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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石越对于办报纸一定很在行,既然中书省想办《新义报》,朕以为就让石越主编如何?”赵顼对于办《新义报》倒并不反对,但是他的建议却未免让王安石哭笑不得。
“臣以为石越在中书省检正三房公事,事务繁忙,又要顾及白水潭学院诸事,恐无暇脱身。臣推荐许将、彭汝砺、许安世三人为编辑,陆佃为主编,必然不负陛下所托。”王安石从容答道。他举荐的三个编辑,全部是状元,其中许将更是文采出众,深受赵顼器重,曾经免试为知制诰,三日三迁;而彭汝砺也是深受王安石器重,做过国子直讲,为人正直敢言;许安世则是陆佃的学生,陆佃又是王安石的学生。
如此阵营,赵顼自然照准。而《新义报》单单是三个状元做编辑,就已让人炫目,当时的状元,便是和天上的文曲星相比,在老百姓眼中,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五日,晴,《新义报》创刊,首发十万份,其中由驿亭送往全国各路府州军县官员的报纸占两万份,汴京卖掉八万份,超过《汴京新闻》,成为大宋第一大报。
作为官方报纸的《新义报》,影响力远远超过《汴京新闻》,虽然模仿《汴京新闻》的体例,但是这份报纸的特殊身份,无疑使它具有了官方喉舌的意义。因此对报纸的控制权,同样会牵动许多人敏感的神经。
在《新义报》创刊三天之后,已经身为经义局编撰的王雱被任命《新义报》副主编,成为《新义报》的太上编辑,因为《新义报》完全是一个新生的机构,而且不涉及具体的政务,因此王雱并无回避的必要——虽然冯京提出宰相子侄最好回避,但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而石越则被突如其来的事务给忙疯了:王韶不断的要钱要粮要兵器要衣服,冬天就要到来,将士们没有寒衣怎么行?一方面要和文彦博这个老头子沟通,一方面要小心处理王安石的关系,还要去军器监这个名义上的下属机构和吕惠卿打交道,石越一天差不多有半天时间是在马车上。幸好曾布和自己关系不错,和三司那边的沟通还算比较顺畅;而吕惠卿办起事来也很痛快,处事利索,且对人和气,让石越竟不由有点欣赏,很多时候,石越几乎要怀疑《宋史》把这个男子名列《奸臣传》,是不是出于成见。
“眼见一天天入冬,从各地都作坊调集寒衣,时间上只怕来不及。将士们受冻,影响战局,不是小事。”
“京师的绢、布、棉花也不能全部征购完了,十月一到,就有例行的赏赐,数十万禁军,上万的官员,还有数十万户的老百姓,都需要这些东西过冬,毕竟京师是根本之地。若到时候再去征调,说什么都有点来不及。军器监我才上任,之前准备不充分,我亦觉为难。”吕惠卿向石越摊摊手。石越却不去看他,调集不了应有的寒衣,不是他的责任,吕惠卿如果想向他石越诉苦,只怕是找错了对象。他把目光转向文彦博,果然,文彦博急道:“兵者,国之大事。从陕西调集一些,川峡来的全部运往前线,再加京师的储备,应当够了?”
吕惠卿摇了摇头,“军器监的储备,不到两万。可是因为胄案改军器监,又接连出了事情,没有人理会到这件事情,当时正是盛夏,谁会去想冬衣呢。”
王安石望了望政事堂外的那棵大树,沉着脸说道:“无论如何,前线将士的供需一定要保证。”王韶的每一次胜利,都是给皇帝和新党的一剂强心剂。
吕惠卿听王安石定了基调,忙改口笑道:“虽然困难重重,但未必没有办法。”
“吉甫,你有何良策?”王安石问道。
“京师唐家棉纺行的棉花和棉布,有十万之巨,朝廷可先全部买下来,再募集民户、成衣店连夜开工,再加上军器监的工匠一起,二十万冬衣,半月可就。然后再叫薛向从江准诸路调集棉布过来售卖。那么就可以先应这个急了。”吕惠卿笑道。薛向是六路均输使,总管新法中六路均输法的实践。
文彦博皱眉道:“十万匹棉布,要多少钱?再说马上入八月,薛向有三头六臂,现在才征调,十月之前这些布进京是不可能了。唐家棉纺行的棉布没有了,老百姓怎么办?到时布价定然飞涨。”
吕惠卿笑道:“我就不信薛向没有一点储备。唐家在江准积屯的棉布棉花,也决不会少。若朝廷再敦促唐家租用官私船只向京师调运棉布,或者让薛向先向唐家借一点先供给京师,当可解此困。”
王安石不经意的看了石越一眼,问道:“子明,你以为如何?”石越和唐家的关系,众所周知。
石越琢磨着吕惠卿的话,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除了让薛向向唐家“借”棉布这个主意不利于唐家之外,别的似乎都对唐家有利。这吕惠卿就这么好?见王安石相问,石越连忙答道:“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如果仅向唐家一家买,只怕招惹物议,不如多向几家买比较好。”
王安石点点头,道:“也好。不过‘借’就不必了,薛向如果不够,向唐家买便可,免得招惹物议。朝廷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辈有何用?”
会议结束之后,石越婉拒了冯京的邀请,急急回到赐邸。他实在不明白吕惠卿是什么意思,有一个自己捉摸不透的对手,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刚进家门,才吩咐了侍剑去请唐棣,就见潘照临迎了出来,一面笑道:“公子,你看看谁来了。”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子明贤侄,别来无恙。”
他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么来了?”站在他前面的,正是胖弥陀一样的唐甘南,此时正笑嘻嘻地向自己打着招呼,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唐棣,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着一袭雪白的丝绸长袍,腰间扎着黑色的绸带,显得英气勃勃,长相不像唐甘南,倒有几分像唐棣。
见石越打量着这少年,唐甘南冲那个少年笑道:“康儿,还不见过子明兄长。”原来这个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表字康时。
唐康上前几步,揖礼道:“唐康见过兄长。”眼睛一边不安分的打量着石越,石越在每个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个传奇。
石越连忙牵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礼。来,进屋谈。”
众人进座坐好,石越问了唐康几句话,见唐康答对落落大方,心里便有几分喜欢这个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儿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眯着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贤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这个懒,这孩子就交给贤侄和长卿调教了。”
石越笑了笑,“二叔放心,少不了还一个少年进士给你。”
众人哈哈大笑。
唐棣因笑道:“说到少年进士,倒真有一个出色的。”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问道:“毅夫说的又是何方英杰?”
唐棣笑道:“此人与我同榜进士,姓蔡名卞,听说是王安石的学生,十二岁中进士,比他同时中进士的族兄蔡京要年轻十多岁,现为江阴县主簿,今年亦不过十四岁,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兴修水利,端的是个奇才,当地百姓把他和甘罗相比。”
石越自然知道蔡京和蔡卞,一个是千古奸相,对北宋的灭亡负有重要责任,一个是王安石的“爱婿”——不过现在还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闺中,他倒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女孩子他已经见过了。然而此时听到蔡卞不过十四岁,亦不由咋舌惊叹。
唐甘南笑道:“这个蔡卞我也知道,江阴县的几个钱庄,我们都是和本地的士绅联合建的,有一家钱庄利息高了点,被他当天就给封了。罚了三千贯,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钱塘,和夷人打交道,虽然有几分才具,不过贪财爱色,没什么风评可言,我们就送了不少钱给他。此人吃东西最是挑剔,说起来子明你的排场比起他,就远远不如了。”
“蔡京,呵呵……”石越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好笑。
唐甘南因说道:“其实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简陋,买几个女孩回来侍候,家里的家丁也要添几个,多少要有几分天子重臣的气派才好。你看冯当世,那种排扬,是宰相应有的气派。”
石越也不去解释,只笑道:“冯当世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个零头。王安石便很简朴。我若摆那种排场,御史就会说我收受贿赂。”
“御史就是喜欢欺软怕硬,没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贿赂的多了。吕惠卿什么品秩,能有多少俸禄?还不是靠收贿赂?薛向做六路均输,最大的肥差,每年都有无数商人送给他孝敬;曾布看起来一本正经,一样收钱买地,大家图的就是这两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说上话。吕惠卿就是做得聪明一点罢了,他自己管的那块,他倒清介,让人无话可说。他收钱也不是自己收,他有两个弟弟帮他收,这次我们唐家棉行就送给他弟弟吕和卿五千贯,外加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座宅子。”唐甘南眯着眼睛,似闹家常一样的说道。
石越听到此处,心里一动,叫过侍剑,说道:“侍剑,你带康少爷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听到这些说出去,就是无穷的祸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两个少年出去后,笑道:“康儿不是读死书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贤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问道:“你们贿赂吕和卿是什么原因?”政事堂的事他却不敢乱说,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传出去,追究起来,便是泄露军国机密。
“还不是因吕惠卿管着军器监,我们打听到西北将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师多积了十万匹棉布,我们不过让吕惠卿买我们的布罢了,打点打点,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潘照临呶呶,道:“潘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恍然大悟:吕惠卿还真是狠绝,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钱替唐家说话,又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关系不会反对,通过绝无问题,便故意搞得这么复杂,;一方面又给薛向找了个借口,可以征购棉布棉花,无论是“借”还是“征购”,说到底,都是强行贱价购买,不过是个程序问题,薛向又可以从中谋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只能怪薛向。世间的好处他全得了,最后还是为国分忧!不过他不明白潘照临为什么要赞成唐家这么做,而不是通过自己去办这件事情。想到此处,石越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潘照临。
潘照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地说了句:“公子是要办大事的,和吕惠卿比什么排场呀。依我看现在这样挺好。”这话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七巧玲珑心,立时明白,忙笑道:“对,贤侄是要有大作为的。”他和潘照临倒是相交甚欢。
唐棣虽然在地方历练了两年,逢迎送往,收受卖放,看过不少,可是心里却是一直看不惯,这时听到朝中这么多重臣收受贿赂,心里很不舒服,朗声道:“我们何不抓住这个证据,扳倒吕惠卿?”
此话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石越苦笑着解释道:“收受贿赂的是吕和卿,不是吕惠卿。再说若是首告,人家多半以为是设圈套陷害,没有铁证,如何扳得倒吕惠卿?难道吕和卿收了钱还会写得收条给你?”
唐棣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