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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两百人?姓曹的恁地。”柔嘉根本不知这其中的难处,全然不以为奇,又道:“只不知那东西有用没用。”
“试试便知,试试便知。”赵仲珙嘿嘿憨笑着,一面便要引二人入中军大营小憩。
不料却听宗泽在旁边说道:“既然曹允叔还未到,县主若有兴致,末将便领县主四处看看如何?这练兵布阵之法,有时也能用于田猎之上呢。”
“也好。”柔嘉乃是“闻猎心喜”之人,这时听到宗泽说和打猎有关,顿时来了兴致,但仍有些将信将疑,道:“我以往也来过一两次,见他们操练,只是乏味得紧。真的和打猎有关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待宗泽回答,赵仲珙早已接过话来,笑道:“每年官家田猎,便是遵循古制,有讲武之意呢。”
“啊?”柔嘉大吃一惊,原来此事,竟从未有人想到过居然还有人会不知道,更不会特意告诉一个小女孩,因此她虽习以为常,却从不知皇帝田猎背后之含义。这时才恍然道:“难怪每年田猎时,总要带上大批的班直、禁军……”
宗泽一面不动声色地领着柔嘉与赵仲珙往东边的前营操练之所走去,一面笑道:“打猎亦如用兵,用兵便如追猎。但若要率众围猎,人少尚还好,若是人多,最基本的,便是各部要用旗鼓相互联系,这观旗动、闻金鼓以识进退之术,便是最基本的。此时前营所操练者,正是此术。”
柔嘉顿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我们出去打猎,若是同伴失散,张受他们便要用号角呼应。”
宗泽也笑着点头,“那便是最简单的了。”
他一面与柔嘉、赵仲珙说些古来用兵与打猎的故事,赵仲珙读书多倒不以为奇,只是看在妹妹面子上应酬着,但柔嘉却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众人已至前营操练之处。
此时前营练习的,乃是最基本的队列旗例。
前营指挥使将几张桌子拼起,权当将台,带着执旗站在台上。执旗挥动将旗,将旗向下一点一立,则各队集结,再一点,则各都集结,至三点,则全营集结完毕……练完聚散之法,又依次操练左右进止、衔枚俯伏。
只是这一切旗例,自这邺军前营一千将士操练出来,难免大为变样。柔嘉不懂这些倒也罢了,但柔嘉的侍卫张受等人,原本全是班直侍卫出身,此时脸上不免都露出鄙夷之色。
宗泽眼见着那十个班直侍卫的神情,心里真是恼羞成怒,但赵仲珙却依旧是视若无睹,竟是全然没有看见一般。他心里冷笑,强抑着怒气,也全当没事人一般,向柔嘉详细介绍着旗号的意义。
但他方说得几句,张受等人早已在身后不断的冷笑起来。
宗泽知道张受等十人,因班直侍卫阶级本就比寻常禁军要高——十人当中,阶级最低的,也是仁勇校尉,张受更已是从八品上的御武校尉,放在禁军中,那便可以当到指挥使、营行军参军;而邺军其余的武官,如被赐给邺国的这一个指挥的教阅厢军,因教阅厢军的军官阶级按例都低于禁军,其指挥使不过是个仁勇校尉——单单从这阶级上来说,这些班直侍卫已是高高在上了;他们又是正儿八经的御林军,平时便是天武、捧日这些禁军上军,他们也未必放在眼里,哪里又看得上邺军中的这些人。便是宗泽自己,他们心里亦是不甚服气的。
张受等人自中州来南海,全是由海船水军护送,这十人全是北人,一路之上,难免会有人晕船呕吐或少见多怪之类。他们平素高高在上,闹了笑话的时候,自是难免被海船水军的将士嘲笑。这类小小的积怨,日积月累,端是不少。
而他们自到新邺后,整日与柔嘉打猎巡城,主仆情谊日浓,上下之间,往往熟不拘礼,众人也放肆惯了。宗泽早已摸透众人的性格,此时故意不加理会,依然自顾自的对柔嘉介绍着。旁边赵仲珙心里暗暗叫苦,暗怪宗泽多事,却不敢出言阻止,只是拼了命向宗泽打眼色,但宗泽亦只是佯装不知。
但张受等人见宗泽厚着脸皮不理会他们,却哪里肯善罢甘休。
有人便在后面奚落道:“宗校尉说得来倒头头是道,可这治军之术,难道全是靠一张大嘴吹的么?”
马上便又有几人接道:“小陈贵,你瞧那边,那旗举得,哎哟,那到底是左转还是右转啊?”
“哎,小陈贵、杨小,你们知道什么?宗校尉可是南海名将呀。人家治军自有人家的方略,你们知道什么?咱们班直操练,讲究的是肃齐严整,进退有度,但在南海打仗,自又不同,不论旗号说进退左右,咱都得一些人进,一些人退,一些左,一些右,如此虚虚实实,才能叫敌人摸不着头脑,不战而败。”
“原来如此……”
“宗校尉果然高明,高明……”
众人只管在后面阴阳怪气的奚落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宗泽与柔嘉听见。
宗泽却不管他们说什么,只管充耳不闻。赵仲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只是装聋作哑。但柔嘉哪里忍耐得住,早已低声喝道:“张受,他们胡说八道什么?”
张受心里正听得痛快呢,这里听见柔嘉呵斥,连忙喝止了众人,自己趋前几步,笑嘻嘻地说道:“县主,这些个家伙都被惯坏了,没半点规矩,回头好好罚罚他们。不过他们说的话却没错,就这些个赤老,啧啧……”
“你啧什么啧?”柔嘉没好气的骂道。
张受却依旧嬉皮笑脸着,瞥了一眼宗泽,笑道:“县主恕罪,县主过问,小的不敢不说实话。若要靠着这些人打仗,三佛齐果真打过时,俺们也只好拼了一条命,保着邺国公和县主,夺船逃到凌牙门,再请朝廷的援军相助为上……”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啪”地一声,柔嘉早已转身,一鞭抽到他脑袋上,“这话也顽笑得?”
“县主,小人冤枉。”张受也不躲闪,结结实实受了这一鞭子,只收起笑容,望向宗泽,“宗校尉,你摸着自己良心说一句,俺可说的有没有道理?”
柔嘉眼见张受神色,顿时也愣住了,亦转身望向宗泽。
但宗泽却只是尴尬地笑了几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柔嘉又将目光转赵仲珙,赵仲珙慌忙将目光避开。
“看来真是冤枉你了。”柔嘉哼了一声,脸色已沉了下去。“这前营的指挥使叫什么?”
“叫郑裕。”赵仲供听到柔嘉的语气,心里面一咯噔,连忙低声说道:“他原是皇上赐给十九娘你的禁兵,在大宋时已是个守阙忠士。因他在西夏真刀真枪历过战阵,故宗将军破格提拔,叫他做了这一营的指挥使。”
“郑裕。”柔嘉念了念这名字,她离开汴京,赵煦赐给她十名班直侍卫与五十名禁军,除了十名班直侍卫一直留在她身边外,五十名禁军中,到新邺时,已有七人染疾而死,其余四十三名禁军,她只留了十人在身边听候差遣,另外三十三名禁军,全部被编入邺军。
她并不知道,皇帝赐给她的这五十名禁军,乃是隶属于宣武第一军的禁兵——柔嘉自是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但是宗泽却不能不视若珍宝,因此,这三十三名禁兵,全部都被他委以重任——虽然这些宣武一军的禁军,对海船水师出身的宗泽也并不是很看得起,亦不是很领他这份情。
郑裕。柔嘉弯了弯手中的鞭子,在心里又念叨了一次。一面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来收拾这家伙。突然,柔嘉一伸手,指着远处一株大树,问道:“那又是何人?”
宗泽与赵仲珙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前营操练的校场的旁边的一排大树下,一个男子正躺在一张藤椅上,悠闲的乘着凉。
赵仲珙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是何人?”柔嘉又追问了一遍,语气越发不善。
“那……那是……”赵仲珙红着脸,嚅嚅道:“那是八郎。”
“八郎?仲儡?”柔嘉讶然道,“他在这里做甚?”
“他……他……”赵仲珙越发的尴尬。他求救般地望向宗泽,但宗泽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在旁边从容说道:“他是前营副指挥使。”
“嗯?”柔嘉霍地转头,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宗泽。
但宗泽的目光中,没有半点的否认。
柔嘉立时便觉得脸颊热烫起来。羞愧、丢脸!她此时只觉得整个邺国公府的脸面,都被赵仲儡丢光了。
将士们都在训练,他们的副指挥使却在旁边躺在阴凉处乘着凉。
她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赵仲儡,咬着牙问道:“郑裕指挥不动仲儡是不是?”
赵仲珙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宗泽却在旁边不急不徐地说道:“休说郑裕指挥不动,便是世子也指挥不动。实不相瞒,如今咱们邺军当中,末将差不动郑裕他们,郑裕他们也差不动诸位宗族亲贵……”
“为何?”柔嘉瞪大了眼睛,望着赵仲珙与宗泽。
宗泽默然不语,赵仲珙躲避着柔嘉的目光,迟疑半晌,终于吞吞吐吐回道:“都是……都是自家兄弟,凡事总以忍让为上,家和万事兴……”
但他话未说完,柔嘉早已转过身去,对她的班直侍卫喝道:“张受,请金鼓斧钺!小陈贵、杨小,你们去将郑裕、赵仲儡给我绑了。”
“是!”张受诸人轰然应了。
“大哥,你只管看着,我来当恶人。我可不想跑到凌牙门去求薛奕,咱邺国公府丢不起这人。今日且借你将台一用。”柔嘉一面对赵仲珙说着,一面已转身,大步朝将台走去。
宗泽连忙紧紧跟上,赵仲珙迟疑了一会,也赶紧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
邺军校场外面,曹友闻听到校场内军法官大声的数数声,再伴随着清脆可闻的鞭笞声,还有赵仲儡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只怕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受这样的苦头。他心里头又是好笑,又是解气。但那个郑裕,倒是条汉子,这么一鞭一鞭的抽将下来,他硬是一声不哼。
不过,曹友闻此时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同情心可言。虽然是为了讨好石越,但他在邺国投了太多的本钱,他可不想最终血本无归。若是邺国最后弄得国破人亡,不仅他曹友闻此前所有的投入打了水漂,而且只怕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日后回到大宋,石越那里他也无法交代。
好在如今的事态,终于又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他几乎已经嗅到了狼烟燃起的味道,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他只希望,他和宗泽演的这出戏不要白费。但愿柔嘉与火铳,能够帮助邺国度过这场劫难!
※※※
附录
两朝国史·邺世家一
邺康公宗汉者,濮安懿王少子而英宗幼弟也。绍圣元年,宗汉初封于邺。是为邺公。
邺康公元年春闰二月,宗汉率部众就封,建新邺,立宗庙、社稷。
六月,宗泽、曹友闻以宗汉及诸子仁弱,谋以柔嘉县主掌军政事,语在《宗泽传》。
七月,镇海侯赵惟礼兴乱,兴兵攻邺。
先是,薛奕大破三佛齐,分其地为三。朝廷以春秋之义,存亡国、续绝嗣,遂以三佛齐旧都赐其王太子,赐名赵惟礼,封镇海侯,以示四海恩信。事在《薛奕传》。
赵惟礼以三佛齐旧南海大国,自兵败后,部族不附,属国不朝,国势大孱,乃阴思复仇之计。三佛齐旧为西天注辇国藩属,至朝廷经略南海,又臣于朝廷,实欲借朝廷之力以抗注辇。至是,赵惟礼阴遣使修臣礼,请兵于注辇。又暗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