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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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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向沈括深深一揖,敛容道:“存中兄,是我连累了你。”

沈括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要这么说,子明,你前途无量,多多保重。我不能帮你做一番事业,反而牵累于你,心里已是过意不去。”

石越叹了口气,“存中兄,以兄之材,去外郡,终是屈就。是非黑白,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不暂时牺身白水潭,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份报道一出来,我无颜面对我的学生。”

“你又没做错什么!”

“人言可畏,子明,人言可畏呀!”

石越沉默半晌,才说道:“存中兄,西北不是能展现兄台才华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留在京师,助我一臂之力。”

沈括似乎有点意外,“我还能帮你什么吗?子明。”

石越用力的点了点头,“不仅是帮我,也是你帮你自己。兵器研究院的诸多项目,都需要存中兄来主持,另外,皇上既有旨意让你回白水潭,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只在兵器研究院能取得成绩,那么皇上必然会重新重用你的,你能留在京师,一切的阴谋与流言,慢慢也会烟消云散,所有的事情,都是查无实据的。”

沈括本是名利中人,石越所说的确有理,他也不由不动心。但是转念想想要去白水潭面对学生的怀疑,还有和桑充国见面时的尴尬,以及被老百姓的痛骂,什么样的想法都立即烟消云散了。他迟疑地说道:“子明,只怕我不能帮你。”

石越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毕竟有些时候,面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他诚挚的说道:“存中兄,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这样,我在白水潭给你建一间专门的研究所,你可以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帮助你。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什么时候你愿意上课,就去上课,短时间内,你可以专心做你的学问与研究。再给兵器研究院的一些指导就可以了。兵器研究院的诸位与你共事这么久,他们是深知这件事的内幕的。”

沈括开始有点动摇,石越又继续说道:“到时候若有所成绩,亦是为国立一大功,皇命必有嘉奖,今日之事,自然烟消云散。这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括望着石越诚恳的眼睛,不由有几分感动,道:“子明,承你如此看重,士为知己者死,愚兄岂敢再推辞。只是不瞒你说,你所说的研究院的钢铁高炉、平炉炼法试验过数十次了,从焦炭到鼓风机的改进,都一步步积累着,虽然什么时候成功还很难说,但是成功已是必然之事。震天雷的改进,火药颗粒化的试验,还有你说的硝化甘油,火枪这些设想,没有我,那些学生们一样有能力试验,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和经验,不断的试验,总结经验,就会成功。我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石越见他已经答应,心放了下来,笑道:“存中兄不必过谦,能有今日之成绩,你功不可没。这是别人抹杀不了的。兵器研究院的事情,你只需做做指导就可以了,我想请你做另几个课题的试验。”

沈括疑惑地望了石越一眼。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屋角的一个沙漏上,只见细沙从微小口子中慢慢漏下,外面则是表示时辰的刻度。他凝视良久,回头望着一脸不解的沈括,笑着从袖子里掏了一个东西来。

这是一个穿了一根绳子的圆球。

石越把绳子的一端拴在一个架子上,轻轻的拨动圆球,圆球开始做左右的摆动……沈括迷惑地看着左右摆动的圆球,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却又把握不住,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圆球渐渐停止摆动,静止的垂了下来。

石越走了过去,再次轻轻拨了一下,圆球又开始左右摆动……“存中兄,注意看这个圆球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石越轻轻的提醒道。

沈括集中精力观察着圆球的左右摆动,发现左右摆动的幅度和时间,几乎是一样的。

“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几乎相等。”沈括喃喃说道。

“不错,是相等的,但不是第一次都一样。”石越肯定了沈括的判断。

石越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来,打开放到沈括面前,纸上面画了一个擒纵器,这个沈括并不陌生,当时钦天监已经掌握了这种东西,并且用来制造天文钟。擒纵器上是两块掣片连着一根主轴,主轴做九十度的弯转,就是一根绳子吊着的摆捶了,绳子上方是摆线夹板。这实际上是一张老式摆钟的原理图,石越家里就曾有一架,他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因此记得相当的清楚。

在图的上方,是一个刻度图,以及摆钟的外形图。

沈括捧着图了看了半天,不敢置信的问道:“子明,这是什么?”

“这是我设计的摆钟原理图。”石越淡淡地说道。

“摆钟原理图,你是说利用这个摆的原理,来制造计时的仪器吗?”沈括不愧是悟性极高的人。

“我以为相当的可行,但是需要你制作仪器的经验。”石越微笑点了点道,“你看这,单摆在短弧线上摆动比长弧线上更快,用这个摆线夹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摆线摆动,被这个东西挡住,它就不再走弧线,而走摆线了……”

沈括看着这张图纸,一边听石越解说,一边眼睛都直了。

“我能造出来这东西!”沈括捏着拳头说道。被军器监一案打击的锐气,突然又回到了身上。

石越抓住沈括的肩膀,说道:“我不仅仅需要你造出来,以存中你制造天文仪器的经验,有足够的支持,制成这个摆钟自然不成问题。但是我要你从白水潭学院格物院三年级的学生中,挑出优秀者来,共同制作这个摆钟。要把时钟做得精密,就要做大量的观察与测量,你带着这些学生,让他们也学会实验与观察,学会记录与制作,我希望白水潭格物院的学生,是真正的英才。”

“子明,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所托。”

在石越在沈府做钟摆试验的同时,集英殿里,文彦博和王安石几乎是针锋相对。

文彦博恨声说道:“陛下,桑充国实在是小人,前者因他而有学生聚众叩阙,无视皇法,现在竟然敢以下议上,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以为实在应当封了这种无上下尊卑之分的报馆。”孙固和他私交甚洽,而且政见相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次文彦博把桑充国恨到了骨子里。

王安石却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桑充国不过公正的报道事情,虽然在私谊上,自然有不义之嫌,但是在公义上,却也没什么不对。《皇宋出版敕令》既在,朝廷行事,还当依法而来。”

文彦博高声争道:“介甫,难道凡事都要依法吗?圣人有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之说,难道圣人的教诲比不上那个所谓的法吗?”

王安石冷笑道:“圣人之义,还有大义灭亲呢。陛下,臣与桑充国并不认识,亦无交情,不过臣知道朝廷法度不轻立,既然订下,就要遵守。桑充国这次被文大人指责,难道真是因为桑充国议论了尊者吗?之前《汴京新闻》议论的朝廷官员多的是,怎么没听见文大人有半句指摘呢?”

刚刚来到京师的张商英,站在一旁,见王安石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心里也暗自感叹。章惇经抚地方,所过之处,不可一世,结果几个地方官员把他给推了出来,一席话折服章惇,结果竟被章惇推荐给了皇帝,刚来面圣,就碰上这样火暴的场景……文彦博说不过王安石,便跪了下来,顿首说道:“陛下,臣的确没什么才学见识,一把老骨头,不合时宜,就请陛下放臣外郡。”

赵顼皱眉道:“文公,现在西北用兵,枢府岂可无人。桑充国这是小事,不可逞意气。你是国家重臣,岂可轻易弃朕而去?”

文彦博朗声说道:“老臣留在朝中,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不合时宜。朝廷说变法、变法,可以不顾祖宗家法;朝廷说立法、立法,却连圣人的教诲都可以不听。上下失常,阴阳失度,这是礼崩乐坏之际。老臣不忍见此,陛下念着老臣忠心为国,就请放臣外郡吧。”

赵顼见他这个样子,也只好温言安慰道:“文公,枢府非卿不可,卿当勉为其难。朝廷委卿之任,不可谓不重。卿欲请外,朕是不准的。这样,今日就议到这里,卿等都先告退吧,丞相和张商英留下。”

待一众臣工都退下后,赵顼打量了张商英一眼,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甚是俊逸,星目如点,炯炯有神。赵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张卿,章惇很是称赞卿的学问。”

“不敢,那是章大人谬赞。”张商英谦虚道。

“章惇岂是喜欢说别人好话的人?”赵顼笑道,“张卿对于朝廷行新法是什么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缓缓行之,则有利于国,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则有害于国。”张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的说道。

“哦。”赵顼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汴京新闻》,卿又有什么看法?”

张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何以见得?”

“臣听说《汴京新闻》的主事者,是桑充国、程颢、欧阳发,这三个人,桑充国得罪了邓绾,这次连石越、沈括、孙固都一起得罪,由此可见此人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程颢、欧阳发,久负盛名,世人都称为君子。这样的人主事,《汴京新闻》就不至于对国家有害。何况报纸一物,一则可以启发民智,教化百姓;二则可以让贪官污吏惧怕,不能欺上瞒下;三则似臣这等外地来京之人,只要买几期报纸一读,就知道京师最近情况如何,甚是方便,朝廷大臣若每天读读报纸,必不至于与下情相隔。因此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有益。”

赵顼点了点头,对王安石笑道:“丞相,张商英见识不错。不过说到桑充国,不过是今之郦生,其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见皇帝竟然用到“郦生卖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和桑充国,说起来还有过节,王安石毕竟不是圣人,自是没有意愿为桑充国说太多的好话。

赵顼又继续说道:“不过郦生卖友,却也有利于刘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从公义来讲,朕还得说他是对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没有结党,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见人心啊。”

王安石也只好说道:“石越行事,是很谨慎的,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张商英在旁边却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赵顼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卿有才识,敢说话,就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里行吧。”监察御史里行,虽然官职不高,却很受人尊敬,听到这个任命,张商英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叩头谢恩。

桑充国并不知道皇帝在接见张商英的时候说他是“卖友”,但是他此时也在受到相同的指责。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学院找到他后,一把将他拉到房子里,门一栓上,就大骂他没有义气。“长卿,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抱负了吗?我们不是说好要帮助石越,一起实现他描绘的理想世界的吗?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名吗?你坐牢那会,我们远在外地,石越在皇上面前是怎么保你的,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诛心,桑充国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直视唐棣,倔强的咬着嘴唇,朗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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