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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若身边有一个人能拿得定主意,往往便能够很快的安定下来。有了清河这定海神针,听她安排处置着。知女莫若母,梓儿随即便想到——这五个孩子中,另外四个都极少出门,只有她家的女儿是被经常带着在外面乱跑的,石越似乎一点也不曾有过要培养“大家闺秀”的想法,经常带着她满汴京的到处乱窜。夫妻俩为了孩子的教育方式,还发生过小小的口嘴,但最后还是梓儿妥协了。因此,这五个小孩溜出去,真能带路的,怕也只有她家石蕤了。她连忙将石蕤平素喜欢去的所在,一一向柔嘉说了,这才极不放心地随着清河进宫。
千斤重担,便这样落到了柔嘉的身上。
柔嘉不敢肯定这是不是一种“报应”。当年她害得多少人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如今,几个小孩牛刀小试,她一辈子的“伟业”,竟都比不上这么一场惊吓。
天知道,这中间可有一个太子殿下啊!
而且,那石头究竟是怎么样教女儿的啊?柔嘉脑子里乱成一团,刚刚梓儿所说的石蕤惯常爱去的地方,从城北的封丘门、北州桥,到城南的玉楼包子、曹婆婆肉饼、张八家园宅正店、白水潭学院;从城东的东西榆林巷、枣冢子巷,到城西的万家馒头、建隆观、州西瓦子——天知道石越为什么带女儿去那种地方?!乱哄哄地四五十个地名被梓儿一股脑地塞进她脑子里,汴京城的东南西北,潘楼街、土市子、大相国寺……不管是汴京有名的,没名的,好像竟没有这石家大姐不爱去的地方!
这么些地方,柔嘉若果真要一个个寻去,没有两三天功夫想都不用想。
柔嘉出了静渊庄就开始想主意,亏了她也曾经是个惹是生非的主,胆子也大得吓人——她又拐回禁中,顺手抓了个小黄门,便叫他领着去找石得一。清河不是说不能声张出去么?找皇城司便是了。她也不曾细想石得一权威熏天,寻常宗室都要忌惮他三分,何况她只是区区一个县主。但柔嘉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惯了的,哪怕这些年来懂事成熟了,却毕竟不会如清河一样思前虑后设想周到,在西华门前逮着石得一,揪着他耳朵便拉到一边,噼里哗啦便命令起来——倒似她才是大宋的皇城使,理所当然地要他出动全部皇城司兵吏悄悄寻查,火速派人到各个城门严加察访。
她这么一说,直把石得一惊得七魂出窍。石得一素知柔嘉不比寻常宗室,是轻易惹不起的。何况还摊上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连答应,也不敢迟疑,记下五人的衣着打扮,急忙派人传令——所有皇城司的探子立刻改变任务,全力查访三男二女五个小孩。连石得一自己也不敢再呆在禁中,匆匆忙忙部分了禁中的安全,也亲自出宫督办。
但柔嘉其实也不是真的知道皇城司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找过石得一后,便策马奔赴石府。她的想法是极单纯的,梓儿告诉她这么多的地名,她怎么样也不可能记全,找到石府的人帮忙,他们总该知道石蕤平素爱去的地方。到了石府,正好撞见侍剑。侍剑听她一说,整个人都吓傻了——他随手从府中抓了几个家丁,便随着柔嘉一道到处寻找。
侍剑也是常领着石蕤玩的,知道石蕤外家在潘楼街,她又最爱那边的热闹,且那一带离静渊庄也不算太远,因此马上领着柔嘉往潘楼街跑去——几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在潘楼街一处处地打听着,却不知道,石蕤已经领着淑寿四人,正坐在从旧封丘门开往朱雀门的驿车上,兴高采烈地拍手大叫着。
曹婆婆肉饼的掌柜并不叫曹婆婆,而是一个老实敦厚的中年男子——他被人们唤作“曹员外”——汴京的市民,习惯将富人唤作“员外”。耶律萌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曹婆婆肉饼”居然是个男人掌柜,颇有点吃惊,他远远比不上萧佑丹这么了解宋朝,并不知道在宋朝,商人们已经有了品牌的观念,象曹婆婆肉饼这样有口皆碑的老店,自然是不会轻易改招牌的。但这一位曹员外,显然也没有商业扩张的想法,尽管前来买肉饼的人络绎不绝,但曹婆婆肉饼依然只是一家小店子,不过,大部分人都买了就带走,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在店里就着清汤吃饼。
这一天对曹员外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虽是高太后的生辰,但一向信奉勤俭持家的曹员外,并没有如一般的汴京市民一样,去大相国寺看热闹。汴京市民是极喜欢热闹的,但曹员外却秉持着一个宗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店子都要开门迎客。市民们去大相国寺看热闹,住在城南的人回家时会经过这里,像李七家正店这样的大酒楼,普通的市民也是不敢进去的,他们累了饿了,便会到曹婆婆肉饼来买块饼,或者去张家油饼、玉楼包子买块油饼、买个包子充饥。所以,象曹婆婆肉饼这样的店子,一般来的都是极普通的市井小民,极少会有达官显贵们屈尊纡贵。
但这一天,却显得极为反常。
先是来了两个客人,衣着光鲜,气度举止,都不似寻常百姓,而说话的口音,更不似汴京人。两人买了几块饼,要了两大碗汤,找了个角落坐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其中一个客人一边吃还一边称赞,“这肉饼,十余年来,最难得味道都没有变化。寻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饼,一定要到店里来,就着汤吃,这才正宗。李清臣哪里能知道这等妙处?”
曹员外听他语气,竟是店里十余年前的老客,因疑心是赶考的举子,正寻思着笑着上前去搭几句话,联络联络感情——若将来得中了,也能写几个字什么的挂着,装点装点……他正打着小算盘,却又有四个客人走进店中,要了几个肉饼,也不吃汤,只找了张桌子,心不在焉地啃着。这四个客人,说穷不像穷,说富不像富,说是百姓不像百姓,说是官又不像官。他们也不像来吃东西的,反倒不时拿着眼睛瞄那桌的两个客人。曹员外正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却听自己的小儿子拉了拉他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道:“爹,这是皇城司的。”
“你怎么知道?不要乱说。”曹员外吃了一惊。
“坐在那边那个,是小甜水巷的林五,三年前贿赂了宫里的蓝公公,到皇城司谋了个差使。爹不记得了么?”
曹员外不觉凝神仔细看了看,果然便是林五。
“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规规矩矩的老百姓能有什么事?”曹员外低声训了几句,把嘴朝萧佑丹与耶律萌呶了呶,“是冲那两位来的。”
但这么着一搅,曹员外却也不敢再去搭话了。幸好皇城司的那几个探事并没有呆太久,没多久,四人仿佛有什么急事,付了钱匆匆忙忙便走了。
这反常的举动,不仅让曹员外大惑不解,连萧佑丹与耶律萌也暗暗奇怪。
萧佑丹绝非循规蹈矩的人,李清臣不肯陪他来吃曹婆婆肉饼,都亭驿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但他到底还是找了个当儿溜了出来——不过,他本事再大,也抵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人多,屁股后面,终是跟上了几条尾巴。只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的办事方法却大不相同,职方司是暗暗盯梢,皇城司却是明目张胆地跟着,根本不怕被发现——这既和两个机构的人员有关,也与各自的职责有关,职方司恨不得萧佑丹去见见汴京的间谍,但皇城司却只要不出什么漏子便心满意足。
但不管他们怎么样,萧佑丹却只是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饼,在他看来,这几文钱一个曹婆婆肉饼,比集英殿的美味佳肴,要好吃得多。因此皇城司的人进来挑衅式的盯梢,他毫不在乎,反倒是他们突然离去,让他暗暗纳闷。但这个闲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萧佑丹满意地抹了抹嘴,看着早已吃完的耶律萌,二人不觉相顾一笑。正准备叫掌柜的过来结账,却听到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店家,要五个肉饼,五碗汤。”
“好呢!”萧佑丹听曹员外答应一声,却见二女三男五个孩子走到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他随便瞥了一眼,却立时怔住了。
龙纹!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双脚晃荡着,露出了半截靴子上,这上面竟然绣着龙纹!
萧佑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定睛再看五人的打扮,这五个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极精美华贵——但从衣服上却看不出异样来,当时汴京富贵之家,穿着僭越逾礼,早已经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饰也常常与普通官员无异。
许是某个亲王、郡王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萧佑丹暗暗想道。却见曹员外的小儿子端着菜盘过来,抹了抹桌子,一面极为熟络地笑道:“几个小员外、小娘子,怎么便自个儿出来玩了?”
“小员外?”赵佣望着狄环,奇怪地问道:“环哥儿,你是员外郎么?”他只听说过员外郎,却不知道民间的习俗,眼见这伙计是和自己一行说话,但他和赵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员外郎的,因此在他想来,自然只有狄环了。
狄环摇了摇头,骄傲地道:“我是骑都尉,不是员外郎。”
赵佣与赵俟更觉奇怪,二人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石蕤,却怎么样也不肯相信她会是员外郎!但这一声“骑都尉”,却真真将人吓了一跳。自从王安石拜相以后,宋朝对恩荫便越管越严,新官制以后,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马光与石越的强烈主张下,恩荫较之王安石时代更加严格了。狄环小小年纪,便恩袭骑都尉,不仅令萧佑丹与耶律萌大吃一惊,连曹家小儿子,也都吓了一跳。
“六哥、七哥别多嘴。”淑寿到底年纪稍长,要多懂些事,摆出姐姐架子,瞪了赵佣与赵俟一眼。二人对淑寿甚是敬畏,缩了缩头,更不敢说话。
曹家小儿子狐疑地望了五人一眼,知道是贵人家的子弟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敢多说什么,把汤和饼上了,一面跑回去和老爹商议要不要报开封府。汴京百姓都是很热心的,并没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习惯,何况若是这几个小孩子走失了,万一官府追究到这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但这么着几句话,却也已经令萧佑丹大生好奇之意。他几乎是直觉地便感到这几个孩子不同寻常。因此也不忙便走,更加细心地留意这几个孩子来。
五个孩子显然都是饿了,虽然从潘楼街过来是坐驿车,但从静渊庄到潘楼街,也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虽然几个孩子边走边玩,不容易感到累,但是大半天几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却也是颇消耗体能的。赵佣平素在宫里吃饭是极挑食的,也不怎么能吃东西,因此身子极弱,这时候喝一口清汤伴一口肉饼,竟风卷残云般吃得一丁点都不剩。赵俟与狄环更不用说,早早就吃完,他们都不敢招惹淑寿,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石蕤手中的半个大饼,不过毕竟也不好意思公然要石蕤嘴里的东西。
“我还要一个!”但赵佣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吃完之后,马上高声叫了起来。
“钱不够了。”石蕤为难地说道,狄环将铜钱从荷包里掏出来,哗啦啦倒在桌子上,不过三十几文,刚好够他们一人一个肉饼。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赵佣心里极想要,却害怕被淑寿骂,眼巴巴望着淑寿。
萧佑丹此时已是由好奇到觉得有趣,他已经肯定这几个孩子都是宋朝勋贵子弟,只是不知道身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