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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照临轻轻摇了摇头,把话题转回来:“吕惠卿这次走的是温和路线,有意无意的与王安石保持距离,向旧党示好,此人颇能揣测上心、迎合圣意,虽与王安石保持距离,但所作所为,却还能让王安石放心,真是不可小视。蔡确过于急躁,一心想领导新党,吕惠卿在,他机会不大,但是韩绛这只老狐狸心里明白得很,他宁可与蔡确、曾布合作,也不会愿意和吕惠卿合作,因此也未必没有机会。曾布羽翼未成,因此退而观战,此人与公子交好,除了王安石之外,我相信他最愿意追随的人,就是公子。此人既然与吕惠卿、蔡确关系都不好,必然不愿意见他们得意,可以成为公子他日之助力。”
司马梦求听他说完,沉思一会,突然问道:“王元泽呢?他坐视不理吗?”
“嘿嘿……”潘照临禁不住冷笑,“王衙内重病缠身,否则有他在,必然能坚定拗相公的意志,哪里轮得上韩吕蔡曾辈来登场?王衙内太过于争强好胜,我看他性命早晚要断送在交趾一事之上!”
“交趾?皇上不是下诏不得擅开边衅了吗?”石越吃惊地望着潘照临。
“所以我才说他的性命,早晚间断送在此事之上。”潘照临冷笑道,“王元泽来往桂州的书信使者,达到五六次,虽然不知所谋为何,但是我料他必是不死心。”
石越腾的站起,道:“南交之战,绝不可开,这件事情,得想个办法阻止!”
“阻止?公子如何阻止?写信给沈起还是王衙内?!”潘照临嘲讽地望了石越一眼,停了一会儿,又缓了语气说道:“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信里写的是何内容,不过推测而已。”
石越心里知道潘照临所说有理,怅然良久,无可奈何地坐下,叹道:“但愿王元泽不要发疯,否则倒霉的是国家。”
李敦敏眼见石越伤神,便笑着岔开话题,向潘照临笑道:“潘先生刚才说了许多,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下却只看到对朝局的分析,实在不知道机会究竟是什么。”
司马梦求笑道:“自然是机会。王安石去位,如果新党诸大臣能够一心一意拥立一两个继承者,分配权力,那么大人暂时就没有机会进入政事堂,只好继续在地方积经验,攒资历。但若是他们居然内讧,那么不仅可以得到旧党的声援,连他们内部的矛盾也可以善加利用,到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会很小了。”
“不错,比如蔡确与吕惠卿不和,那么若吕惠卿进入政事堂,蔡确就会害怕吕惠卿趁机报复,如此蔡确虽然平素与公子不和,可照样也会希望公子进入政事堂,制衡吕惠卿,让他无法为所欲为。而他以御史中丞的身份,无论是公子和吕惠卿,都会希望能成为自己的助力,他的地位在二虎相争之中,就可以得到巩固了。”潘照临举杯饮了一小口,微笑着解释,“不过,想要这个机会能够被利用好,还要做许多事情!”
汴京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自从太皇太后、皇太后哭诉于皇帝面前,要求废新法、斥王安石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王安石更加知道自己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对于这些,他已经完全看淡。只是让人瞒着王雱,怕这个消息让儿子病情加重,吴夫人以要安心静养为借口,更是连报纸都不让王雱看了,每天不过读些诗词解闷。王安石一面不断地上自请辞相的奏章,一面却照常视事,他此时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他矫情恋栈,只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略微缓解灾情。
到了六月二十日,赵顼终于召见政事堂诸大臣,下罪己诏,又诏令暂罢方田均税法、免役法、保马法、保甲法等新法,令黄河以北受灾诸路,开常平仓赈饥民,沿途官吏,戒饥民不得入京,又诏川峡诸路府、东南诸路,就近运粮至受灾诸路赈灾,不必再转往京师。六月二十一日,赵顼再次下诏,令受灾诸路长吏,从饥民中挑选强壮者募为厢军,赐军号为威边军,驻扎各路州训练。王安石自然知道这是皇佑年间富弼曾经用过的办法,把灾民中的强者壮者召入军中作为安抚,这样受阻不能离乡的饥民,即便心有不满,却也无力暴动。六月二十二日,赵顼令枢密使吴充亲自主持,从在京灾民中募强壮者两万人,组成四十指挥,赐军号忠锐,兵士待遇虽然同厢军,但是训练、差使却一切依禁军之例。
三日之内,犹豫不决的皇帝连下数诏,王安石知道赵顼是打算吞下苦果,以求尽快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这三天之内所下的诏令,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前往汴京的流民,已经不再增加了,各地灾民,在官府三分劝导七分威逼之下,不得已苦苦的死守乡土,等待官府的救济。人类的生命力愈是卑贱便愈是顽强,黄河以北众多的灾民们,每天仅仅靠着一碗粥度日,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而在汴京,桑充国终于可以略略松一口气了,组建忠锐军的消息公布之后,各个募兵处排起了长队,每个招募入伍的士兵,都会在额头刺上“忠锐”二字,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教阅厢军【教阅厢军:宋制,厢兵有两种,一种形同杂役,为不教阅厢军;一种如禁军一样接受训练,名为教阅厢军。教阅厢军俸银较一般厢兵要高,但待遇不及禁军】那每月三百到五百文的俸禄,勉强养活家人。
然而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消除掉饥民暴动的隐患,不过是使政府今后背负更沉重的财重负担而已。饥民始终存在,不过存在的是一群失去了有组织性暴动能力的饥民。
大宋熙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崇政殿。
王安石、韩绛、冯京、王珪、吴充、曾布、蔡确、吕惠卿,以及诸翰林学士、知制诰,默默的传阅着一份奏章。赵顼眼窝深陷,用忧郁的目光望着他的臣子们。待到最后一个人看完,赵顼才开口问道:“丞相以为石越所奏诸事,是否可行?”
众人的目光刷的集中在王安石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五天前皇帝几乎是尽罢新法,王安石的政治生命在那时候,便已经结束了。皇帝顶住巨大的压力,把王安石留到现在,也许不过是念及到君臣相知之情罢了。
但是皇帝的态度也颇值玩味,无论是韩绛、吕惠卿、曾布、蔡确等人连篇累牍分析说明新法与这次灾情无关,请求赵顼坚定意志,继续推行新法,还是一些旧党大臣乘胜追击请求皇帝罢免王安石,斥吕惠卿、蔡确,召回文彦博、司马光、范纯仁等人,赵顼都不置可否,只用朱批写上“已阅”二字,照样发回。
也许王安石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也是不少人心中的疑惑。
“陛下,石越条奏诸事,事事牵涉过多,臣实在不知道后果会是好还是坏。”王安石坦然答道,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臣认为,或者可以一试。”
赵顼沉默良久,转过脸来,对众人问道:“众卿的意见呢?”
韩绛想了一会儿,道:“陛下,石越所说救灾诸法,第一条是他在杭州的故伎,用茶、盐、酒以及香料等奢华之物的专卖权为饵,引诱南方商人运粮入黄河以北诸路,平价卖给官府常平仓。这样做本来也并无不妥,朝廷以前为了充实西北军粮,也用过这个法子。但是这次受灾面积太广,商人运粮往灾区,只怕都会挑近的地方运,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韩绛话音刚落,苏颂便朗声说道:“陛下,韩丞相所虑虽是,但却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只需按就近之原则,规定某路商人,只能运往某路,便差可解决了。何况往灾区运粮,石越也说始终必须以朝廷为主,商人私人运粮,不过是弥补官府运粮能力之不足。微臣以为,这一条,实是可行的。朝廷过去又实行过,颇有成效,一切驾轻就熟,事情亦不烦苛。”
赵顼想了一会儿,点头赞许道:“苏卿说得不错,这一条朕亦以为可行。”
韩绛见皇帝表态,便不争论,心里对苏颂虽然不满,却不便公然发作,只得隐忍不发。蔡确见韩绛不再作声,便接过话头说道:“第一条犹可,第二条,诏令灾区各路州县,若百姓受灾逃亡,其田地暂由官府看管,若灾后归乡,则赐还田地,若再无音讯,则充为公田。此条虽然在理,但是只怕事情烦苛,流弊转多,小吏乘机敲诈牟利,本为爱民,反而害民。”他这话说出来,别人犹可,吕惠卿心里立时就暗骂蔡确无耻。蔡确对石越这一条提出异议,摆明了是讨好家在河北的大臣,特别是韩绛,不过吕惠卿同样不愿意在这时刻得罪韩绛,便紧闭双唇,不表意见。
他不说话,却自有人说话,又是苏颂出来质疑道:“陛下,蔡中丞此言差矣,乡土自有册薄,各家产业记载甚详,此等事有何烦苛可言?何况纵有小吏乘机敲诈百姓,也好过那土地全部被豪门大族兼并了。”
吕惠卿实在不明白苏颂为何如此活跃,竟是不惜得罪韩绛、蔡确。他哪里知道苏颂的心思!苏颂既然知道自己得罪王安石,新党迟早要对付自己,此时不趁机倒向石越,结援自固,更待何时?得罪王安石也是得罪,加上一个韩绛、蔡确,又有什么了不起?
石越与潘照临商议之后用快马密急送达赵顼御几之前的这份奏章,一方面是说高丽使者抵达杭州,请皇帝决定何时让他入京;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再次陈述救灾之策十余条。这十余条对策,包括开放矿山,由政府出卖许可证,让富民招募灾民入山挖铁、锡、煤矿等矿产;凡商民献粟一万石以上给灾区州县,即由太常寺颁授“仁爱功臣勋章”,佩此勋章者,见三品以下官员,可以不必参拜,子孙参加科举考试,视同官宦出身等等充满了争议的措施。
这种种措施,若在平时提出来,立时就能掀起轩然大波,而皇帝也绝对不可能加以考虑,因此石越临去杭州之前,虽然献有救灾数策,但一来不够系统周详,二来便是因为种种手段,实在让赵顼难以放心,所以赵顼一直压住不提,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迫使赵顼不能不考虑一些可能存在风险隐患的手段了。此时石越与幕僚们商议的救灾之策送到赵顼手中,正是恰到好处,赵顼也没有多做犹豫,就召见高级官员廷议。
然而石越的许多主张,却不可避免的要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每个有资格来议论这份奏章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
吕惠卿在心里盘算许久,皇帝的意思,已经渐渐明了,那是倾向于接受石越的方法了;王安石虽然不再能让皇帝言听计从,但是他的态度,依然颇为重要,只要王安石还在汴京一日,吕惠卿就会充分考虑王安石的态度。而从王安石短短几句话之中,吕惠卿也可以感觉到王安石实际上也是倾向于接受的……“我应当表明意见了!”吕惠卿立即做了决定。
“陛下!臣观石越之策,其实是从几个方面入手来救灾。其一,保持运输的通畅,使粮食能够源源不断的运往灾区;围绕这个方面,除了朝廷的转运之外,石越的方法一是鼓励商民运粮进入灾区,以减轻朝廷沉重的运输负担,为此朝廷要付出的代价,是所谓的‘勋章’,这便相当于古时的入粟买爵,历代以来,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观石越所说,勋章一物,与朝廷之功臣号相似,更似一种荣誉,臣以为虽然古今所无,却也是可行的……”吕惠卿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赵顼微微点头,方继续说道:“……以上是诱之以名,二则是用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