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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对方老太太的一番暗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够理解绝境之中的方老太太之所以会曲意应和关伯,只是彻底绝望的一种表现。等到脱离困境,这样的念头没有了,当然也就不再提起那个话题,关伯的单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那么,是那个骤然降临的神秘男人给了她生还的勇气吗?或者是答应了她的某个要求?”我拍拍自己的额头,及时地让那些无限循环的疑问退出脑子里,端着杯子走回书房。
方星正在快速地翻阅电脑资料,嘴唇不断地翕动,似乎是在竭尽全力地默记。
她的脸上重新浮起了严肃的表情,刚刚洗手间里向我投怀送抱求援的一幕,恍如一场梦境,让我微微有些遗憾。
“谢谢沈先生。”她抬起头,接过杯子的同时,谨慎地审视着我的脸。
我坦然地微笑着,在她面前,自己不带丝毫的伪装,所以敢于面对再犀利十倍的目光。
“沈先生,你对四十余辆吉普车押送宝藏的事怎么看?”她低头喝茶,姜茶的甜香融合在氤氲热气里,一起萦绕着她的黑发。
那件事对于渴望发财的盗墓者来说是个巨大的利好消息,很多人明知道宝藏遥不可及,但仍然不远万里、不顾性命地赶去,蚂蚁进攻糖罐一样觊觎着能分一杯羹。至于我,仍旧处于理智的安全范围内,不会盲从,也不可能盲动。
“我想那消息是真的,大量的官方报道可以准确无误地证明,攻陷巴格达之后,从‘红龙’的总统府内缴获的战利品非常少,黄金、现钞、毒品、古董等等折合起来甚至不到五十万美金。由此可以断定,‘红龙’在得知大势已去后,进行了大规模的财产转移。四十辆吉普车能够装载的总量,基本与他的财富背景相符。”
方星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以激赏的微笑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看当时的战争示意图,南方是联军的主要进攻点,押送宝藏的车当然不会从海上离开。东西两面,距离边境线太近,联军的兵力布置早就严阵以待,也不可能走这两条路线。所以,北进就是唯一的选择,特别是摩苏尔附近,各族人民混杂,与叙利亚、土耳其、伊朗三国交汇。”
“不错,请继续。”方星再次点头。
伊拉克战争曾是那一年的全球焦点,每天的报纸上都会煞有其事地刊登联军挺进的地图,所以很多小学生都能熟练地划出联军的作战指挥图了,这不能不说是全球地理教育史上的一个人造奇观。
“在这里,谁都不能忽视那些战争掮客的存在,即使是海湾战争进行到最白热化的地步时,掮客们依然游刃有余地输入枪炮武器、香烟糖果,再把整船、整车的石油源源不断地运出去。有他们的存在,必定有办法让这四十余车宝藏顺利过境,向北进入土耳其——”
方星突然举手制止我:“不可能,沈先生,虽然很多军事专家和政治分析专家倾向于这一观点,但那肯定是错误的。我可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断定,‘红龙’并非是在转移宝藏,而是藉着倾囊而出的财富,做了一次亘古未有的献祭。”
“献祭?”这是我听到的最独树一帜的说法。
“对,献祭,倾全部身家财富,秉持最谦卑的心境,行九十九拜五体投地大礼,然后天界的门会訇然大开,神的智慧之光灿烂降临,拂去行者眼前的所有黑暗。”方星站起来,双掌合什,虔诚地向着窗外躬身。
10埃及女祭司,黄金眼镜蛇
这一次,她只鞠了三个躬,并且弯腰超过九十度,态度非常虔诚。
外面,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暗夜雨幕,将所有花草绿叶冲刷得鲜亮无比。
她说的话,援引自雪域藏僧们开坛讲法时的惯用词句,带着浓厚的藏边风情。淳朴的藏民们正是虔诚听信僧侣的教诲,才会不遗余力地向庙宇中捐献出自身的全部财物,清苦修行,只求灵魂死后能得到神佛的庇佑。
“方小姐,‘红龙’不是偏远雪山之巅的藏民,他才不会萌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悔意,用捐尽财富的方式来洗刷自己的罪孽。再说,普通的江湖人可以藉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与从前的江湖恩怨一刀两断,他却不能。死难的异教派后裔、联军的战争法庭、逃亡的伊拉克其它政党羽翼,都恨不得早一天把他送上绞刑架。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献祭’。”
近年来,被联军击破的世界小国越来越多,有很多前车之鉴可以参照,巴拿马、南联盟都会是“红龙”的活教材。
方星笑起来:“沈先生,这么好的雨夜,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淋淋雨,相信咱们彼此的脑子都会清醒一点。”
关了窗子后,书房里的确显得有点气闷了。
我拿了把伞,轻轻开门,穿过幽暗的小院,再开了大门。夜色里,方星一身白衣,像只轻巧的白狐,长发随雨丝一起飘飞着。
凌晨的长街空无一人,水泥路面反射着凄清的水光。
“我有一部分秘密资料,可以拿出来分享,不过,沈先生最好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们沿着人行道缓缓漫步,雨中的方星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如同小院里那些被雨水浇灌滋润过的花草。
我点点头,这一点不难做到,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八卦的长舌妇。
“我有一个朋友,最早在两伊战争中发了一点小财,然后积蓄力量,从海湾战争开始便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三国交界处做走私生意。其实你也知道,乱世中的伊拉克,大部分场合奉行的是‘拳头硬就当老大’的政策,所以,我的朋友也养了一队保镖打手。就在联军攻陷巴格达的前一个月,他的手下在摩苏尔东面的边境线上抓到了一个共和国卫队的逃兵,职务为少校参谋长,正是押送宝藏的指挥人员之一。”
她得意地一脚踢起几百朵水花,旋转着身子,任由长发上的水光急速飘飞着。
“你的朋友?是阿拉伯世界三大投机商里的哪一个?不会是美国总统的同学都南察吧?”
国际社会也是个最讲朋友情分、沾亲带故的地方,据我所知,都南察曾与美国总统在耶鲁大学一起攻读过机械制图学,并且在同一校际橄榄球队亲密合作过。所以,联军几大作战指挥部的高官们都要给他一点面子,当然,他的金钱攻势,也足以在任何时候令高官们的脸上可以瞬间“多云转晴”。
第一次海湾战争时,都南察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商业掮客,靠捡拾别的黑道大鳄吃剩的面包渣生存。到了二零零三年战争爆发,他的地位一夜间高涨,声名鹊起,成了阿拉伯世界黑道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沈先生真是眼目如电,就是都南察。”方星清脆的笑声在静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她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披在额际的部分不断地滴着水珠,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流露出另外一种动人的神采。
我忽然感到轻松了不少,能与都南察成为朋友,在两伊边境上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接下来,方星肯定会有鬼墓绿洲之行,有都南察在那边,她至少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不觉中,我心里已经开始时时牵挂她了。
“难道‘献祭’的说法,就是那逃兵说出来的?”我对此表示怀疑。
以“红龙”的强悍个性推断,他永远都会把赌注压在共和国卫队与麦迪纳师的战车大炮上,而不会相信鬼神之说。
方星停下来,抹去眉睫上的水珠,郑重其事地回答:“对,为了活命,对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所以,说谎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一。他提及了一个来历相当诡秘的人物——”
我撑开伞,遮住了她的头顶。
适度的淋雨可以疏解胸中闷气,但以她的虚弱体质,还是有所节制的好。两个人在雨中同撑一把伞的感觉很奇妙,四面俱是灰蒙蒙的雨幕,仿佛世间只剩下伞底的小小世界。
“说下去?”联军进攻之前,伊拉克的军事高官、各部队将领在西方媒体笔下几乎是透明的,大到每个人的战术特征、宗教信仰、政治倾向,小到家庭背景、亲戚关系、饮食喜好,包括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履历细节都被翻了出来,毫无神秘性可言。
方星一声苦笑:“埃及女祭司‘黄金眼镜蛇’。”
那是一个很有震撼力的名字,二十年前就已经响彻非洲大地,让所有的黑人巫师跪拜臣服,心甘情愿尊她为这一行的霸主。她不是一国元首,但拥有的威慑力却比任何一个非洲小国的元首更犀利霸道。
关于“黄金眼镜蛇”的诡异传说完全可以单独写一本几千页的传奇小说,只是纵有再多的文字、再精彩的生花妙笔都无法描述她演示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神奇巫术。
我轻轻皱眉:“她不是一直居住在埃及的帝王谷里吗?怎么会跟伊拉克人搅上关系?”
“那个‘献祭’的仪式,就是由她来主持。在她的导引下,吉普车上财宝全部卸在鬼墓的入口处,所有的士兵等在车上,敬候着当晚子夜才会开始的祭祀。那个逃兵就是在换班方便的时候离开的,因为他感觉到了来自鬼墓内部的强大怨毒之气,联想起所罗门王曾把魔鬼封印于此的恐惧传说——不过,那也可能是他的借口,因为他有两个漂亮的情妇住在德黑兰的富人区别墅里,等着他脱去军装、隐姓埋名后共享花天酒地的新生活呢。”
方星绽唇一笑,伞下的僵硬气氛又一次被打破了。
我取出手帕递给她,看她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珠,沉思着继续说下去:“都南察从来都是个不惜一切暴力手段追逐财富的商业狂人,一直关注着‘红龙’转移宝藏的消息,当时获知了确凿消息后,第一时间纠集了一千五百名雇佣兵,分乘装甲车、重型运兵卡车,携带大批精锐武器越过边境,直扑鬼墓绿洲。”
“一切犹如儿戏一般,对吗?”我忍不住摇头,哭笑不得。
当伊拉克人民拖儿带女在炮火连天中颤慄的时候,另外一个阶层的狂人们却在为大发战争横财而驰骋疆场。看上去像是三流作家们编纂的情节,却真实地出现在我们共同居住的地球上。
“的确犹如儿戏,但却是一触即发的血腥杀戮游戏。了解都南察的人,都明白他貌不惊人的黝黑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钢铁一般冷血的心。”方星丝毫不掩饰对杀戮的厌恶,即使是在说自己的朋友,也会一直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
“后来呢?那场战斗似乎并没有报道披露出来,难道是有意外发生?”我不想听那个枪弹横飞、血流满地的过程,但关心事件的结果。
我们已经走到了小街的尽头,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前面的大街上,不眠的霓虹灯仍在毫不疲倦地闪烁着,各种颜色的私家车快速穿梭,预示着美丽的港岛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没有战斗,何来什么报道呢?”方星忽然长叹,语气同样困惑。
“没有战斗?”我猛然一愣。
今晚我的思维能力都被方星的病、梦、惊惧给搅乱了,总是无法集中,刚刚一路走过来,只是被动地跟着方星的叙述运转,根本无法前瞻性地预见某些事情。
我们停在一台自动售货机前,方星拍了拍这个铁皮大家伙的侧面,顽皮地叫着:“给我一罐百事——”
跟我在一起,她偶尔会暴露出女孩子淘气可爱的一面,不知这是不是代表一种巨大的完全信任?
我取出一枚硬币塞进去,在百事可乐的按钮上重重一敲,一阵“稀里哗啦”乱响过后,取物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