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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拓实也明白,赶紧死心对自己有好处,也不算丢脸。为什么要去找她?找到了又怎样?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或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怎么也睡不着,身旁的时生倒已鼾声大作。拓实觉得,这家伙出现后,自己身边才突然纷乱起来。这一切好像并非出于偶尔。
一阵尿意袭来,他钻出被窝,开了门,走向卫生间。起居室里漆黑一片,角落里的毛毯似乎盖着一座大山,相比杰西和竹美正相拥而眠。
他刚来到卫生间门前,门突然开了,竹美走了出来。她穿着宽松的套衫,乍见拓实,似乎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咕哝道:“吓死我了。”
“啊,不好意思……”说道这里,拓实愣住了,盯着竹美露在外面的肩膀。那里刺着一朵鲜红的玫瑰。
竹美注意到拓实的视线,伸手遮住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她首次在拓实面前露出柔弱的表情。回到被窝,拓实的视网膜上依然印着那朵鲜红的玫瑰。
拓实半睡半醒着直到天明。看看身边,时生已经不见了。不一会儿,他听到了笑声,是时生。
他走到隔壁,见时生和杰西在厨房里说着什么,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做早饭。杰西穿着围裙,在用平底锅炒菜,时生切着什么。两人的对话很奇妙,一半英语一半日语。杰西说的日语还是大阪方言。
时生看着拓实,就微微一笑,说:“早上好。”
“早。”杰西说道。
“你会说英语啊。”拓实问时生。
“不能算会,磕磕巴巴的。”
“刚才不在说吗?学过英语会话?”
“没好好学,倒是从小学就开始学英语。”
“哦,那可是上流社会的教育啊。我也曾想生在那样的家庭。”拓实撇了撇嘴,在玻璃桌旁坐下。角落里,竹美让裹着毛毯缩作一团。
等到开始吃很迟的早餐时,竹美起来了,她在宽松套衫上披件衬衫,出去拿了份报进来。她谁也不看,满脸不悦地抽着烟,读起了报纸。杰西见状也不说什么,将炒蔬菜和酱汤端上了桌。或许每天早晨竹美都是这样。
“外国人也喝酱汤!”见杰西灵巧地用着筷子,拓实惊讶地说道。
“还喜欢吃鱼干呢,惊讶吧?不过他吃不了纳豆,我也几乎不吃。”
“不吃纳豆可不算日本人。”
“杰西本来就不是日本人嘛。”竹美嘟囔道。她还没拿筷子,目光仍落在报纸上。拓实想回敬她一句,可终究没说出口。竹美只喝了一碗酱汤,吃了一点点炒蔬菜。
饭后,时生帮着一起收拾。从厨房里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看,这想必是夏威夷,杰西的老家吗?”他把照片放在竹美面前。
照片里有十来个人,中间的一对正是杰西和竹美,。竹美穿着长袖衬衫。
“遗憾哪,竹美为什么不穿泳装?其他人不都穿着吗?还有人穿比基尼呢。”
“少说两句。”拓实道,“人各不同。”
时生不解,茫然若失。
竹美点燃烟,露出沉思的表情。拓实在地板上摊开报纸,眼睛盯着日美贸易摩擦的报道。
“那时我十五岁,”竹美开口了,“同居的男人硬要我刺上的。”
“与那种人交往本就是失败,太幼稚了。”
竹美吐了口烟。时生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
“十五六岁时无依无靠,又没有工作,不跟黑道混,还能怎样?”
“什么无依无靠?不是有你妈在吗?”
“她那时正吃着官司,罪名是伤害致死。”
拓实缄口不言,根本没想到会引出这种话来。
“你一脸想知道她杀了谁的样子嘛。告诉你好了。她杀的是自己的老公——我父亲。”
“不会吧。”时生咕哝了一声。拓实咽了口唾沫。
“我爸那时已经有些酒精中毒了,根本不好好工作,每晚都喝酒。我妈老说他,两人吵个不停。一天晚上,吵得火起,我妈就把我爸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我爸摔得不巧,一命呜呼。”竹美将香烟掐灭。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缓刑的。”时生冒出一句。
竹美淡淡一笑。“我妈也非等闲之辈啊,夫妻俩一对活宝。她那时在酒吧陪酒,懂不懂就喝醉了打客人,经常被人控告伤害罪。所以,虽有酌情处理的余地,还是判她进监狱去清醒一下。律师也不肯卖力气。就这样,我成了孤儿。虽说是伤害致死罪,可在世人眼里和杀人没什么两样,我从此背上了个坏名声。”
“为什么要和黑道混在一起呢?”
“我也是自暴自弃了,那人三十多岁,有钱,也让我上高中读书,可不让我下游泳池。”她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右肩。
看到那里刺着的玫瑰,时生低声叫了起来。
“有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跟着,他大概很得意,忌妒心也很重。给我刺青,是为了不让我淘气。”
“你怎么摆脱了这种人?”拓实问道。
“他突然就不回家了。我觉得奇怪,后来一些小喽啰来收拾东西,有一个告诉我,他死了。”
“估计被人杀了。”时生说道。
“大概是。”竹美点了点头,“之后也风风雨雨的,一直活到今天。现在应该算过得不错了。不管有什么事,杰西都会帮我。”竹美望着杰西微微一笑。不知听没听懂,杰西也咧嘴还以笑容。
“真了不起!竹美,真看不出你吃过这么多苦。”
“吃了苦就挂在脸上那才叫惨啊。再说,悲观也没用。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它。”她看了看拓实,“小学里学不学英语又怎样?这点小事就能改变人生?”
拓实低下头。看来竹美听见了他的话。
“千鹤也告诉了我不少。你的身世的确有些可怜,但我觉得发给你的牌不算太坏。”她的语气平稳了一些。拓实一语不发,只是抚摸着下巴上的胡楂。
中午时分,拓实和时生决定出去。
“等一等。”竹美喊了一声,回到里屋,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和千鹤,好像是一两年前照的,千鹤显得比现在丰满些,竹美较为苗条。“拿着千鹤的照片方便些。”
这是不言而喻的。拓实低了一下头,接过照片。
出了门,时生说道:“这个竹美真不简单。”
拓实走了几步后喃喃道:“那种人,懂得什么……”
然而,这句话听起来很空洞。
23
在鹤桥站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烤肉味儿。对照着小广告上的地图,他们沿狭窄的站前马路前行。百龙烧烤店位于民宅密集的地区。
“BAMBI来过电话,说有两个古怪的东京人要过来,叫我招呼一下。”哲夫身材魁梧,烫过的头发乱糟糟的,或许梳个大背头更合适。他上身穿着白罩衫,脚上趿拉着木屐。
只有一张大柜台的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店员似乎也只有哲夫一人。
拓实出示了从竹美那里借来的照片。
“千鹤前天晚上来过。”哲夫毫不迟疑地说。
“和别人一起吗?”时生问道。
“和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
“三十岁左右。或再大一点,一副穷酸样,战战兢兢的。”
“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说起去向?”
“没怎么说话。我当时很忙。她虽说是BAMBI的朋友,之前也只见过一次。你吃不吃烧烤?给你打折。”后面那句是对时生说的。时生拒绝了。
“有没有要你介绍当铺?”拓实问道。
“当铺?怎么,千鹤没钱了?”
“不太清楚。”
“呃……”
正当他们灰心时,哲夫又说道:“不过……我看到了钱包。”
“啊?”
“付账时,那男的打开钱包,我瞄了一眼,万元大钞装了好多。有了这么多钱,一般不会去当铺。”
“那是自然。”拓实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哲夫拍了一下大腿,“是去过当铺才来的。说不定是当得了钱,才来吃些烤肉长长力气。不过,烧烤一般都是没钱时才吃的。”
“欧可能。”时生看着拓实道,“晚上来这儿,就不能再去当铺了。”
“也是。”
“附近有当铺吗?”时生问哲夫。
“有啊,当铺有的是。”说着,他返身走到里间,回来时手里摊开一张地图,像是社区的地图。
“这一带的当铺就是‘荒川屋’了。嗯,还真不多。”
“也不一定就是附近的。”
“不,估计千鹤和那个男的都对大阪不熟悉,才问竹美哪里有当铺。可竹美没有介绍,他们只好顺便找一间。这时,比起全然陌生的地方,一般会在多少有点了解的地方寻找。”
“是吗?”
“先去谈谈再说。”时生谢过哲夫,又问地图能否借用一下。
“可以,拿去吧。”
“多谢,多谢。”时生低头致意,小心折起地图。突然,他停下了动作。“哦,这儿是生野区啊。”
“是啊,怎么了?”
“知道高江这个地方吗?生野区高江。”
“高江?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哲夫说声稍等,又去了里屋。
“喂,现在是打听这个的时候吗?”
“顺便嘛。我不是在陪你找千鹤吗?”
哲夫回来了,手里摊着一张交通图,腋下还夹着一本地图册。
“好像没这个地名。”
“你看,还是虚构的,找也是白找。”
“别着急啊,你倒还是急性子。”
哲夫打开了那本地图册。地图相当旧了,纸张的边缘都已变色卷曲。“有了,生野区高江。”
“啊,真有啊!”时生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多年前改过地名,就是那时改掉的。”
“怪不得找不到。”时生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对哲夫道,“呃……非常不好意思,这地图……”
“明白,明白,拿去好了,这么老的地图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过,下次来得多少吃一点啊。”
“非常感谢。”时生深深地低下了头。
出了烧烤店,两人直奔荒川屋,途经一个香烟店,有个人在那里打公用电话。从那人身旁经过后,时生扭了扭脖子道:“奇怪……”
“怎么?”
“刚才那个在香烟店打电话的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香烟店?”拓实回头望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怕是你多心了。这里怎么会有你认识的人?”
“嗯,所以才觉得奇怪。”
时生的脸阴沉了许久
荒川屋是家小店,玻璃陈列柜将入口夹在中间,放着宝石、贵金属、钟表、崭新的家用电器,还有乐器和日用百货。
两人推开门。正面有个柜台,里面有个白发老者在打算盘。两人来到柜台前,老者方才抬起头来,看起来六十开外。
“当东西?”他小声问道。
24
拓实将从竹美处借来的照片放在店主面前。
对方抬头,射来锐利的目光。“这是什么?”
“这姑娘来过吗?这个。”拓实指着千鹤的脸。
店主根本没看照片,颇显厌烦地轮番看着拓实和时生。
“你们是什么人?不像是警察啊。”
“找人的,她或许来过这里。喂,看一下照片吧。”
店主挥手推回了照片。
“这种麻烦事我可不想沾。走吧。”
“看看有什么关系?只要说来没来过不就行了?”拓实的声音粗了起来。
店主摇了摇头。
“来我店里的客人都不愿让人知道,我要是多嘴就失了信用。如果与什么案子有关,请去找警察一起过来,我就不好什么也不说了。”
此言有理,可拓实也不能就此罢休。
“说不定会闹出大案子,这姑娘也许会卷进去。可案子没发生,警察不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