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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萧云的眉头皱得弥紧,这事从来没听苏楠提起过。
“后来我们没办法了,就报了警,警察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我们也毫无头绪,总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一通吧,便回家了。结果呢,在那小丫头的床底下发现她的,她当时哭得已经没力气了,小脸苍白得吓人。”苏墨砚的眼眶开始悄悄湿润了,像梅雨时节的窗棂回潮。
萧云内心沉重得像在溺水一般,无法顺畅呼吸,艰难问道:“她怎么了?”
“原来呀,是因为这丫头太受男生欢迎了,她班上的几个女同学不喜欢她,就把我送给她的一只小白鼬毛公仔给剪烂了。小丫头跟那几个女同学理论,被打了几巴掌,就赌气偷着回了家。这么冷的天,她就一直从幼儿园走回到丹青巷,一个大人走都要半个小时才能走到,她一个小孩,就足足走了一个小时。你田姨帮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小脚全是血泡。”苏墨砚泪水轻轻滑落,这是父爱之泪。
“就为了一个毛公仔吗?”萧云心如刀割。
苏墨砚侧头瞥了眼萧云,轻轻道:“那只小白鼬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那是她最忠实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吗,小孩子的妒忌心,有时候会很重,重到大人无法理解的程度。楠楠因为太漂亮了,没有几个小女孩愿意和她玩,小男孩又不敢和她玩,怕其他小女孩不理他们。平时,其他小朋友都在开开心心做游戏的时候,楠楠总是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怀里抱着小白鼬。回到家,也是一个人呆在房里和小白鼬聊天。我和你田姨看着看着,都会心酸地哭起来,这孩子太苦了。”
萧云极力控制着泪水的侵袭,轻声问道:“公仔被剪烂了之后呢?”
“我给她买过了一只新的小狗毛公仔,她没说什么,默然地接了过去。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和新的毛公仔聊天,她也不会整天抱着新的毛公仔。每天傍晚的时候,她都会去巷尾的一棵柳树下看看,那里埋着一个她最心爱的朋友。”
“为什么不给她买过一只一模一样的?”萧云隐隐有些怨恨,怪不得每次陪她去散步,到了那棵柳树旁,她都要停下来缅怀一阵子,原来那里有着她的一分牵挂,一份不舍,这种情怀,只要是养过狗的人都能体会。
苏墨砚当然也听出了萧云话里的埋怨语气,人之常情,轻轻一笑,轻声道:“那只小白鼬是老领导去法国考察时,顺便给楠楠捎带的,是法国的一个知名玩具品牌Smoby生产的,当时只产了一百只,绝版了。”
“……”
两人沉默了下来,天地间,艳阳当空,夏风飒爽。
良久,苏墨砚拭干泪水,微微一笑,欣慰道:“这樽酒啊,我得留着,慢慢酌尝。”
“别让田姨发现。”萧云微笑,将那只在掌心里茫然徘徊很久的小蚂蚁放回了草地上。
“好。”苏墨砚将两只脚伸直,压了几下腿,松弛松弛,这样长时间坐着,换谁都受不了,简单运动完毕,然后轻轻吟起了一首元曲《沉醉东风》,“月底花间酒壶,水边林下茅庐。避虎狼,盟鸥鹭,是个识字的渔夫。蓑笠纶竿钓今古,一任他斜风细雨。”
“避虎狼,盟鸥鹭?”萧云皱了皱眉,好奇问道,“隐居而活,这是你的心声?”
苏墨砚叹息了一声,他很少会伤春悲秋得这么空泛近乎牵强附会,轻声道:“有什么心声不心声的,只是了表心情发点小牢骚罢了。如今社会上豺狼当道,好人遭殃,与其混迹其中,不如隐身丘壑,一任他斜风细雨。”
“你是指庞月明?”萧云轻声道。
苏墨砚抬头望了眼蓝天,轻声道:“除了他,还有谁?市委十届四次全委扩大会议昨天在西山宾馆礼堂结束了,庞月明做的《宁州市委关于推动城市现代化建设进程的建议》以及《宁州市委关于推动古城区全面整改的建议》两份报告经过分组讨论、审议,都获得了通过。”
“拆迁工作要全面展开了?”萧云微微诧异,这个雷霆般的速度确实有点夸张。
“应该是吧,庞月明终究还是一意孤行了,唉,有野心的人,永远不肯低头走路。”苏墨砚感慨万千,轻声道,“文明碎片渐渐湮没,文化遗迹慢慢消逝,这是我们国家在城市建设进程中留下的遗憾。可惜前车已覆,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萧云没有答话,朝着古城区的方向望去,仿佛听见了那片古老建筑在齐声哀嚎鸣冤。
那是一个民族在哭泣。
第十七章 一坨狗屎,一片落叶
与美人不期而遇,也许很多人都梦想过,奢望过,但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
从小到大,无论是书本报刊,还是老师家长,都教育我们不能守株待兔临渊羡鱼,要有收获必须付出,也就是所谓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可等我们成熟踏入社会后,却会幡然醒悟,原来豪言壮语都是撑场面用的,到了节骨眼上才会真正懂得,十分付出未必有十分收获,很多时候甚至是连一分收获都没有,生活的残酷,就是基于此。
然而,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刻踩到狗屎了,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青睐。
萧云也不例外。
临近黄昏,他从仁爱医院出来,踩着一地黄杨落叶,走进这家左岸茶餐厅,简洁而幽雅。
客人不多,可窗口的位置却没了,他正想往靠墙的座位走去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先生,可以请你抬起脚吗?”一个清甜悦耳的声音响起。
萧云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一个女孩坐在落地窗边。
她坐直身子,视线是朝向他的,夕阳晚照,将她的左脸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纯洁,干净,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印象,不论是穿着或长相,都好像飘在晴朗天空中的一朵云,又被白雪公主濯洗过一样,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沾染着几分书香门第气息的大家闺秀,也许能弹一手好琴,或者抚一手古筝,又可能是能跳一曲优雅芭蕾。
萧云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但还不太确定她是跟自己说话,只好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先生,麻烦请留步。”那把清脆声音再次响起,仿若在酷夏下了一场大雪,清凉败火。
“你跟我说话?”萧云有些好奇,再次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的。”她注视着他,淡淡道,桌子上摆着几张白纸,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红茶。
“有事?”萧云没有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被一个陌生女孩搭讪,不一定是好事。
“麻烦你抬一下脚。”她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优雅地转悠着,笑容甜美,像一朵山花子。
“哪一只?”萧云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清秀美人很懂得笑容交际,让人难以抗拒。
“右脚。”她左手托着腮,右手放下了铅笔,纤细雪白的手指头此起彼伏地敲着桌面。
萧云虽然纳闷,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但还是抬起了右脚,只是眼睛余光时刻留意着周围。
“不是这样,我想看鞋底。”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精致小脸蛋上的笑容愈发光彩夺目。
萧云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照做了,身子笔挺如枪,旋转小腿,将鞋底朝向她。
她的笑容消失殆尽,拿起铅笔,放在樱桃小嘴里轻咬着,凝视着他的鞋底,陷入了沉思。
萧云看着这个潜心研究他鞋底的女孩,内心苦笑,没想到长年累月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玩意,竟还能赢得一个美人的垂青,这世道真是离经叛道得有点令人捧腹,他想知道是什么在吸引着她的眼球,便低头看了看,发现有一片黄杨树的落叶粘在鞋底。
事出必有因。
还以为是什么桃花运降临自己身上,原来想象跟现实真的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迥然不同,他无奈摇了摇头,却还是单脚而立,也不理会旁人投射而来的异样眼光,掏出一包烟来,还是那包薛子从银狐那里偷的黄鹤楼,慢腾腾点燃一根,连连吐了几个俏皮的烟圈,直到有服务员过来提醒这里是禁烟区,才悻悻不舍地在服务员端着的烟灰缸里掐灭刚抽到三分之一的贵烟,心里暗暗叫疼。
这间餐厅档次不算高,但胜在环境好,周遭的空气散发出一种宁静的味道。
客人们三三两两而坐,即便是谈天说地,也是悄无声息,他们当中大都是白领阶层,在职场中早就锻炼成一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做派,对于圈子外的人或物不敏感,也不大关注身边的趣闻轶事,有这工夫,还不如想着怎么应付老板或者上司的苛刻要求,所以只是偶尔会瞥两眼那对有点古怪的陌生男女,并不上心。
“好了,谢谢你的配合。”她温柔一笑,两只水晶眸子眯得像两道弯月牙,可爱的要命。
“要还你吗?”萧云撕下那片黄杨落叶,在指间夹着晃了几晃,右脚终于可以平稳着地。
“不用了,那不属于我。”她的语气恢复了鸟尽弓藏的平淡,字正腔圆,像燕赵之地的人。
萧云耸耸肩,拿着这片不知是带给他幸运还是厄运的落叶,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了下来,面向大门口,这里位置不起眼,而一切人员的进出情况却一目了然,他总喜欢挑这些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坐,随手将落叶搁在桌上,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样,安下心来,靠着椅背慵懒地等着服务员拿来餐牌,点了一份荷叶蒸排骨饭,不算太贵,只要十一块,配汤。
由于苏楠和端木子路还要忙着铸件厂交接的一些手尾工作,不能陪着他,只好一人独食。
饭还没上来,他闲着无聊,拿起那片落叶反复细看,发现落叶背面粘着一些黄黄的东西。
很普通的一张黄杨树叶,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他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个笑容甜的女孩。
她挥舞着铅笔,在那几张白纸上涂涂抹抹圈圈点点,像写像画又像描,动作干脆利落。
她专心致志,偶尔用纤细小尾指将散落在脸侧的几根秀发挽到耳后,令人赏心悦目。
夕阳西沉,外面渐渐昏暗,餐厅亮起了灯光,就餐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却不吵杂,安静。
很久,她终于放下了铅笔,松松有些发酸的手腕,视线朝向夜色弥漫的窗外,端起那杯早已解冻的冰红茶,浅浅吸了一小口,跟萧云一样,依然是一个人坐着,但没有点正餐,纤手支起下巴,视线的角度一直没有改变,似乎在等着什么出现,或者在留意着什么出现,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真想探究一番,萧云心里暗暗道,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服务员适时将饭送了上来,他收回目光,低头认真吃饭,在吃东西时,他从来都很专一。
忽然,那个女孩见到了什么,平静如水的神情变了变,慌忙起身,走向萧云的位置。
萧云埋头吃得正香,一抬头,十分错愕地看见这个对一张落叶的兴趣远远大于他本人的陌生女孩坐到了他的对面,不禁吃了一惊,含在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下咽。一个大美人不请自来,通常有两种情况,要么她是一个昼伏夜出的职业女性,要么她遇到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麻烦事,无论哪一种,都足够令人头痛,所以萧云本能地想做出赶客的冲动,但看着她那抹无懈可击的真诚微笑,却硬生生地没有说出口。
“不介意吧?”她轻声道,气质纯净得像一泓清泉小溪,眸子中带着些许央求。
“介意。”萧云终于把那口饭菜吞了下去,撂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白开水,漱漱口。
“哦。”她低声道,脸庞闪过几丝失落,手里紧紧抓住那支铅笔和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