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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
石越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完全无能为力。
自从西夏事了之后,他竭力想阻止的,就是吕惠卿想要推动的这项政策。然而,在熙宁十四年五月的时候,他却陷入了另一个漩涡当中,几乎无力自拔。
大宋朝野中,为了封赏石越的问题,惹出了轩然大波。而石越身不由己的,处在了一个极为敏感的地位。
石越其实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在他的奏章中,他将一切功劳都推得干干净净。从吕惠卿、文彦博,到范纯仁、陈元凤,到前线的将士,总而言之,若只看石越的奏章,便会让人以为这一场战争的胜利,石越其实什么事也没做,不过是挂了个虚名而坐享大功。
但是,石越虽然有意韬晦,他的功绩却是无法掩盖的。
朝廷当中,文彦博、吕惠卿、司马光三人罕见地持同一意见:石越应当拜观文殿大学士、枢密副使。
他们的理由都是相同的,而且非常有道理。
当年身为枢密副使的曹彬平江南,以功绩来说还在石越之上,但是宋太祖也没有封他为枢密使,只是赏钱,荫其子。而仁宗朝狄青平侬智高之乱,回朝后亦不过是枢密副使。后来议者以功太薄,终于封他为枢使,结果却间接害死了狄青。
所以,如果皇帝想为了石越好的话,枢密副使便是保全之意。
于是,赵顼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拜石越观文殿大学士、枢密副使,赏钱四十万贯。
本来此事到此为止,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皇帝不用担心石越名爵过甚,吕惠卿暂时将石越拦在了尚书省之外,文彦博、司马光认为保全了石越,而石越也避开了功高震主之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枢密副使与枢密使,也没甚么本质的区别。
然而,宋朝的事情不是由皇帝说了算的,也不是由宰相、枢密使说了算的。就算石越没有意见,满朝的大臣们,在野的士子们,却未必没有意见。
敕令颁布当天,为石越鸣不平的奏折便在通进银台司高高垒起;宋朝所有的报纸,也都不约而同地为石越叫屈。
更为过份的是,甚至还有人写信劝告文彦博与吕惠卿应当避位让贤。
文彦博把写给自己的这些信一笑之后,全部烧掉。但是吕惠卿却是一笑之后,恭恭敬敬地呈给了赵顼!
赵顼被彻底激怒了。
他将所有为石越叫屈的谏官全部贬出汴京,又以事涉军国机要为名,禁止报纸议论此事。然后连颁十余道诏书,把一些为石越说话的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顷刻之间,许多的官员眼见风向不对,立刻摇身一变,开始攻击起石越来。一个“朋党”的罪名,眼见着就要扣在石越头上。
面对这样的局面,石越几乎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熙宁十四年五月起,直至熙宁十五年,七个月间,他只得一直闭门谢客。除了朝参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连枢密院的事情都不敢过问,更遑论什么“改土归流”!
好在赵顼并不是真的想把石越怎么样,加上文彦博、司马光等人百般维护,到了熙宁十五年正旦,皇帝又加石越太子太傅,他总算从这场风波中渐渐缓过来。但直至此时为止,石越依然只是一个挂名的枢密副使。对朝廷中事,不过是“备咨询”而已。
但是,一年以来,上表为石越鸣不平的声音,要求拜石越为相的声音,在朝在野,都始终不绝。特别是在大宋的民间,无论士民,对于石越,更是始终在为他抱屈。此时那歌妓所说的话,其中所指,看起来委婉,其实却是已经再直白不过了。
“只要莫说我家的狗头上生角便行了。”石越在心里叹息一声,历此一事,他对于狄青当年的那种惶恐体会甚深。以狄青之英雄,何至竟惊惧而死?难道狄青是贪生怕死的人么?他所担心的,是自己的家人挚亲罢了。因为自己而连累到自己的妻儿,若是曹操那样的枭雄,自然不值一提;但如狄青这样的英雄,却又岂能不惧?石越其实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仿佛自己便如一片落叶,被狂风卷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想着自己的抱负,想着苦心经营的一切,竟也常常感觉到彷徨与无力。
他不敢再由着这歌妓说下去,须知一个不小心传扬出去,一个“怨望”的罪名便逃不掉。当下笑道:“理这些事做甚,人生如朝露,转瞬即过,须得及时行乐。子瞻即将北行,某不才,便以此阙为子瞻饯行。”说着举箸击杯,高声歌道:“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苏轼谓然和道:“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那歌伎细听二人歌声,说是离愁,却又不尽是离意,不禁得心中纳闷,手指无意间划过琵琶弦,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倒似特意这一曲配的一声意犹未尽的尾音。
(权柄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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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Ⅲ·燕云》
第一章 一闻战鼓意气生
第一节
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之间变成了黑夜。倾盆大雨从变黑的天空里倾泻下来,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打在烟尘陡乱的驿路上。一个接一个的霹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伴随着一道道电光,撕裂了黑暗的天际。零口镇驿馆的邓老三自屋门口伸了伸脖子,眼见雨水从屋檐、墙头、树顶,似泼水似的淋下来,从院子中顺着门缝和水沟流出去,不由得咋了咋舌头,骂道:“这直娘贼的天气。”他甩甩头,正要缩回屋里去,忽隐约听到驿路上传来几声马的嘶鸣声。邓老三忙侧了侧头,向屋里面招了招手,骂道:“李板子,快找蓑衣,有官人来了。”便听屋里有人笑骂道:“邓都头,你少作弄人,这天气……”一面骂着,一面便见一个中年汉子夹着一件蓑衣一顶斗笠走了过来,这汉子长得甚是结实,六月的天气,蓑衣下便穿着一件葛衣,身上的肌肉一股一股的,隔着衣服都看得见,可惜却少了一条右臂,是个残疾。他刚走到门口,邓老三一把抢过蓑衣斗笠,披在身上,便冒着大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忙探头出去,只见几辆马车裹着雨水,呼啸而至,停在了大门之外。伴着马车而来的,是数十匹骑着骏马的骑士,都穿着红色军袍,虽然早被大雨淋得湿透,但这些人却似丝毫不以为意,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呆了一下,连忙紧跟着邓老三跑了出去。
那为首的骑士见着驿馆才两个人出来迎接,早骂了起来,“直娘贼的,都在挺尸呢。你们谁是头?”
邓老三忙赔着笑,回道:“小的是这里的驿吏,军爷叫我邓老三就是。”
那骑士用眼角睨了他一眼,喝道:“你这驿馆才两个人?还不叫人出来招呼……”他正骂着,忽听到身后有人喝道:“章礼,说话客气点。”
“是。”那章礼应了一声,掉过头去——邓老三透着大雨,见到从最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两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三十岁——那章礼见着他们出来,“哎”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一面说道:“大人、唐大人,这么大雨,你们怎么出来了?”
邓老三听他们说着话,心里一个灵光——今天正是熙宁十七年六月初六,五天前下来的单子,便是这两天,朝廷的陕西路巡边观风使章惇章大人与前任戎州知州唐康唐大人要经过本驿!莫非这两人竟凑成一路了?他狐疑着望向那两个男子,这轻装简任的,真是说不清是什么身份。
正想着,那两个男子已打着伞走了过来,年轻的那个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原是宣武军的么?”邓老三愣了一下,却见那年轻男子的目光正落在他的额头上,他忙笑道:“官人好眼力。”那男子又瞥了一眼他的手背,笑道:“宣武第二军,额上刺‘宣武’二字,右手背上刺白虎纹。当年打灵州,端的是威震西陲!”
邓老三陪着笑了笑,道:“官人好眼力。”他的确曾经是宣武第二军的一个都兵使,军中习惯上沿用旧称,便称为“都头”。宋军额上刺字的习惯自仁宗以后便不怎么沿用了,都是改刺手背,至熙宁间,更是渐渐连手背都不刺了。但是当时文身本是社会上的一种习俗,非止军中,民间也颇为盛行。宣武军便流行在额上刺“宣武”二字,手背上刺白虎纹。第一军刺左手,第二军刺右手,以为区别。这种习惯,说是陋习也好,说是传统也好,反正便是这么流传下来了,并且广为人知。
此时李板子早已招呼驿馆的人出来把车马牵入马厩,邓老三忙将外面这一行人迎入驿馆。零口镇驿馆是个中等驿馆,这么上百号人进来,加上原来零星住的人,顿时整个驿馆都似沸腾起来,驿馆里的每个人都忙得手忙脚乱。好在那个年轻的官人见着邓老三瘸了的右腿,又看见李板子的断臂,交谈几句,已知二人都是宣武二军打过灵州城的老兵,言语间便十分客气,凡事亦并不怎么苛求,让邓老三松了老大一口气。那两个男子进驿馆后,便自有自己的厨子、仆人服侍着,邓老三便自去马厩看草料。
他才到了马厩,李板子就凑了过来,问道:“都头,刚才来的听说一个是天使,一个是个知州?”
邓老三拍了他一脑袋,骂道:“你管这多做甚?小心侍候便是。”
李板子笑道:“关我屁事。我不过看那知州这么年轻,待下还这么和气,真是难得。在驿馆做了这好几年,从来没遇到过。”
邓老三给马槽添了点草,道:“你懂个屁。这世上哪有年纪轻轻做这么大官不以气凌人的?你看他那眼神,那神态……”
李板子嬉笑道:“我咋见他挺和气的呢?”
“和气?”邓老三斜着眼睛看了李板子一眼,道:“好好侍候了,千万别出差错。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不是正问都头么?”李板子笑道。
邓老三板着脸看了李板子一眼,又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听他说话,压低了声音道:“你道他是谁?他是石学士的义弟,文相公的孙女婿——唐康!”
李板子听到这名字也不禁一呆,道:“就是那个在戎州用曼陀罗酒迷倒数十个头人,诱杀数千夷人的唐二?”
“你以为他是哪个知州?戎州知州!年纪轻轻杀人不眨眼的人物。”邓老三阴着脸,道:“他在戎州枷死的人听说都有上百。他眼下客气,是看在我们是打过灵州的伤兵。说起来,也是石学士的旧部,存了几分香火之情。这等公子衙内,翻脸不认人,你要不知好歹,可连累了我们大伙。”
这时连李板子也不笑了,只是低着头喂马。邓老三又低声加了一句,道:“那天使也不是好惹的,做过卫尉寺的。”说罢,摸了摸厩中吃料的马,一面挨个巡视,一面大声呦喝道:“兄弟们好好照料好了,莫要出甚差错!”马厩中众人都笑嘻嘻地答应了,也有人没理会邓老三,只顾低声啧啧道:“这可是河套马……”
邓老三看看众人,不觉摇了摇头,猛听到轰隆一个霹雳,伴着一道闪电,把黑暗的天际照得惨白惨白的。他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右眼皮竟一个劲地跳个不停起来。他又在马厩里来回走了几步,心里总觉放心不下,正想着去前厅照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