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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满头大汗地爬上山,只见孙真人抱膝坐在山岩上;他们两人一见面,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谈古论今,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拿这些来问孙登。而孙登呢,仰着个头,并不回答。阮籍又另外说到儒家的德教主张,道家凝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但孙真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模样,搞得阮籍颇为郁闷,便对着他恶作剧般地吹了一下口哨。
“过了好一会儿,孙真人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还可以再吹一次。
“阮籍又吹了一次。
“阮籍知道遇到了高人,就沉默下来。
“天色向晚,阮籍起身告辞,刚走到半山腰处,忽听山顶上众音齐鸣,好像一个乐队在倾情演出,阮籍惊讶地回头一瞅,只见孙登在向他挥手,口哨声从他那儿传来,哨音如瀑。”
爷爷讲完,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一副陶醉的样子。
“什么叫厉害,这才叫厉害。”爷爷兴奋地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方士的成分很复杂,既有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也有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既有从事传统科学技术研究的学者,也有普通的农夫商贾,还有出入宫廷的政客,最多的还是隐士、释道之徒。他们有的不亚于三公九卿,被皇帝敬为座上宾。有的类似于乞丐,被百姓列于下九流。你姥爹的父亲不允许他走仕途,所以没有三公九卿的命;由于祖荫还算好,也不可能沦落为乞丐。从头到尾让我以为他只是一个精于算术的账房,只是由于无聊才玩玩方术。”
我听妈妈说过,姥爹可以将算盘放在头顶上拨弄。
“他不是玩玩吗?”在妈妈的述说里,在我的记忆里,姥爹和爷爷都是利用自己知道的方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亲人邻里,从来没有刻意去钻研过,也没有更大的野心。
爷爷说:“你姥爹就像孙真人一样,看着像玩玩而已的东西才显露给人家看,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水呢。”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姥爹的这些山水的呢?”我问道。
“从那些厕纸里。”爷爷此时说起仍喜不自禁。惊喜之情在他沟壑的脸上流溢。
“厕纸?”
“那其实是你姥爹生前的手稿。”
“姥爹的手稿?厕纸是姥爹的手稿?记的什么东西?”这时这样问爷爷其实已经是多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上面写的东西肯定是方术之类,和《百术驱》类似,但我还是不禁脱口而出。
爷爷就厕纸上的记载给我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的。姥爹刚接触方术的时候确实也是由于无聊和好奇,开始也仅仅学了一些掐算之术。如果当初姥爹仅用手指掐算,那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手稿。姥爹在用算盘计算家里稻谷出入时,偶然灵机一动:能不能把算法利用到算盘上来呢?仅用手指掐算,只能算到眼前短时间内的事情,如果用算盘上的算珠,能算到的时间范围就非常大了。
于是,在饭后茶余,姥爹试着用那把算珠被拨弄得发亮的算盘来代替手指掐算。这一算,果然能算到的时间范围骤然增大了许多倍许多倍。这个效果是姥爹事先没有料到的。姥爹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惊喜的是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害怕的是知道得越多担心就越多,而这些预知的东西放在心里不舒服,说出来却折寿。
姥爹的手指悬在算盘的上空,久久不敢放下。他被自己这个惊天的发现弄蒙了,手足无措。一个较大无朋的新世界陡然在他的双手下展开……
52。
如同小孩用手指算数和账房先生有算盘算数一样的差距,当掐算的工具通过一个变通的方法由指算改成珠算后,可以预料的时间变得无法想象的长,姥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今生所有已经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甚至前生后世,他不但看到了自己,甚至像地府的判官一样看到了所有人的命簿,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干什么事会到哪里去,都尽展眼前。
他如同站在一条滔滔东逝的大江之上,看着世人匆匆忙忙走到他面前来,又匆匆忙忙地挥手告别。他可以在这条世人潮涌的江边闲步,看起源的高山,看归宿的大海。每一个人就如一滴河水,拥挤其中,茫然无措,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旋涡,是不是会碰上石头,甚至一下溅起落在干渴的泥土上被吸收殆尽。
而姥爹看着汹涌的江面,看到了哪里有回旋的拐角,哪里有激流,哪里有石头,哪里平缓哪里湍急哪里碰撞哪里拐弯,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作为江河中的一滴水的个人,根本看不到这些情况,只能随着命运的大流前进或者后退。虽然其中有极为少数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平平庸庸,刚在生活的波浪中偶露一角又沉浸在大潮之中,更多的人甚至连偶露一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生活的波浪推着进入最后的归宿。
可是他能看见,不仅仅能看到某一滴的趋势,而且能看到所有,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虽然他能看到这一切,但是他却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只是俯瞰人世的看客,不是这个宇宙的主宰。不过,这个景观已经足够壮观,足够让他惊叹。
姥爹在手稿中这样形容对发现的感受,相信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情是如何澎湃不已,害怕和激动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手中的毛笔也抖动不已,以至于写下的毛笔字墨水不均匀,甚至一不小心将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甩在了身上,将新洗的衣服弄脏。
他在手稿中写了当时的激动心情,但是并没有把推算的方法写出来。他自己已经被眼前突然展开的人世宏图弄蒙了,他不想子孙们再看见。
他一时间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写下这些感受后,滴水不进、粒饭不吃地睡了两天两夜,他想静下来,可是心血直往脑袋里冲。
爷爷的后娘虽然不关心爷爷,但是对姥爹还是尽心尽职。她急得不得了,急忙到村头去找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来了,把脉,摸额,翻眼,抚耳,就是看不出一点儿问题出来,可是问题就摆在他面前。赤脚医生说,恐怕是没有救了,准备后事吧。爷爷的后娘一听,顿时腿部软了,急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食物中毒,还是急病暴发。赤脚医生说,我行医数十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病症,他应该是得了不治之症。
爷爷的后娘两眼上翻,瘫倒在地。
姥爹的手稿写到这里的时候,勾起了爷爷的回忆。爷爷说他记得姥爹两天两夜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情景,也记得赤脚医生说的那些话。那时爷爷还小,心想没有多少时间孝敬父亲了,于是砍了根毛竹去水库钓鱼,想在姥爹去世之前,让他尝个鲜。
那个年代能吃上鱼也是件难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吃的,水库和池塘还有小溪里的水都被人们一滴一滴地筛过,要钓到一条大拇指大小的鱼都是相当困难的。
爷爷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姥爹吃不下小米拌糠,喝不下稀粥,但是肯定会吃鱼。因为那时过年桌上摆的“年年有余”都是木头做的鱼,所以一旦有真实的鱼摆在面前,姥爹一定会吃得很开心。
从清晨出发,一直钓到星星闪烁,爷爷的钓竿动都没有动一下,骚动不安的倒是爷爷自己。
收起钓竿,垂头丧气地归来的爷爷走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响亮的算珠“噼噼啪啪”地撞击算盘边缘的声音,心里一惊。他悄悄来到姥爹的房前,偷偷朝门缝里看。
略显憔悴的姥爹披着一件灰色的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珠,一手在毛边纸上记着什么。灯芯上的灯花已经很多了,严重影响了灯光的亮度,可是姥爹根本没有注意,一门心思全在算盘和毛边纸上。
父亲在干什么呢?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在深夜里算稻谷的账啊。再说,父亲算账的时候一般都有监督人在场。那么,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这个疑问一直在爷爷的心里,很多次爷爷以为他是在贪污稻谷做自家用,但是很快又否定,因为姥爹的为人不是这样。直到爷爷看到姥爹遗留的手稿,才知道姥爹当时确实是起了私心。他不敢泄露天机,但是对自己子孙的命运很在乎。并且,那时很多人家都生许多孩子,以继承香火。而爷爷是姥爹唯一的一个孩子,而爷爷的亲生母亲很早去世,后娘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姥爹的后妻没有在姥爹面前表现出讨厌爷爷的样子,但是姥爹很清楚爷爷的处境。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后妻对儿子的情况又是另一副模样。而姥爹比他后妻的年纪大很多,所以担心自己死后儿子的处境。
即使没有这些,又有哪个父亲不关心儿子的将来?
于是,姥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爷爷,于是他第一个算的是爷爷的命运。他算到了爷爷会与女色鬼相遇,当然除了这个,他还算到了许多爷爷要遇到的困难,但是任何一个也比不上女色鬼这个困难。按照算珠的推算,爷爷会在女色鬼这件事上失手,会导致丧命的结局。姥爹的两手一哆嗦,毛笔从手指间脱落,在毛边纸上弄脏了一大块。
53。
毛笔脱落手间的情景刚好被门外的爷爷看见,爷爷更加诧异了,父亲到底怎么了?这两天不吃不喝的,现在突然起床了,还立刻到账房摆弄算盘。这些也还好,但是算稻谷的账也能算到这样心惊肉跳吗?
爷爷百思不得其解,转身离去时钓竿撞上了木门。
可是这也未能将姥爹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姥爹干脆扔了毛笔,单手托着下巴,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要不要想办法救儿子呢?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看见了人生大势已经是不应该,这可是只有地府判官能够知道的事情,现在要修改它的过程,更是特别严重的忌讳。
如果眼看着儿子会出事而袖手旁观,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姥爹决定插手这件事情,不过不是直接干预,而是通过其他比较隐蔽的方式。直接干预的话,在挽救爷爷之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问题,一个人的命运在这滔滔的江水中实在太渺小了,姥爹在手稿中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威胁着姥爹的生命,以至于姥爹这样害怕。也许姥爹他能看到,也许他看见了隐藏在万事万物背后的一只隐形的掌控能力,正是那个东西掌控着地雷一样的忌讳,如果直接走过去触动了它,你会爆炸得粉身碎骨;即使小心翼翼地绕弯走过去,也是心中忐忑如履薄冰。
那个晚上,爷爷看着姥爹手稿上字迹墨迹很不均匀,深深浅浅的如一幅水墨画。可见姥爹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复杂,手颤动得是多么厉害。姥爹就如在地雷区行走,外在的谨慎和内心的惶恐交织在一起。
而选婆没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自顾挖出了小白蛇而暂时忘记了女色鬼的危险,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照进他的房间,阳光落在酒罐上。选婆揉揉惺忪的眼睛,宽心地看了看酒罐。酒罐早在他醒来之前已经安静下来。
“那个贵道士还真是神啊!”选婆伸了个懒腰,极其惬意地看着酒罐。他突然冥想片刻,急忙穿上衣服,毛手毛脚地走到酒罐旁,蹲在那里将耳朵贴在酒罐的封口上细细聆听。等了一会儿,不见酒罐里有声响,他抱起酒罐,将它小心翼翼地移到床边的八仙桌下,又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张透明的塑料纸将它盖上。
他满意地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