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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生还者,一共有五十余人。石越把护卫们都留在了庙外,只带着邱布、慕义以及石梁等几个亲卫走进庙中。他并没有直接去李十五那里,而是挨个察看伤兵们的伤势。照看伤员的军医和僧人,似乎没有料到石越会来这里,一个个措手不及,全都呆呆地望着石越一行人。石越望着这些为了自己而受伤、残疾、生命垂危的士兵,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他沉着脸,只有在正视伤员之时,才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些人一定要全力医治,若是落了残疾,让二叔想想办法安置起来。”走出一间厢房的时候,石越忽然低声说道。慕义与邱布面面相觑,石梁却知道这是石越在吩咐侍剑,忙低声道:“学士,侍剑他……”石越猛地醒悟,身形似乎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向另一间厢房走去,但却没有再说话。慕义与邱布等人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厢房门口,邱布低声道:“李都头便在此处养伤。”见着石越对待伤员的态度之后,邱布对石越已经有了相当的好感,神色之间,也变得尊重起来。
石越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此时内心其实十分激动,本人自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不提,侍剑数年来与他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为亲人,此刻却伤重昏迷,生死未卜;他因久处庙堂之高,心思越发的深沉,虽有大悲大怒,也常能不形于色,只是压抑于心中。但这时看到众人之惨状,又触动心思,想起侍剑的生命垂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怨恨、痛惜与愤怒,在不断的冲击荡漾着。虽然自外表看来,不过是更加沉默,但是此时若让他说出一句话来,只怕立时就有理智被愤怒淹没之虞。
厢房的布置十分的简陋,李十五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面,此时犹在昏迷。石越默默走到近前,看清了李十五的面貌,依稀之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见过。邱布低声说道:“军中兄弟,只有李都头识字最多,以他的学问,当个书记甚至幕僚,亦绰绰有余。却偏要来军中挣这个功名……”
“你是说李都头通文墨?”石越略有些吃惊。毕竟当时军中,识字的人都不多。
“石帅请看——”邱布从房中的桌子上,翻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石越。
石越扫了一眼书名,更加吃惊,道:“《白水潭学刊》?”
“是。这样高深的书,军中也只有李都头爱看……”
忽然,石越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一个人名浮了出来,他再仔细看了李十五一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李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当年宣德门叩阙事件的主角之一,太学的学生领袖李旭!石越生生把这个名字吞在肚中。若非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象,李旭这样的太学生,居然会心甘情愿投身军中,来做一个小小的都头!
然而,眼前之人,断然是李旭无疑。石越不仅仅在宣德门叩阙时见过他,在之前,李旭也曾经来白水潭听石越讲课,是一个热情的提问者。
当年的太学生,昨日之禁军军官,今日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伤者……与石越一样,邱布也在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李旭,但是他的感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晚须给那帮龟孙子一点颜色瞧瞧!石帅,绝不能放过那些叛逆。”
“想从原州潜回环州,没有那么容易。”石越淡淡地说道:“但是环州慕家族众甚多,支派不一,若断然处置,反滋事端。况且此事真正的主谋,还是西夏国相梁乙埋。”
“梁乙埋?”慕义忽然想起一事,道:“静塞军司都在传说梁乙埋亲至讲宗岭监修讲宗城。”
石越霍然转身,瞳孔缩小,问道:“你是说梁乙埋现在正在讲宗岭么?”
“下官的确曾听到这样的传闻。”慕义忙欠身说道。
“我不要传闻!”石越厉声道。
慕义怔了一怔,立时应道:“遵命!”
石越目光在慕义身上停留一会,转过头来,又对邱布说道:“回头你便将李都头移至州衙来养伤。”
“是。”
自庙中探视李旭出来之后,已是傍晚。石越刚刚回到州衙,李德泽正好出门相迎,便听到马蹄踏踏之声,数十百骑人马拥簇着一人往州衙方向走来。石越定睛细看仪仗,赫然是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
那高遵裕远远便已看见石越的卫队,虽然是以原州守军暂充,但是他知道区区原州知州,绝不敢逾礼越制,动用数百人作为随身卫队,那卫队的主人必是石越无疑。堂堂安抚使,三品大员,在自己的辖区被袭,几乎丧命,真若参劾起来,即便他是太后的从父,只怕也难逃贬官安置之罪。而且石越年纪虽轻,毕竟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他听到石越被袭的消息,便兼程赶至原州,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的。毕竟石越要拿他来出气,他高遵裕也无法可想。所以,此时见着石越的卫队,高遵裕便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近来,拜倒参见,道:“渭州经略使高遵裕参见石帅。”
高遵裕勋贵之后,高太后从叔,以外戚典兵,实际是替皇帝监督着陕西沿边掌兵之武将。他既有这样的身份,石越虽然是他的上司,却也不便过于怠慢,忙上前掺起,笑道:“高帅不必多礼。”
高遵裕却不肯就起,只是说道:“遵裕失察,使石帅受惊,几乎铸成大错。特来请罪。”
石越却不去回答高遵裕,反倒是瞥了李德泽一眼,李德泽正好偷偷打量石越,四目相交,吓得李德泽一个哆嗦——他迟迟不肯发兵相救,心里一直有好大的疙瘩,生怕石越找自己算账。他虽然不是全无后台,可是他的后台比起高遵裕来,可就差远了,若真要找个替死鬼,他李德泽可以说是最佳人选。此时见石越看他,如何不惊?石越的目光却没有李德泽身上停留,一顾之后,又移到高遵裕身上,再次将他掺起,温声道:“高师不必自责。虽然有叛蕃作逆,但是幸好李大人接到职方馆之密报之后,不拘成法,派兵救援,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此语一出,慕义与李德泽同时愣住了,却见高遵裕打量了李德泽一眼,赞道:“若非李大人果断出兵,悔之无及。”
李德泽脸略略一红,应道:“不敢。”
石越却已朗声说道:“本帅得脱此险,全赖职方馆与李大人之功,本帅自当替职方馆陕西房与李大人向朝廷请功。”
高遵裕见石越言语之中,并无追究责任之意,不由大喜,连忙顺着石越的话头说道:“理当如此。恭喜李大人立此大功!”
李德泽嚅嚅应道:“不敢,不敢。”一时间竟然还不明白为何石越竟然要替自己开脱,自己不但未被怪罪,反而莫名其妙立下大功!反倒是慕义想起石越早前与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依稀明白了石越的用意:石越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堵住李德泽的嘴巴,从而保全职方馆的清名,连带着他慕义,也可以因此有功无过。
石越与高遵裕又交谈数句,正欲邀高遵裕入州衙,忽见高遵裕身后一人,身高不过五尺,满脸虬髯,头裹四带巾,穿一件鱼鳞甲,彩绣扞腰,长靿靴,腰佩剑与弓箭,神态虽然恭谨,眉宇间却隐约可见凶悍之气。石越不由指着此人问道:“高帅,此君是何人?”
高遵裕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便是皇上赐姓名的包顺。——包顺,还不快参见石帅。”
包顺跨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末将包顺,参见石帅。”却是声如洪钟。
石越伸手虚扶,温言道:“不必多礼。包头领真猛将也。”
包顺大声回道:“叛蕃为逆,末将正要请令,替石帅与高帅剿灭环州慕氏!”
石越笑道:“环州慕氏,大都是忠于朝廷的。一二不肖之人作乱,未足为患。杀鸡焉用宰牛刀?此事不必劳动包头领。——来,请入府中说话。”
说罢,便将高遵裕等引入州衙之中坐定,却将闲杂人等,一律赶走。
高遵裕见厅中之人,不过自己与石越、李德泽等区区数人而已,知道石越必有重要事情要谈,他一意要慰石越之心,便先说道:“此次石帅遇袭,下官以为环州慕氏当非主谋,背后必有唆使之人。否则慕家叛逆若要降夏,举族西迁便可,何必甘冒奇险,潜入渭州来行此不义之事。”
“那高帅以为主使之人又是谁?”石越故意问道。
“下官以为,必是梁乙埋无疑。”
“何以见得?”
“西夏君臣,最切切不忘与我大宋为敌的,便是此人。下官亦曾探知,梁氏曾私立赏格,不利于石帅。以此种种看来,必是此人无疑。”
石越“喔”了一声,沉吟良久,才缓缓问道:“如此,高帅以为当如何应对?”
高遵裕微一咬牙,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石越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古以来,边将莫不喜欢生事。那全是因为军功最重,将领们要想升官发财,边境就不可以太安宁。高遵裕表面是为自己着想,内心却不无私心。但是石越前往渭州,本意就是想要拔掉讲宗城,不论高遵裕本意如何,眼下他表态支持报复西夏,对于石越来说,便是一桩好事。而且石越对于梁乙埋也有着报复之心。但他脸上却不肯表露,便不正面回答高遵裕,只说道:“梁氏于讲宗岭筑城,高帅可知?”
高遵裕回道:“下官早已知之,久欲拔之,然无石帅之令,不敢轻动。”
石越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姑容之。”
高遵裕觑见石越神态,竟似无半点报复之心,不由略觉失望。道:“讲宗岭地势扼要,势不能容。”
石越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一面换过话题,道:“眼下之急务,是追捕叛蕃,安抚慕氏。追捕叛蕃,为的是不使叛蕃在境内流窜,甚至占山为王,成为心腹之忧;安抚慕氏,为的是消慕氏忠诚者之疑心,以免其心中惊骇,不自安而反。”
“石帅所虑极是。”高遵裕心中虽不以为然,口里却是迎合着石越,道:“叛蕃必循山道而行,若要剿灭此贼,出大兵搜掠,劳民伤财,又恐为西夏所乘。只能在紧要关口,加强戒备,采守株待兔之策。至于安抚慕氏,可使环州知州派人前往慕氏诸部,表明朝廷优待之意。但若全然不加处罚,彼辈反而生疑,因此还须切责诸酋长,令其交出叛逆,彼辈知道交出叛逆便可脱罪,自然会全力追捕逆党,心中也会安心。”
高遵裕所说的一节,却是石越所想不到的。毕竟高氏久在边境,更知道投靠大宋的少数民族的心理。石越笑道:“还是高帅想得周详。只是追捕叛蕃之事,其要不在一定要剿灭他们,只要使他们不在境内作乱,纵然放其逃跑回环州,甚至是入夏,都不要紧。”
高遵裕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大起鄙夷。只觉石越此人,毕竟是个怕事的书生,连被人如此攻击,都不生怒。他久为一镇之雄,既然对石越不再心服,便没兴趣听石越的命令,表面虽然唯唯,但是私下里的命令,却绝不会是要放过那些叛蕃。
次日一大早,高遵裕便想请石越移驾渭州,但是石越却不放心侍剑的伤势,虽然有医生医治调理,但是侍剑却处在连续的高烧当中。在此时刻,石越自然不愿意弃他而去。便找了个借口拖了几日。到了石越遇袭后的第四天清晨,石越起床探视完侍剑与李旭,正在院中打拳健身,便听到匆促的脚步之声,向自己走来。他心中奇怪是谁居然可以不通传而直入院中,便收了拳,抬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