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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想了一会,突然笑道:“富弼难道不担心我们有一天对付他的儿子,杀人灭口吗?或者等他死后,我不再照顾他的儿孙?”
“这些事情,就取决于富弼对公子的印象了。不过富弼也应当知道,我只要去找他开了这个口,那么他与公子,就只有两条路了,非友即敌!富弼若是聪明人,自然就会懂得怎么选。”潘照临将茶杯端起,笑道:“天下哪有什么绝对会成功的事情?公子你也需要早下决定!”
石越垂下头,反复思忖,许久,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只希望富弼能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之中!”
潘照临嘴角似乎隐隐露出一丝笑容,“我想他会的,除非他认为他儿子的智慧,能够用好这个秘密!”
“富弼自己也曾经被流言所攻击,历史真是讽刺!”石越走到东墙边上,取下宝剑,刷的一声,拔出剑来,顿时寒光四溢,“天下的确没有绝对能成功的事情,这次若是失败,也许就真的用得着你了……”石越望着手中锋利的宝剑,暗暗想道。
杭州杨家院。
楚府的男仆们一大早起来,便看到一个身着白素羽衣、盘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约二十来岁的少妇站在楚云儿的幽居之前。这个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丫头,全是一身白衣;另有一个身材高挑,身着白衣,丫头打扮的女子,在大门之前,轻轻的叩响门环。这些仆人们虽然看不见那个少妇正面的模样,但在众人环簇当中,都能感觉到那少妇有一种别样的气度。若是他们知道世间有雪莲花这一样花儿,必定感叹,那个少妇便如同雪山上的雪莲花一样,冰清玉洁,让人见之而生怜爱,看似柔不禁风,实则坚韧非凡。若他们能从正面再看得一眼,一定能从她的闪烁的星眸中,读出一种聪明狡黠的可爱处。这个少妇,与他们的主人楚云儿,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
这些男仆们正踌躇着,未及前去询问她们的来意——便听吱的一声,大门开了。阿沅睡眼蒙胧的把头探出门缝,柔媚的嘟噜道:“是谁呀?这么早——”
她这幅神态,不由惹得那四个女子都掩袖偷笑,白衣少妇也不禁肩头微耸,显然也是忍俊不禁。敲门的女子更是放肆的笑出声来,柔声道:“姑娘,我家主人特意前来,求见楚姑娘。”
阿沅听她说的一口汴京官话,不由一愣,睡意也消了半分。她勉强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敲门的女子一眼,又往那边站立的五个女子望了一眼,不自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问道:“你们又是谁呀?”言语之中,依然带着几分将醒未醒的样子。
来访的女子,几曾见过这样天真烂漫、毫不掩饰的女孩,她们自小秉承的教训,都有诸如“笑不露齿”等等维持淑女风范的礼仪教条,那个少妇虽然少女时代,也是个调皮淘气的女孩子,可毕竟也不会如阿沅这般,毫不介意的在客人面前打着哈欠——众人不由都忘了自己的来意,轻轻笑起来。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白衣少妇的声音,非常的清澈。
“我叫阿沅。”阿沅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们在笑什么,随口答道。
“原来是阿沅姑娘,可否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石夫人求见楚姑娘,盼她能赐一见。”
“哦,石夫人——”阿沅心中一个激灵,睡意顿时全消,她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个不施粉黛,温柔可亲的女子,呆道:“你就是石夫人?石学士夫人?”
“正是妾身。”梓儿微微颔首,笑道。她正在孝中,所以一府皆白,不施粉黛。这次前来,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带了阿旺和四个心腹的丫头。侍剑等人则远远的在村外等候。
不料阿沅知道是石夫人之后,反倒将脸一沉,冷冷道:“你们能不能给人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不见。”说罢,也不多说,将门一合,又关上了。
梓儿料不到这个阿沅会如此的讨厌自己,心道:“若是我石大哥前来,只怕便不会如此了……”心里不由又有几分莫名的刺痛。
她见阿旺脸上有不忿之色,抓紧门环还要敲门,连忙止住,道:“阿旺,你过来。”
阿旺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来,愤愤道:“那个小丫头太无礼,便是蜀国公主,对夫人也是礼敬有加的——”
“说这些做什么?”梓儿淡淡地说道,转过头,对一个丫头吩咐道:“去将阿旺的筝取来。”
那个丫环答应着,走到十数步远的马车之前,从车上抱出一把十三弦的秦筝,交给阿旺。
“阿旺,你替我在此奏一曲吧。我记得你曾编过一曲《望月怀远》……”
阿旺点点头,找了块青石,席地而坐,将云筝架在身边,又在琴边燃了一个香炉——这本是宋代大户女子出行必备之物,这才俯首轻调琴弦,素手翻转,鸣筝弄响,兹弦一弹,筝声含着一种哀怨相思的婉转,一种无可奈何的期待,所谓“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所有的人,竟都不禁要被这筝声中洋溢出来的情绪所感染。梓儿默默地站在阿旺身边,听着筝声,不由想起远在汴京的石越,不知祸福,心头亦不禁相思百转,又不知道自己深爱的人,爱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在眼前这宅子中的人?心中抑抑郁郁,竟似要把心都想碎一般。她不欲多想,便在心里默默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阿旺一曲终了,楚宅内外竟显得格外的寂静,仿佛所有的人都还沉浸于这筝声之中,过了好一会,宅中忽然传出一阵清澈的琴声,琴声清韵如风,让人们心中刚才的郁郁,顿时消散,而那表面的淡然恬静之中,更有一种落拓的骄傲!梓儿与阿旺细听一阵,不由相视一眼,见双方眼中,都有诧异之色。阿旺精通音律,梓儿悟性本就极高,与阿旺相处几年,于音律也颇有领悟。这时听到这琴声,二人竟都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由王相公的《暗香》改编的曲子,我曾经在京师听人弹奏过,但是没有人能出这位楚姑娘之上。”阿旺轻轻的赞许道,其实她和楚云儿,倒是见过的,只不过一时没有想起来罢了。
但梓儿心中却是另有所思,“新婚之夜的琴声,原来便是她所奏。”梓儿在心里摇摇头,悲伤的想道:“大哥,你明明知道,为何却要瞒着我?”
然而这曲《暗香》,楚云儿终是没有弹完。阿旺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铮的一声,琴声截然而止,显是琴弦断了!
“心境若不能溶入琴境之中,琴弦难免折断。”阿旺惋惜地叹道。
“有些事情,阿旺你是不明白的……这个楚姑娘,一定是个倔强的女子。”梓儿淡淡地说道,她话音未落——“吱——”的一声,楚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着淡黄色丝袍的女子,亭亭走到门口,敛身说道:“石夫人,多有怠慢!”
“是你?!”梓儿望着亲自出门来迎接的楚云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错,是我,数年之前,大相国寺,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楚云儿微微笑道。
梓儿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原来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难道幸福真的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吗?梓儿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了。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不知道未必是坏事。”楚云儿幽幽叹道。
梓儿默默的摇了摇头,良久,才对楚云儿笑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请进来吧。”楚云儿微微笑道。不知为何,她心里面对梓儿,竟没有一点的怨恨。迎着梓儿进厅中落了座,楚云儿问道:“石夫人来找贱妾,是有什么事么?难道……”虽然明明知道会惹起梓儿不快,可是语气中,毕竟有掩饰不住的关心。
梓儿微微点头,柔声道:“我来找楚姑娘,的确是有事情。不知可否屏退左右,我们单独说说话?”
“有什么话是见不得人的么?你们只知道欺负我家姑娘!”阿沅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她爱护楚云儿心切,竟是不顾礼貌,出言相斥。
她这话说出来,梓儿倒还罢了,阿旺和几个丫头,脸上就难看了。只是石府平素家规甚严,在外人面前,颇知进退礼数,也不敢随便口出恶语。
梓儿望了阿沅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去望着楚云儿,脸上尽是殷切的期望。
楚云儿对着梓儿微微点了点头,对阿沅道:“阿沅,不可无礼。你出去招待一下这几位姐姐,我与石夫人说会话。”
“姑娘——”
楚云儿把脸一沉,喝道:“快去。”
阿沅无可奈何,只得退下。阿旺等人在梓儿示意下也一一退下。楚云儿见众人走了,方又问道:“石夫人……”
“楚姑娘,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请说。”
“你平素怎么称呼我大哥,我大哥又怎么称呼你?”梓儿望着楚云儿,很认真的问道。
楚云儿不由一怔,待要拒绝回答,望见梓儿那双清澈剔透的眼睛,心中又着实不忍,迟疑好久,才叹道:“我也叫他石公子、石大哥;他有时候叫我楚姑娘,有时候叫我云儿……”
“他叫你云儿吗?”梓儿又似问楚云儿,又似自言自语,不由痴了。
“石夫人,你别误会,他的心里,只不过当我是个朋友一般。”楚云儿黯然道。
“朋友?”梓儿不由一怔,终是不愿意多想,因为每想一次,都是让自己的心痛一次。她也不愿意在楚云儿面前显出自己的软弱来,便勉强笑道:“楚姑娘,你、你喜欢他么?”
楚云儿万料不到梓儿会这么直接的问自己这样难堪的问题!若说喜欢,是当着人家夫人的面。何况她始终是个女子,如何说得出口?若说不喜欢,不免又是自欺欺人。
好在梓儿并没有一定要她回答的意思,又继续道:“我是想问楚姑娘,若我想把接你进府,侍候他,你愿不愿意?”
这次却是轮到楚云儿愣住了,她望着梓儿,见她脸上虽然勉强笑着,可在眉尖,在眼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楚云儿岂能不明白那种难受的感觉,她缓缓走到梓儿身边,柔声道:“石夫人,我可不可以冒昧,叫你一声妹子?”
梓儿点点头,道:“你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妹子,你真是个好人。”楚云儿搂着她的肩膀,轻轻说道。
梓儿咬着嘴唇,直是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我不过是想,你若在他身边,或者他烦恼的时候,可以有人让他开心一点。”她的眼泪,几次涌到眶中,几次生生的抑住。
“傻妹子,他娶了你,最能让他开心的人,是你呀。”楚云儿柔声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梓儿未料到她会拒绝,愕然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楚云儿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我是真心的。”梓儿又说道。
“我知道。”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工具,包括成为你讨好你丈夫的工具!”楚云儿在心里说道,“若是他喜欢我,他会自己和我说。我不愿意看到他眼中,有一丝一毫对我的嫌恶!”但这些话,她是不愿说出来的。只是淡淡道:“我在这里住惯了,已经不想嫁人,去奉迎别人。”
“可是,这样子你太苦了……”
楚云儿淡淡一笑,“妹子,什么是苦,什么是乐,很难说的。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这些天不断有人来找我,妹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梓儿迟疑一会,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