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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水壶还给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在黎文政倚过的靠枕上嗅了嗅。只要得到了他的真实体味,今后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要知道,任何一名高等级杀手,出现前和出现后都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只有他们独特的体味无法抹去。
方星沉默了,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从这条公路向前,直线行驶一百二十公里便会到达鬼墓绿洲。如果在前面的路口右拐,则通往疯人镇,距离为六十公里。
“沈先生,按常理推断,如果无情救人心切,就会连夜兼程赶往鬼墓,而不必非要在疯人镇休整一晚。你有没有注意到,都南察在铁堡向咱们讲述无情的行进路线时,也曾对他们夜宿疯人镇感到过迷惑?”方星的语速越来越慢,显然脑子里正在急速地思考如何解开这个结。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渐渐捕捉到了一点头绪。
“我想说的是,或许无情的目的地就是疯人镇。她在下午三点钟进入那里,停止一切行动,进入休息状态,其实是在耗时间,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会有所动作—— ”方星停下来,困惑地揪住自己胸前垂落的长发,忽而仰面向着灰色的帆布车顶,喃喃自问:“那里究竟有什么呢?究竟有什么呢?”
8夜宿疯人镇
黎文政走出了杂货店,向着第一辆车里吩咐着:“前面路口右拐,目标疯人镇,随时与艾吉小队联络。”
驾驶员跟在他身后,吃力地搬着两箱可口可乐,放进车厢里。
阳光正在头顶,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脚下,绿洲里跑出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好奇地盯着我们这群开军车却不着军装的陌生人。
在他们上车之前,方星拍了拍我的手背:“高温会使可乐爆裂喷溅。”只有这几个字,然后是一个眼睛连眨的动作。
我点点头:“明白。”
黎文政是个冷漠孤僻的人,绝不会好心到要请大家喝可乐的地步,并且以他的身份,绝不会在这种无名小店里买饮料。假如他买的是美国走私烟或者美式压缩饼干的话,还算有情可原。所以,我能够判定那些饮料九成以上掺杂了某种特殊成分。
下午一点钟,车队通过了一个沙丘隆起造成的公路垭口。前面路边停着三辆吉普车,一个身着迷彩服的高个子阿拉伯男人向我们挥舞着手里的帽子,大步向前迎过来。
“那是艾吉小队长,方小姐,都灿先生说过,我们会合在一起之后全部归你调遣。”黎文政的话冷冰冰的,像个蹩脚的配音演员。
艾吉的英文说得又快又急,不断地拼错语法,但总算还能让我们听得明白:“凌晨三点,疯人镇里开始出现零星火光,当时我们的车队隐蔽在沙丘后面,不敢轻举妄动。一小时后,火势越来越大,烧着了绿洲边缘的灌木丛,浓烟滚滚,我们马上冲进去,但发现的只是十具尸体,全部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割喉。所有的观察记录表明,在惨案发生前后,没有人进出绿洲,所以,我怀疑犯罪嫌疑人是中国女孩无情,格杀同伴后逃遁。”
他很有想像力 ,但这一推论有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无情杀人后去了哪里?”
我和方星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读到了淡淡的嘲讽。
“上车,去疯人镇。”黎文政摆了摆手,艾吉打了声呼哨,停着的吉普车引擎轰鸣起来,立即向前进发。
他笑嘻嘻地拉开方星那边的车门钻了进来,满脸都是带着不怀好意的淫邪之气:“喂,美女,挤一下,大家是同一战线上的盟友,根本就是一家人。”一阵混合着雪茄烟与威士忌的怪味令方星皱了皱眉,向我身边靠了过来。
我摇下车窗玻璃,目光冷漠地向侧面的沙地瞭望着,面无表情。
“美女,你就是都灿先生说的方小姐,呵呵,果然是一个标准的东方小美人,怪不得能弄得他神魂颠倒的——”艾吉毛茸茸的大手向方星的胳膊伸过来,满嘴酒气胡乱喷涌着。
在方星面前放肆,他的下场肯定很惨,不过黎文政的断喝算是救了他:“停手,你醉了。”
艾吉大笑起来,双手搂住黎文政的肩膀:“我没醉,我没醉……东方小美人弄得人心里痒痒的,我只不过是……啊——”他陡然缩手尖声大叫,两行细碎的血珠飞溅上了车顶,瞬间便变成了暗褐色的血痕。
黎文政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冷峻地闪了闪:“从现在到疯人镇,你最好乖乖闭嘴。方小姐是都南察先生的贵宾,明白吗?”
艾吉疼得呲牙咧嘴,从口袋里取出一卷绷带,胡乱地缠在手背上。一招之间,黎文政指缝里飞起的刀光斩伤了艾吉的双手手背,连我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方星冷笑起来:“都南察先生不喜欢素质低下的酒鬼、色鬼,这件事给他知道了,结果如何,黎先生一定能猜得到吧?”
她不是习惯于忍辱负重的善男信女,如果不是在用人之际,早就一枪射穿艾吉的脑袋了。
黎文政点了点头:“方小姐,瑕不掩瑜,艾吉队长的武功枪法都很了得,曾在势力火并中替都南察先生挡过子弹。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我保证他不会再犯。”
我握住方星的手腕轻轻一捏,她冷笑了两声,不再开口。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分析,任何正常的男人看到方星这样的美女,都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粗俗成性的艾吉刚刚表现出来的,恰恰是最应该有的动作。相反,黎文政从别墅门口出发开始,就一直没正眼看过方星,冷漠麻木得像一块寒冰。
只有胸怀远大目标的高手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把一切内心活动都遮盖在木讷的面具之下。我甚至怀疑,他隐忍在都南察手下,只不过是暂时的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毕竟年轻时的他,就已经凭“湄公河蜘蛛”之名响彻东南亚,绝不会甘心无声沉伏的。
车子猛的颠簸了几下,驶上了一条路况稍好的公路,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远处,已经出现了疯人镇绿洲的影子,在蓝天下呈现出来的是一大片难言的死寂。车子迅速驶近,我能够清晰看出仍在袅袅上升的青烟,空气里更是飘浮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道。
艾吉的伤口不再流血了,蜷缩在门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绿洲里还有没有人?你难道就没留下两三个游动哨?”黎文政的语气仍然呆板单调,看不出生气与否。
“这里有点邪气,到处都阴森森的,没人敢留下,所以我们才退了出去。”艾吉伸长了脖子,心有余悸地向前张望着。
驾驶员摇下车窗,车厢里立刻充满了阵阵凉风,舒爽之极,他忍不住兴奋地长叹:“真是凉快,比空调还舒服,今晚如果能夜宿在这里,肯定能睡个安稳觉了。”
此时是下午四点,沙漠里的热气正处于降温阶段,但绝不可能如此凉爽。
黎文政把手伸出窗子,在空中虚抓了一把,然后缩回紧握的拳头,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连续做着深呼吸的动作。
我和方星的手始终相握着,凉风吹来时、黎文政抓风闻风时,我们的手连续紧了两次。
烈日下的凉风不是好风,而是阴风邪气。“闻风”更是异术界高手们常用的预测吉凶的方法之一,可见黎文政才是真正神秘莫测的高手。
车队驶进绿洲,一直向前,到达了一个约四十米见方的小型广场,顺序停下来。
环绕广场的草屋都已经破败不堪,房顶全部露天,墙壁也东倒西歪。广场中央,烧剩下的帐篷碎片随意丢弃着,随风乱飞。十具尸体摆放在广场一侧的石凳前面,拖动他们时留下的血痕在水泥地上构成了一道道或粗或细的褐色笔画。
“尸体就在那里。”艾吉扭开车门,双手伸向腰间,唰的抽出了两柄灰色的大口径军用手枪。由这个动作可以看出,他从前的身份一定是政府军人,一旦拔枪在手,立刻变得杀气腾腾。
黎文政木然向前望着,目光仿佛要穿透广场正面那几排茅屋似的。等到所有人抱着冲锋枪在广场上列队完毕,他才慢吞吞地拎着地图册跨出去。
白骨之井就在茅屋后面,现在绿洲唯一的水源则在向东五十米的低洼地带。我和方星之所以没有立刻下车,只不过想单独交谈一次,交流彼此对疯人镇的看法。
黎文政经过艾吉身边时,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主人下令,执行食尸鹰计划。”方星按了按自己的左耳,迅速翻译着黎文政的话。她一定又在对方身上放置了窃听器,这是她的惯用手法,早就轻车熟路了。
主人,自然是指都南察,那么“食尸鹰计划”又是什么?
在黎文政的示意下,所有人迅速散开,向绿洲的各个方向搜索前进。
阴风在继续吹,从车厢里穿梭过去,吹到我身上,时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被一条超级巨蟒窥探着一般。
黎文政没有第二次开口,走到尸体旁边站定,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方星有点泄气地苦笑着:“这家伙,真正是惜字如金!”
我凝视着黎文政的侧影,从他的衣服飞扬角度上,感觉到风向很乱,根本不是这个季节本地应该出现的燥热南风,而是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有时候甚至是小范围的旋风。
风有来向,必有去向,特别是在空旷的大漠里,查明这一点很有必要。我很关心他从风里闻到了什么,如果大家处于坦诚合作的状态,他一定会说出来。
“咱们下去吧,我想先到白骨之井看看。”我开了车门,阴风扑面,凉气袭人,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在乡下的无名墓地里才会出现。
方星下车后的第一个动作是仰面看了看西下的斜阳,不无忧虑地叹息着:“沈先生,我一直在考虑,今晚是不是需要连夜赶到鬼墓去?”
我们隔着吉普车,目光交错。
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汗津津的脸庞,被夕阳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从港岛直飞德黑兰,再到大不里士以南的铁堡,然后马不停蹄越境进入伊拉克,一直来到这里,空间的转换一站接着一站,我恍然觉得,自己在万里迢迢的旅程中,竟然连好好看她一眼的闲情逸致都顾不上了。
“方小姐,有一句话早该对你说了——你真的很漂亮,集合了所有东方女孩子的闪光点,像一颗光彩夺目的钻石一般。”这些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不太适合在阴风阵阵的疯人镇来说。
“是吗?”她微笑起来,“我很荣幸,能被沈先生如此赞美,这应该是个良好的开端。好了,咱们去看那口恐怖的怪井吧。”
我们并行穿过广场,绕过被风吹得飒飒乱响、摇摇欲坠的残破草屋,随即看到了一个石砌的井台,高约半米,散发出一种深沉的青灰色。
方星的脚步顿了一顿,皱着眉头低语:“如果艾吉他们的监视工作毫无疏漏的话,绿洲里的人要想神奇地消失掉,如果上天无路,那就只能寻求‘入地’的门户了。”
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借这个亲昵的动作,打消她的恐惧感。
白骨之井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恐怖,但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汲水井而已,只不过是穿凿附会了那些诡异传说后,才在人们心里增加了沉甸甸的份量。同样的井,在全球各地的大小城市里多如牛毛,不可胜数,也就丝毫没有神秘感可言了。
走到井边之后,我一边轻轻松松地笑着,一边探头向下望。井口到井底的高度大概在十六七米的样子,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黄沙。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口干涸的水井。”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