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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尸体扔进垃圾车,卡西再也忍受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卡西,过关卡的时候千万别紧张。”利卡拾起那截断手,用破布包好,塞进垃圾车里。
三
刚刚独立的印度时常发生战乱,进出城的每条路上都设有戒备森严的关卡,防止反动分子夹裹着枪械暴动。
利卡开着垃圾车,哼着小曲:“卡西,放心好了,没有事。我不会让你出危险的。你和我不一样,我没念过书,注定只能干苦力。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英国牛津大学的硕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新印度就会废除种姓制度,凭着你的知识,绝对能过上层人的生活。”
眼看关卡越来越近,士兵手中的冲锋枪闪着寒光,卡西心猛烈跳动,耳膜胀痛得几乎要裂掉,根本没有听见利卡接着说的话。
“我的老婆早就死了。她在婆罗门家里当仆人,结果被……被婆罗门奸污,回家就自杀了。我报了警,反倒被警察毒打了一天一夜,把我像垃圾一样丢进监狱,还好我命大没有死掉。回到家,我一门心思想为老婆报仇,带着刀摸进婆罗门家里,等他们都睡着了,正准备杀掉他们全家时,我看到了他们家那个三岁大的小孩子。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是下不了手。看着小孩胖嘟嘟的小脸,吮着手指头熟睡的可爱样子,所有的仇恨在那一刻都不见了。
“回到家里,我想了很久。每个人生来都是善良的,恶的根源在于种姓制度。如果我杀了婆罗门,那么种姓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激化,而且我也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所以我要好好活着,等到印度消除种姓制度那一天的到来。”
利卡不停地抽着烟,车厢里满是呛人的烟味,他捶了卡西一拳:“喂!卡西,你要为消除种姓制度努力啊!”
卡西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
到了关卡前,士兵举手示意车子停下,两个人下了车。盘查了身份和证明后,士兵捂着鼻子看了看垃圾车,挥挥手表示两人赶快把车开走。
利卡点头笑着,麻利地上了车。卡西却如同木头人,僵硬得几次都没有爬上车厢。这一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军官的警惕,拉开枪栓,让两人并排站立,满脸疑惑地翻动着车槽里的垃圾。
卡西的脸越来越白,几次要瘫倒,都被吹着口哨强作镇定的利卡扶住。几个士兵咒骂着用枪挑着垃圾,眼看就要翻到藏尸体的地方,卡西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看到那具尸体活了过来,从垃圾车里爬出。那尸体的鼻子和嘴上糊着白蜡,手脚被针线铁丝穿起,正是那天在门前看到的因为逆婚而被处以“封魂之刑”的少年!
“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狂喊着,突然冲到军官面前,“扑通”跪下指着利卡:“他杀了一个婆罗门,把尸体藏在车里,我是无辜的!”
“卡西!”利卡不可置信地望着卡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头顶响起一声刺耳的爆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脑壳,滚烫的液体顺着头发流下,下巴如同被重击一拳,破碎的疼痛。利卡低下头,看见一滴滴血珠在他脚前溅起一摊鲜血,眼前一黑,再也没有意识。
垃圾车上,一个士兵的枪管里还冒着青烟,指着利卡的尸体哈哈大笑。
卡西远远看到这一切,拼了命地磕头,狠狠地抽着耳光。军官举起枪,顶住他的脑门,拉开枪栓……
四
梵妮做好了饭菜,却被刚进家门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卡西吓了一跳。刚想询问,卡西却一把推开了她,连跑过来抱着他的腿撒娇的女儿朱恩也没有理睬,径自进了简陋的浴室。
卡西冲洗了半天,才阴沉着脸告诉梵妮工作辞掉了,准备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梵妮哄着女儿,已经呼呼大睡的丈夫让她心疼不已。这是多么有才华有天赋的男人,在英国留学时,也正是因此让她深深迷恋,所以才不顾一切嫁给他。
可是谁也不能改变的种姓制度,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只能当一个垃圾清运工。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了保持血统和姓氏的纯洁而只能同姓近亲结婚,生下一大堆白痴、畸形儿。婆罗门毫不费力地享受一切,而贱姓之人却只能活在社会最底层,忍受白眼和屈辱。
如果湿婆神有灵,她宁愿用生命为丈夫换取一个高贵的姓氏。
半个多月过去了,眼看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又要花光了,卡西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把自己锁在书房。眼看丈夫眼睛里的血丝像蜘蛛网般密布,颧骨高高隆起,头发几乎要和胡子连成一片,梵妮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丈夫哭道:“我们回英国吧,那里没有种姓制度,你的才华一定可以让你在职场中脱颖而出。”
卡西直勾勾地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感情。一天夜晚,书房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呐喊!
女儿朱恩吓得哇哇直哭,梵妮哄着孩子,只见卡西冲进卧室:“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梵妮轻声问道。
卡西突然一把抓住梵妮的脖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在说些什么?吓着孩子了!”丈夫失态的举动让梵妮感到恐惧。
“改变种姓的办法。”卡西冷哼一声,“你居然不告诉我!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只是听说。”梵妮用力抓着丈夫的手臂,“丈夫,请相信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卡西甩开梵妮,“难道你愿意看到心爱的人一辈子只能当垃圾清运工吗?难道你希望咱们一辈子都住在这种贫民窟吗?难道你愿意看到朱恩从小就背着贱姓受尽屈辱,长大后只能给婆罗门当佣人吗?”
“我当然不希望,可是我相信种姓制度会消除的。只要我们愿意等待。”梵妮做着最后的解释。
“可是我等不及了。”卡西摔门而出,“你决定吧。”
五
夜晚,德里大学,一栋破旧的楼房。
黑暗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条人影从四面八方汇聚,默默地走进楼房。不多时,楼里亮起了雪亮的灯光。
卡西激动得嘴唇发干,当他从古籍上得知改变种姓的秘密之后,就一直给妻子梵妮施加压力。终于,妻子含着泪告诉他,只要来到这个地方,就可以得到改变种姓的方法。
至于是什么方法,梵妮也不知道。
而如今,这栋房屋里面,全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贱姓之人,看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不止他一个。
“你们为种姓而来,也将为种姓而去。凡要改变种姓者,要将所有侍奉湿婆神。”
众人面对的看台上,亮着一排蜡烛,衣着华贵的老者从幕布后走出。
“你们受尽世间屈辱,你们有着非凡的才华,你们是湿婆神保佑的子民,你们愿意为种姓做出牺牲吗?”老者环视全场,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抵抗的魅惑力。
“我们愿意。”在场的所有人如同被催眠,身体有规律地左右摇摆,形成连绵起伏的人浪。
卡西高声应着,眼前浮现出了他在上流社会谈笑风生的场景。
“那么……”老者故意停顿片刻,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你们要献上供奉以示决心。把告诉你们这个秘密的婆罗门献上来吧。明天晚上月圆时刻,只要把他们带来,你们就可以替代他们成为真正的婆罗门。”老者双臂高举,仰头深吸了口气,“让他们为泄露秘密而付出代价吧。只有这样,才可以纯洁婆罗门。”
“什么?”卡西心里一震,明白了所谓改变种姓的真正意义。
老者微微一笑:“选择权在你们手里,是世代为贱民,还是成为婆罗门,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全场所有贱姓人怔怔地看着老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在经历着无比困难的抉择。
空气里,汗臭味、呼吸声、贪婪、欲望交织膨胀在一起,几乎将屋顶掀翻。
直到老者悄然退回幕后,贱姓人们依然静静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失声痛哭。很快,哭声传染了全场,人们都放声大哭,不知是为了自己的种姓,还是为了改变种姓所付出的代价。
我该怎么做?卡西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很孤独。
六
梵妮把包裹放在脚边,抱着女儿朱恩,丈夫卡西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收拾着。
自从丈夫参加了仪式,回家后便一改颓废暴躁的脾气,对她们母女俩呵护备至。问了几次如何改变种姓,丈夫总是笑而不答,抢着去厨房做饭,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在英国初相识的时光。
梵妮这才放下心。作为婆罗门,她虽然是个孤儿,讓但是从小就得到了庙宇中僧侣的资助,衣食不愁,更在十八岁那年凭借优异的成绩得到了英国牛津大学的邀请。
在学校里,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意气风发的卡西充满了梦想和热情,付出了超出常人几倍的努力,就是为了凭借学业改变出身,能够骄傲地回到印度,用学识改变愚昧落后的印度,使更多人能够摆脱种姓的束缚,让国家走向繁盛。
她被卡西深深地吸引了,两个人陷入爱河,直到结婚生女。
她永远忘不了,女儿出生时,丈夫在产房外询问护士“我妻子怎么样”时带来的触动;也忘不了丈夫握着她的手,柔声说“梵妮,虽然生了个女儿,但我不会有印度人的偏见,她是我们的天使”时给予她的感动。
那一刻,她愿意为卡西付出生命。
直到有一天,丈夫拿着报纸兴奋地告诉她,印度独立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他们应该回到祖国,参与新印度的发展。
她想到种姓制度,有些犹豫。在印度,如果婆罗门嫁给了首陀罗,那就犯了最可怕的“逆婚之罪”,一旦被发现,首陀罗要受到“封魂之刑”的惩罚,婆罗门会沦为妓女。
可是满腔热情的丈夫却相信新印度的政策一定会改变种姓制度,给所有人平等的身份,骄傲而自豪地生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回到了刚刚独立的印度,美丽的憧憬、改变社会现状的豪情,却被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击个粉碎。而她不得不隐瞒婆罗门的姓氏,变成低贱的首陀罗,哪怕家中没有一点食物,她也不敢去寺庙领取婆罗门的供奉。
每天她都不敢出门,房外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像只受惊的兔子紧张半天。这种精神上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疯掉,所以丈夫问起如何改变种姓时,她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告诉了丈夫只能在婆罗门之间流传的秘密。
虽然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种姓,丈夫这几天的状态却让她稍稍心安,那个热情昂扬的卡西又回来了。
她觉得很欣慰。以至于丈夫对她说全家要到这里住几天,共同经历考验才能改变种姓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走廊里站满了女人,特有的深咖啡色皮肤显示着婆罗门的血统,她们彼此点头微笑,幸福地等着首陀罗的丈夫们布置好房间。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爱上了勤奋聪明的首陀罗啊。”梵妮哄着熟睡的女儿朱恩,吻了吻她的小鼻子。
这一刻,她觉得一点也不孤独。
七
屋子很小,很简陋,可是梵妮睡得很甜,甚至连潮湿的夜风、讨厌的蚊蝇都变得很可爱。自从回到印度,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
梦中,她和丈夫在杜马斯海滩玩耍,在岩石的缝隙中发现了三十年才能盛开一次的曼陀罗花。丈夫小心地踩着岩石,采了花回到她身边,别进她乌黑的头发里。
“这辈子,因为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卡西眼中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