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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如果很熟的话,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一年前已经死了啊。既然他跟你不熟,又怎么会带口信要你来他家呢?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其实独眼这一整天都感觉混混沌沌,像是在梦里又不是在梦里,像是现实可是自己也不太相信。特别是跟那个女子激情的时候,他总感觉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是那个女子在最兴奋的时候咬了他的肩膀一口,剧烈的疼痛又使他觉得异常清晰。
“是啊,死人怎么会带口信给我呢?”独眼盯着那人,像是在问那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6。
“等一下,你还记得那天的日子吗?”爷爷打断了独眼的回忆,眯着眼睛问道。晚风吹来,我的胳膊有些冷。其他四个瞎鬼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独眼的讲述。当时我不知道,其他四个瞎鬼跟独眼接下来的遭遇大同小异。
“记得。”独眼想了一想,然后说出了那天的年月日。
爷爷低头掐了一会儿手指,默默念道:“乙丑年,丁亥月,戊辰日。”
爷爷念的是我的生辰。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爷爷的记性渐渐衰退。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只要人家报出年月日他就能说出那一天的凶吉和宜忌。后来他想了一个好方法,那就是记住我出生那天的宿名和值日情况,然后按照十二建星的编排顺序等算到其他日子的情况。这有点儿像不聪明的小学生扳着手指头学算术,但是非常实用。
爷爷又默念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五鬼为天符,当门阴女谋。相克无好事,行路阻中途。走失难寻觅,道逢有尼姑。此星当门值,万事有灾除。”
独眼不解,问道:“您说的什么口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爷爷说道:“那天不宜出行,也不宜会亲友。如果你的日历还可以查到那天的那页,你一定可以看到上面的宜忌里写了不宜出行会亲友。相克无好事,行路阻中途。就是说那天遇不到什么好事,出行的路上中途会遇到阻碍。那天你走到茅草屋不远的地方刚好下起了大雨,又遇到那个女子,都在这口诀里体现了。”
独眼懊悔道:“要是早遇到您的话,即使前面的事情已经发生,但是也不至于遇到后面的事情了。”
我的好奇心早就忍不住了,连忙插嘴道:“后面的事情?你真听了女子的话,傍晚的时候又回到那个茅草屋里去了?”
“听了那个人说方友星早已经死去了,我哪里还敢往那个茅草屋里去?”独眼说道。
独眼听了那人的话,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本来他不想把半途遇到的艳遇说给任何人听的,但是现在他不敢把这个事情隐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了。他问那人道:“进你们村的那条道上,是不是有个茅草屋啊?不是看西瓜地的那种茅草屋,是人长期在里面居住的茅草屋。”
那人点头道:“有啊,就在那个方向,确实有一个茅草屋。”那人指的方向正好是独眼过来的方向。
独眼嘘了一口气。
那人问道:“你来的时候也看见那个茅草屋了?”
独眼点点头。他心里轻快多了。
那人又道:“说来也是奇怪。去年方友星死后不久,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就死在那个茅草屋里。”这一句话对于独眼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什么?你说,方友星未过门的媳妇死在那个茅草屋里?”独眼瞪大了眼问道,声调也提高了许多。他的脸立刻变得煞白,白得像张纸一样。
那人不知道独眼来之前经历的事情,也就无法理解独眼惊恐的表情。他蠕了蠕嘴唇道:“你怎么了?”
独眼定了定神,答道:“我,我没事。我只是想问问,方友星未过门的媳妇是怎么死在那个茅草屋里的?还有,现在那个茅草屋里还住人吗?”说这些话的时候,独眼忽然感觉到嘴里的腥味浓了许多,仿佛早上刚起床还没有刷牙之前那样的腥味。
那人也闻到了独眼嘴里发出的难闻的气味,举起手来在鼻子前面挥动。他说:“那个女人死得奇怪,我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方友星死之后,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出于悲痛还是礼节,到我们这里来祭拜了方友星。祭拜之后就走了。我们这边的人也都没有怎么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可是第二天她娘家就来了许多人,说是我们这边把他家的女儿扣押了,找我们这边的人讨要女儿。”
那人说到这里,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放,摊手道:“他们不是瞎胡闹吗?方友星都已经死了,我们怎么会扣押他家的女儿呢?”那人仿佛要向独眼证明自己的无辜,情绪略微有些激动。
独眼连忙道:“那当然,那当然。不过,他家的女儿到哪里去了呢?”
“能到哪里去?那女人是中午到我们村来的,祭拜完之后差不多是傍晚时分了。一个弱女子,她能到哪里去?既然不在我们村里,又没有回家,那么很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那人吐了口唾沫,看那架势定要站在这里把话说完再走,“两边人一说清道理,马上集中起来去找。这一找,就在那个茅草屋里找到了女人的尸体。真他妈恶心死了!”
“尸体?她死了?”独眼也站定了听那人说话。
“死了。”那人肯定地回答道,“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好像还能闻到臭水沟的气味似的。哎,可怜了一个好看的模样……”
“她怎么会死呢?”独眼焦躁地问道。
“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她娘家的人不死心,拼命地往她胸口和肚子上按,说是要帮她呼吸。可是她娘家的人往尸体肚子上一按,尸体的嘴里就吐出许多绿色的水来,气味非常的恶心。”
“吐绿色的水?她是淹死的吗?”独眼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时,他身上被雨淋湿的部分已经被体温烘干了。但是他觉得比刚才还要冷,忍不住左右手交叉搂住胸口。
“是在茅草屋里发现她的,又不是在池塘里发现的,怎么会是淹死的呢?”那人道,“别说池塘,周围连个水坑都没有。”
7。
爷爷再次打断独眼的叙述,问道:“你可曾问过那人方友星埋葬的日子?那个女人是不是刚好在方友星埋葬的那天到村里去祭拜的?”
独眼迷惑道:“您怎么知道女人拜祭的那天刚好是方友星出葬的那天?”不用说,爷爷已经猜中了。
爷爷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问独眼道:“你把那人告诉你的日子说给我听听。”
我早已忍不住想问独眼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了,可是我不敢贸然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只好把好奇心死死地按住。其他四个瞎鬼显然早已听独眼讲过那女人是怎么死的,所以对故事后面的发展漠不关心,对爷爷说的话倒是显露出十二分的关心。
独眼说出了方友星出葬的日子。爷爷又把我的生辰八字念了一遍,然后全心去掐算手指。我们都屏住呼吸,看着爷爷。晚风从我们之间的空隙中掠过,让我们忘记了刚才的对立。很明显,一目五先生已经开始相信爷爷了。
“难怪!”爷爷放下了手,轻声叹道。
“难怪什么?”一目五先生异口同声问道。同时,我也在心里这样问爷爷。
爷爷道:“根据老皇历来算,那天是不宜塞穴的。”我们都知道,埋葬的话,必须把棺材塞进双金洞,然后将双金洞封上。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土葬是怎样的,我们那块地方习惯把还没有放入棺材的墓穴叫做“双金洞”。老人到了垂暮之年,便委托儿子早早将棺材和墓地准备好。墓地一般挖成两个刚好可以放进棺材的洞,如抽屉一样,只是顶上是圆拱形,说得更加贴切一点儿,就是像一个鼻子的两个鼻孔一样。挖两个洞是因为这个地方从来不将夫妻的坟墓分开。“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而如果方友星是那天出葬的话,自然免不了要“塞穴”。
“我想,也许就是方友星害死了他还没有过门的媳妇。”爷爷又一语惊人。
我惊讶是因为爷爷说害死那个女人的是她未婚夫。难道那个男人死了还不甘心,一定要将未过门的媳妇带到阴间去圆房?
而一目五先生的惊讶,却是因为爷爷猜到了他们还没有讲完的故事的后面内容。
“老皇历是什么东西?”一个瞎鬼问道。
爷爷笑笑,不回答那个瞎鬼的问题,转而向独眼说道:“你接着说,后面出现了什么状况?为什么你又会成今天这样?为什么你还要害死这四个?你们说的阴沟鬼又是怎么回事?”
我接口道:“还有,那个女子吐出的绿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毒药吗?”
独眼也像我这样问了那个人。
那人摇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那绿色的水是不是毒药。”
独眼问他道:“那你们不查清楚她的死因吗?你们不管,她娘家的人也不管?”
那人笑道:“她娘家的人倒是弄了一些尸体吐出来的水,然后到医院去化验。医院说,这不过是一般的排水沟的臭水罢了。也就是我们农村人说的阴沟水。她娘家的人很失望,如果是毒药的话,他们就有理由要我们这边的人找出凶手。可是如果是阴沟水的话,他们就没有办法查下去了。他家的女儿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会是歹徒逼迫,即使逼迫,也不会弄阴沟水来害人。”
“那事情就这样完了?”独眼问道。
那人终于将锄头又重新扛到了肩头,蹙了蹙眉,说道:“后来有个疯道士跑到她娘家去,说是阴沟鬼害死那个女人的。还说阴沟鬼是跟水鬼差不多的鬼,水鬼是拉人入水做替身,阴沟鬼则是诱惑人喝阴沟水做替身。那个女人就是做了阴沟鬼的替身了。”
“阴沟鬼?”独眼一愣。
那人以为独眼不认同这个答案,便冷冷道:“当然了,谁会相信那个疯道士呢?他嘴巴鼻子眼睛都是歪的,长相就让人不愿意多看一眼。所以她娘家的人以为这是一个到处蹭饭吃的乞丐,很快就把他赶走了。”
“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个五官长歪了的道士。”独眼挠头道。
那人将锄头在肩膀上挪动了一下,正准备离去,听独眼这么说,于是扭头道:“这你也相信?五官都长成那样了,就算是道士,那也能是好道士吗?”
独眼还想问一些问题,那人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不跟你讲啦,讲得太多误了我时辰。总之,你不用去找方友星了。带口信的人也许是逗你玩的。你上当啦!”说完,那人哼着一支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走了。他的雨鞋踩在稀泥上,发出咕唧咕唧的奇怪声音。
“我上当了?”独眼愣愣地自问道,“我上了谁的当?”
独眼回来的路上,不敢再经过那个茅草屋,远远地绕了好几里的山路,从另一条道回了家。一回到家里,独眼便觉得四肢发软,胸口气闷。他妻子和儿子连忙扶他躺下床,又是灌热汤,又是敷毛巾,都以为他是淋了雨着了凉。
儿媳妇一进独眼的睡房,便捂住鼻子道:“唔……哪里来的臭味?是不是今天雨下得太大,把门前的排水沟给堵住了?”
儿子刚刚给独眼换了一条毛巾,耸肩道:“我刚才还疏通了一次排水沟呢。不会的。”
独眼的儿媳妇鼻子非常灵,屋里有一点儿什么气味她都先于别人闻到,甚至邻家炒菜时她能闻出邻家炒的什么菜,菜里面放了什么作料。
独眼听见儿媳妇这么说,心里一个激灵,慌忙爬起床来,要去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