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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伸出一个食指,在坟顶的坑里量了量,说:“哦。还没有到三指的深度呢,这坑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这么深,用手一量却还没有呢。”
爷爷问道:“有烟没有?”那人用小臂蹭出烟盒,抛给爷爷。
那人又挖了一会儿,说:“这里的土紧实些了,难挖。”
爷爷说:“那就对了。”
“怎么对了?”我问道。
爷爷说:“新埋的坟,坟头上的土都是稀软的。他挖到了紧实的土,那就说明有人在这里钉了耙齿,把土压紧了。那人怕别人发现,所以在紧实的土上加了些松土做掩饰。但是那人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托梦给她爸爸说明了。”
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大叫:“果然有个耙齿,真他妈的狠心!我的女儿受了冤枉苦了。”那人举起手来给我和爷爷看,一把锈迹斑斑、粘了些泥土的耙齿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爷爷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我帮你。”
那人在一处池塘边洗了洗手,就带我们一起去医院。从上次我和爷爷遇到鬼官的岔口往右边的路走两三里路,就到了医院。这个医院条件不怎么好,墙上的石灰剥落,窗户的铁条锈迹斑斑。医院的中间是一个小型的花亭,但是荒草丛生,花种杂乱,疏于打理。
“那个男孩子在二楼。”那人说。
医院的住院部是个简单的两层楼,楼梯狭窄不堪,梯级高得要努力抬腿才能上去。梯级旁边的护栏很脏,站不稳的时候都不敢抓住它来保持平衡。
我心想,医院都破成这样了,病人住在这里能舒服么,病人能信任这里的医生么?至少要派个人把脏的地方打扫一下嘛。
走到二楼,朝左一拐,进第五个病房。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躺在白色的床上,他的旁边趴着一个男人,应该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鼾声如雷,那个男孩子居然在这样的鼾声中也能入睡。
“要不,等他们醒了我们再进来?”那人把嘴巴凑到爷爷耳边问道。他的指甲间还有没洗净的泥土。
爷爷点点头,向我示意出去。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把门虚掩,又从那个一点也不人性化的楼梯走下来。我们见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休息,于是走到荒草丛生的花亭,稍微擦了擦水泥做成的凳子,坐了下来。屁股一阵冰凉。
太阳还没有出来。晶莹剔透的露水悬在杂草叶的末端,坠坠的要滴下来。露珠里倒映着我们三人变了形的影子。
“你的女儿还没有……”爷爷歪着头说,“呃,呃,呃……也是在这个医院?”说完,爷爷伸手往口袋里摸烟。
76。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地点头。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爷爷,说:“你的衣兜像熨斗熨了一样平,哪里能掏出烟来咯!”
爷爷尴尬地笑笑,接过他的香烟。
点燃了烟,爷爷问道:“你确定每年这里都出一次车祸?并且都是这几天?”
那人点头:“您可能不知道,但是住在那一块的人都可以证明。他们每年的这几天都会看到血淋淋的车祸。他们传言闹鬼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临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谁也不敢插手。”
爷爷说:“那这几天却出了两次车祸,你说哪个是这件事里的,哪个不是这件事里的呢?”
那人说:“如果这两次车祸发生的时间距离再远一点,我就知道了。可是这两次车祸发生的时间太接近,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不是。”
“这也是个问题喔。”爷爷抿嘴想了片刻,“既然哪个是哪个不是都分不出来,我怎么帮忙呢?查不清楚来源,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我插嘴道:“那就按照都是的来办。”
“怎么按照都是的来办?”爷爷问道。那人也拿询问的眼睛看我。
我说:“这应该和水鬼的事情是一样的,都是找替身。这是很明显的。是吧?”爷爷点点头,表示赞同。闹水鬼在这一块地方已经不是鲜闻,那人也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那么我们就按找替身的事情办,如果那个楼上的男孩子还不好,就证明他是例外;如果他好了,证明他才是这个事情中的受害者。但是你的女儿,”我把眼睛对着那人说,“我们就不知道为什么了,或许与这个不相关。”
“那就不用打扰楼上的那对父子了。你女儿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爷爷问道。
“上学时,大清早。”那人又补充说,“那个楼上的男孩子也是大清早出的事。”
爷爷点头说:“早上路滑,出事的情况多一些。”爷爷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明天早晨在出事的地点置肇一下。置肇完了,就知道是你女儿还是楼上的男孩子与这件事有关了。”
那人急忙问:“如果我女儿是另外的原因,那怎么办?”
爷爷说:“那时候再看吧,走一步是一步,好不?”
“诶,诶。”那人忙不迭地鞠躬点头。
“我还需要你配合一下。”爷爷对那人说。
“有什么就吩咐,只是如果我女儿跟其他事情扯上关系的话,还请您再麻烦帮帮忙。好不好?”
“行。”爷爷简单干脆地回答。
于是,爷爷跟那人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然后我们分道扬镳,各做各的准备。
我和爷爷回到家里。爷爷在后园里剁了根竹子,削了几根竹篾,扎成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在竹篾上面糊上白纸,找邻家讨了碗雄鸡的血淋在纸人上面。
“好了。”爷爷说。他把血淋淋的纸人用细麻绳悬在堂屋的角落,像一个吊颈鬼。奶奶怕吓着别人,找了件蓑衣给它盖上。
如果真是个吊颈鬼,我还不怕。但是这个纸人让我心里微微发颤,吃饭的时候总分心,转头看看那件蓑衣,总觉得那个纸人在蓑衣下面做小动作,或者偷偷地看着我们。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尅孢鬼。它的嘴唇干枯得起了皮。它向我讨碗水喝。我说,我在梦里呢,给你一碗水喝了也是没有用的。
小时候的我也有搞笑的时候,有时妈妈不给零花钱,梦里就梦到自己面前有大把大把的五毛的一块的钱币。同时,我也知道这是在梦里,等一醒过来这些钱就都没有了。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把钱紧紧地攥在手心,不让它溜走。那时幼稚的我心想:这样从梦回到现实的过程中,钱没有任何机会离开我的手。
可是每次醒来都很失望。
后来再想想,先把钱换成糖果,那不就好了?于是梦中的我拿着钱去小卖店买零食。可是小卖店的阿姨说,你这是纸,不可以买东西的。我将阿姨退回的钱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我做家庭作业用的草稿纸。
第二天我醒来,记起昨晚的梦,才知道这几天待在爷爷家,没有给月季浇水了。难怪它说口渴的。我决定办完这件事后立即回去给它浇水。
我和爷爷没有吃早饭就去了约定的地点。
爷爷见那人手里也抱着一个纸人在那里等候,大吃一惊:“你怎么也弄了一个?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弄这个纸人,你去叫辆车吗?”
那人说:“我女儿昨晚给我托梦了,说她的死是因为另外的事情。在坡上面那个桥的地方,曾经有个工程师被吊起的水泥板压死了,所以找了我女儿做替身。”
爷爷一拍脑门,说:“哎哟,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事呢?”
我忙问:“怎么了?你也知道吗?”
爷爷说:“怎么不知道呢?去年这个桥坏了,村里叫人来抬预制板,我也来了呢。当时一个外地的工程师在桥墩下面测量,吊车吊起的一块水泥板突然脱落,把他给砸死了。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事呢。”
我说:“这些天你够忙的了,哪能想这么多?”的确,这些天爷爷没有消停过,跑到邻县治梧桐树精,回来又捉鬼妓,中间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我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连给月季浇水都没有时间。
爷爷说:“对了。要你叫一辆车过来的,怎么没有看到车?”
那人为难地说:“您自己也不想想,哪家的车愿意帮这个忙啊?万一人家的车以后出了什么事,还要找我麻烦呢。”
我迷惑地问道:“找车干什么?这个置肇还要用车么?”
爷爷并不回答,他问那人说:“那你这个纸人有什么用?”
那人说:“我女儿告诉我了,说要把这个纸人埋在桥下面,再用水泥板压在上面就可以了。”
我笑道:“难道你要在桥上拆一块水泥板吗?”
那人说:“我女儿告诉说,原来砸死那个工程师的水泥板在桥的左面五十多米处。现在上面盖着草垛,揭掉草垛就可以看到了。”
77。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爷爷说:“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一起走到龙湾桥,顺着桥左边的一条小道走到桥底下,然后踩着田埂走了五十多米,果然看见一个高高的草垛。我们围着草垛看了看,没有发现水泥板。环顾四周,再没有别的草垛。
“翻开草,肯定在里面。”爷爷说,率先抓起一把草丢开。我们跟着动手。稻草虽轻,但是经过雨水夜露的浸润,变得又湿又沉。才提开几把稻草,我就累得满头大汗。好在爷爷和那人是干农活的好手,不一会儿,草垛就被拆开了。
那块水泥板露出了它的面目。因为它是从桥上断下来的一截,所以不长,一米多点儿。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沥青,下面的水泥掉了一些。水泥中的钢筋伸出来很多,断开处的钢筋弯成钩状,像一个夺命的爪子。
我们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了不到半分钟就扛不住了,慌忙放下水泥板,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喘着气说:“这,这恐怕,恐怕是不行。我们三人,不,不可能把它抬到桥下面去。我都快累,累死了。”
那人双手撑腰,张开嘴拼命地呼吸。他听我说了,扬起一只手挥了挥,说:“别说你,就是我都不行了。这田埂也不好走。”
爷爷说:“抬不起我们就翻吧。”
“翻?”我和那人同时问道。
“嗯。我们抬起一边,把它翻过去,然后抬起另一边又翻过去,像人翻筋斗一样。知道不?”爷爷看看我,又看看他。
爷爷真是经验丰富。我们照着他说的做,果然轻松多了。爷爷有些得意地说:“亮仔,你不知道啊,你奶奶生病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田里打谷。打完了谷不知道打谷机怎么弄回去啊,于是我把打谷机的两头绑上稻草,就一路翻了回来。哈哈,你奶奶听见外面响动,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看,咦?我和打谷机都回来啦!”
我们跟着哈哈大笑。
爷爷接着说:“你奶奶不相信我能一个人把打谷机搬回来,就问我,喂,岳云啊,你怎么把打谷机搬回来的啊?我就说,我在路上遇到了三个鬼,我要它们每个鬼抬一角,所以就抬回来了啊。哈哈哈哈。”爷爷的笑很灿烂,感染了我们两个人。刚才阴晦的心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问爷爷:“那奶奶相信了没有啊?”
爷爷笑道:“你奶奶说,鬼才相信呢!”
我们三人笑得更厉害了。
回想那段时光,虽然捉鬼是比较隐秘危险的事,但是我和爷爷一直心情比阳光还灿烂。也没有什么压力,简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用爷爷的话说就是——我们尽力帮忙,能帮就帮,帮不了也没有办法。我在学习上也是这样,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学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老师再逼,父母再急,我也没有办法。
甚至当时都没有想过要上高中,在当时我的概念里,九年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