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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喜,幸亏来者是向着我们的,爷爷现在已经没有力量跟箢箕鬼斗了,如果箢箕鬼趁着这个机会要对爷爷和我下手的话,我们还真没有办法。
“它是谁?”爷爷问文撒子。
文撒子看了看爷爷,迷惑道:“我还正要问您呢。”爷爷看了看我,我摇摇头。
“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箢箕鬼对着空气喊道。刚才那声音果然有效,箢箕鬼一边喊一边退步拉开跟爷爷之间的距离。看来它暂时不敢对爷爷怎么样了,“我跟你没有什么过节吧?你为什么要阻碍我?”
“因为……马师傅和他的外孙给了我新生。”女声音回答道。
“好!”箢箕鬼说了声“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它那个“好”是答应那个女声音,还是表达心中不能发泄的怒火。
“知趣的快给我离开!”那个女声音没有丝毫的客气。
“好!”箢箕鬼又说了一次。眼睛里的凶光并没有因此消失。
箢箕鬼捡起了地上的芭蕉叶和烂甘蔗,倒退着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它一个返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我们连忙跟着赶出门来,想知道刚才发出声音的到底是谁。可是,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文撒子急忙绕着自家房子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有见到人,也没有见到其他异常的东西。”文撒子摊开双手说。
爷爷的眉头拧紧了。
“您想起了什么吗?那个声音说您跟您的外孙给了它新生。它可能是把你们当做救命恩人了。你们想一想,难道脑袋里没有相关的记忆吗?”文撒子问道。他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去,问话的时候手还有些抖,声音也有些颤。
爷爷叹了口气:“可能是我曾经救过的那个鬼吧?是我收服过的那个鬼也说不定。刚才的声音判断不出从哪里传来的,应该不是普通的人发出的声音。可是我捉鬼这么久了,要说哪个鬼会记得我,我也说不清楚。”
文撒子跟着叹了口气,说:“也是。”
我看了看周围。因为文撒子的家在村子的最前头,所以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这个村子的大半部分。这个村子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那样祥和。白发女子的孝歌顺着风飘到了这个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这样的歌声不会惊扰熟睡人的梦,却会像水一样渗入各个不同的梦里。
41。
“真是怪事,刚才是谁的声音呢?怎么脸都不露一个?”文撒子挠了挠后脑勺,“幸亏刚才的声音,不然我们可都栽在箢箕鬼的手里了。我还说要请歪道士来帮忙制伏一目五先生呢,没有想到还有更麻烦的东西出现了。难怪孔夫子说,祸不单行呢,一来就来一双。”
这里读书很少的人认为所有的字,所有的词都是孔子一个人发明的。
“哎呀,还要感谢那只叮我的蚊子呢。要不是叮我一下,我恐怕被一目五先生吸完了精气还不知道哦。”文撒子拍了个响亮的巴掌,“可是我还把它给拍死了。”
我不禁一笑,但是不把爷爷做的事说穿。
听到我笑声,文撒子这才想起我和爷爷还站在旁边:“哎哟,我差点儿忘记了你们还在这里呢。快,快,进屋喝点儿茶吧。刚刚的事情真是惊险,我都喘不过气来了。来来,喝点儿茶歇息一下,压压惊。”
“歇息就不用了,天色很晚了,我和我外孙都要回去,还要赶路。不过你给我们倒点儿茶吧,我还真有点儿渴了。”爷爷挥挥手把文撒子朝屋里赶,叫他快点儿倒茶来给我们喝。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急急地喊爷爷:“马师傅呀,要喝茶到我家去喝吧。”
爷爷眯起眼睛看了看来者,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爷爷说:“就不用麻烦你啦。喝茶哪还有这么多讲究的?在文撒子家喝点儿就可以了。我还要回去呢。下回啊,下回有机会到你家喝茶。”
那个人说:“那可不行,今晚你非得到我家去一趟,我家的小娃娃夜尿太多了,您得去帮忙看看。这不像正常现象。”那个人终于走近了。是个年轻的妇女,身上的两团非常大。
文撒子见了,连忙打招呼:“原来是弟妹哦。你家的娃娃又不听话了?叫马师傅带两个鬼去吓吓他,是吧?”
“你文撒子尽睁眼说瞎话,小孩子能见那些吓人的东西吗?不把魂魄给吓跑了?做伯伯的也不知道疼侄子。”那个年轻妇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以看出,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女人。不过她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文撒子笑道:“你是外来的媳妇,听了一点儿关于马师傅的事情,就以为他的方术什么都能治好是吧?他掐时捉鬼有一套,但是不管看病卖药。你家孩子夜尿多,应该去找医生,怎么来找马师傅呢?”
…。文。…“可以的。”我插嘴道。爷爷也点点头。
…。人。…“这也可以?”文撒子怀疑地看着我。
…。书。…“要拜鸡做干哥。”我说。
…。屋。…那个妇女马上说:“是啊是啊。我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也听别人讲过呢,说小孩子夜尿多要拜鸡做干哥。但是我没有记住到底应该怎么做。”这里结了婚的女人说自己还没有结婚之前的日子时,一般喜欢说“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而不说“我结婚之前”。
“拜鸡做干哥?”文撒子哭笑不得。
我之所以能回答出来,是因为爷爷曾经也给我做过同样的“置肇”。我小时候也经常夜里在床上“画地图”,妈妈一天要给我换一次床单。有时一个床单还没有干,另一个床单又湿了。妈妈只好把床单换个边,然后将就用。后来爷爷给妈妈出了个点子,就是拜鸡做干哥。
爷爷搓了搓了巴掌,说:“那好吧。到你家喝茶去。顺便帮你家小娃娃置肇一下。走吧,你带路。”
年轻妇女见爷爷答应了,高兴得差点儿脚尖离地蹦起来,说了一连串的谢谢。
文撒子把门锁了,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一圈,说:“我也去看个新鲜。”
爷爷爽朗一笑,笑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悠扬。
年轻妇女带着我们几个穿过几条小巷,拐了几个小弯,就到了她家。刚到她家门口,屋里便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哭声。接着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哦。哦。宝宝乖,宝宝乖,不要哭不要哭。哎呀,怎么又把床单尿湿了?这样尿了几次了,都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啦。”
年轻妇女解释道:“孩子他爸不想事,还在大棚里听孝歌呢。他可不管孩子的,全靠我和他老母亲带孩子。”
她仰起脖子喊:“妈,我带马师傅来了,开门吧!”
巍巍颠颠的脚步声在屋里响起,一直延伸到大门后。“哐当”一声,门拴被拉开。接着门发出沉闷的支吾声,一个老太太的头在门缝里露了出来。
一见老太太,我吓了一跳。
这位老太太实在太矮了,如果不低头的话,我几乎没有看见她就站在我面前。她的背驼得非常厉害,几乎弯成了一个圆圈。她手脚瘦小到让人吃惊的地步。简直就是一个放大了很多倍的蜗牛。
她将手耷拉下来,手指几乎挨着了脚背。这给我造成一种错觉——她是靠四肢爬行的。真不敢想象她刚才是怎样打开门拴的。
爷爷见了老太太,连忙弯下腰去握了握她的手,温和地说:“李娭毑,您老身体还好吧?”娭毑是对老婆婆的另一种称呼。我瞥了一眼老太太的手,瘦小而干枯,仿佛鸡爪。
爷爷很少主动跟人握手。可以看出爷爷见了同年辈的人或者比自己年长的人有更多的尊敬。但是在我看来,这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这个时代已经跟他们那个时代完全不同,他们像一群被时代遗弃的人。
文撒子的话更是加剧我的这种想法。文撒子用残酷的打趣方式问候老太太:“李娭毑,您老怎么越长越矮了啊?”他学着爷爷那样弯腰跟老太太握手。
老太太连忙笑眯眯地说:“好,好。”对文撒子不怀好意的打趣并不生气。
42。
“家里有养鸡吗?”爷爷刚进门就直接进入主题。
“有,有。”老太太连忙答应道。她抬手指了指堂屋里的一个角落,说:“那里有一个鸡笼,看见了吗?”
我们几个伸长了脖子朝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们年轻人都看不到吗?我这么老了还能看见呢。真是,现在的人眼睛都越来越不好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朝那个黑暗角落走过去。她的手仍垂在脚背上,走起路来和爬行真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得对。现在的人眼睛整体视力水平确实一日不如一日。十几年前,如果看见有人戴眼镜,必定以为那人是很严肃的知识分子,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情。而现在,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戴着眼镜,有的孩子不过十岁就已经戴上了眼镜,在那时这种现象几乎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
我还记得,当我站在家门前向大路上寻找爷爷的身影时,爷爷却早已看见了我,并且挥手喊道:“亮仔,亮仔!”
有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从他们那辈人开始,人类的整体视力就出现了下滑。
老太太走到黑暗角落,她的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里不见了,我只能看见她还算清晰的脑袋和肩膀。她将手伸进黑暗角落里抓住什么一摇,立即响起了一片鸡鸣。“咯咯咯”的鸡的争吵声在耳边聒噪。它们或许在埋怨老太太打扰了它们的睡眠,正发小脾气呢。
“果然是有鸡的。”文撒子撅嘴道,一副不可相信的模样。
年轻妇女笑道:“婆婆不常在外面走动,家里的一什一物都被她记在心里啦。别说鸡笼,就是一根绣花针不见了,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这屋里找到。这个房子跟她熟得很呢。”年轻妇女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我奇异于她说的“房子跟她熟得很”,却不说“她很熟悉这个房子”,好像房子是个人,能跟老太太交流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很多人随着日渐衰老,走动范围也日益缩小。最后仅仅局限于自己的房子周围,把居住的房子当成了生活的碉堡,寸步不离。他们确实可以做到熟悉房子的每一寸地方,哪里有一个小坑,哪里有一个裂缝,那个小坑是不是比昨天大了一些,那个裂缝是不是比昨天多了一点儿延伸,他们都可以做到了如指掌。他们不把这些说给别人听,但他们把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记在心里。
他们和他们的房子,共守这些秘密。他们和他们的房子就像配合默契的伙伴,悄悄走完他们的一生。
所以,年轻妇女说“房子跟她熟得很”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许,她也是这样看待老太太和这间老房子的。
老太太从黑暗角落里走出来,抱怨道:“我这个孙子别的都好,就一样不好。白天不屙尿,怎么逗他要他屙,就是没有用。到了晚上就在床单上画地图。天天要换床单,洗床单倒是不怕,可是到了晚上睡觉连块儿干地方都找不到。”
我们这里的方言跟普通话在用词方面有些差别。普通话里说大小便的时候分别用“屙”和“撒”,但是这里的方言把大小便的动作统称为“屙”。还有,普通话里说“吃饭”、“喝水”,而这里的方言说“吃饭”、“吃茶”。留别人在家里坐一坐时就说:“吃茶了再走啊!”
当然,也有人像普通话里那样把这些词分开用的。但是老一辈的人已经习惯了方言里用词方式,改不了。就比如我称呼外公做“爷爷”,虽然他也知道外公这个词,但是我要叫他一声“外公”的话,他肯定一时半会儿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