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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头领,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不过眼下本官虽然不敢说富贵,但是这区区十箱财物,还未必能放在我眼里。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能打动我的?”
张戚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炎卿一眼“怎么,刘老爷看中了张某手头这点实力,有意一统海上豪杰,做一做海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当年老船主也曾想把这宝座送给胡宗宪,他都不敢,你敢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五色帆(下)
李炎卿面上不动声色“这其实也没什么不敢。胡梅林不敢坐,跟我不敢坐之间,没什么关系。不过水上若都是如张头领这样的好男儿,我这宝座也坐不稳当。可惜的是,眼下水上武林是什么模样,你比我心里有数吧。你放心,没想夺去你家恩主最后一点基业,换句话说,他那点基业,我也看不上。还是安心坐我的朝廷大员就好,其他的事,不归我管。我只听说,当年汪五峰那艘坐舰威风的很,只是不太适合打劫。”
张戚面色一变“那是恩公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留给你们的最后一点念想,是他的爱妾,和那遗腹骨血吧。张大侠铁枪扶幼孤,不做曹操一心做赵子龙的事,四妹已经跟我说了。你得想明白,那艘联舫大是大,那船也确实是好。不过那是打战的船,不是打劫的船。你们现在的人手,还开的动么?再说那么大个玩意,完全依赖风力,你怎么拿它去打劫,追的上人么?”
汪直当年心爱座舰,号称上可驰马,不过需要人力也多。张戚手上人马太少,想要开动这联舫确实已经力不从心。
再说那船太扎眼,离着很远就能看到,商船能走就走,联舫还追不上。它是个念想,但也只是个念想,而且为了保证这条船不烂掉,还得花大价钱维护它。
只是一想到弟兄们每次清洗甲板,维护大船时眼睛里那团火,张戚就舍不得将它送人。这条船代表的是希望,是五峰子弟东山再起,力压两洋的念想。若是将船献出去,大家的那份精气神也就毁了,日后也就成了与普通海贼区别不大的货色,再想重振老船主的声威,怕是做不到了。
李炎卿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也不强迫,只吩咐一声“过门就是客。现在还在年里,可不能亏了礼数,来人啊,备宴。”
张戚带来的二十条汉子,本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亲兵,与官兵比起来,纪律性半点也不逊色。哪怕是官府用刀斧加身,也未必能让他们皱一皱眉头。可惜这样铁打的汉子,却被一桌酒宴彻底打败了。
看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这些人初时还不肯动筷,生怕中了暗算。可是能痴和尚二话不说的抓起了一条鸡腿大嚼,边吃边道:“你们不要客气,只管来吃。”
这些大汉猛咽了几口口水,终究是有人扛不住,一把撕了另一条鸡腿,朝嘴里猛塞。这一开了头,后面就煞不住,每人眼前装饭的碗堆的像个宝塔。张戚看在眼里,不住摇头“不像话,简直太丢人了。那个,再盛一碗饭。”
“五峰商会,看来粮草也不怎么充足啊。”见这些人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李炎卿高声道:“走的时候,拉十头肥猪给他们。就算本县给他们的一点回礼吧。”
年前一群侠少袭击了陈家乡下的一个猪栏,赶了一批大肥猪回来。在香山县公人的全力侦办下,这起恶性抢猪案告破,肥猪都进了县衙门的猪圈。至于那些侠少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每人分肉二十斤,外加到春风楼被采补三天,县衙报销花费。
有了这批肥猪,李炎卿出手也自大方,十头猪,小意思。可是那些汉子却个个情绪激动,忍不住道:“大哥,刘老爷对咱不错啊,比那些狗官,可强多了。他不是王本固,而是徐文长啊。”
“住口!王本固与徐文长,又有什么分别!咱们五峰的人,什么时候穷到见了几头猪,就能卖自己的命的地步了?过去咱哪条船,不用猪压舱?”
张戚毕竟威风尚在,一声大喝,部下不敢多口。他又对李炎卿道:“那船是老船主留下的,我不能自己做主。这事归根到底,还是要问过我家小主人,才能定夺。”
“好个赤胆丹心张头领,这事我也就不逼你。不过听我的吧,有些老物件扔了比留着有用。我到时候给你准备一百石粮食,外加二十口肥猪,这些箱笼,你也可以拉回去,那条船,就当我买了。”
“其实已经有你们官府的人,和我接触过了。”张戚肚里有食,心里也就稳当了许多。到底有多久不能这么放开肚皮吃饭了,连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时间了,吃饱的感觉,真好啊。他朝李炎卿一拱手“对方开的价,是三千两白银。只买我们到海上转一圈,放两炮,但是不许动手抢一条船。”
李炎卿略一琢磨“这多半是福建那边的人吧。这买卖其实做的过啊,只放两炮,就有三千两银子拿,确实合算。”
“可惜那钱我怕没命拿到。”张戚直言不讳“我脑子不糊涂,这种奇怪的要求,背后肯定有它的缘故。若说养寇自重,前段时间的水上好汉,可是被官府杀的人头滚滚,否则就犯不上请我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通过这手段,向朝廷施加压力。”
“所以你就来找我这,看看能得到什么消息?这事不对啊,要是打探消息,也得到福建那边的官场去探听,我这可打探不到福建的信。”
张戚道:“做我们这行的,若是在衙门里没有耳目,就连脑袋都混丢了。不过我打听来的消息,却让我有点不敢信。当年老船主为了这个,把脑袋都混没了。难道如今新君登基,这事就真做成了?不过要真有这事,我看香山也比月港更有资格。同样是卖命,我张戚更愿意把命,卖在香山。”
“这是为何?”
“洪四妹投了香山,如今成了你的侧室。老船主投了胡宗宪,就掉了脑袋。这便是两者区别所在,福建那边的人,我一样也信不过。我张戚和我手下这些儿郎们,也不敢想什么报仇的事,只是不想再像老船主那样,糊涂的被砍了头。”
李炎卿点点头“你若是肯信我,那就过几天,带你的人在水上放两炮。顺带把那联舫带来,该给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做帐
从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果闷头干活一言不发,最后只会落个好评价,什么实惠也得不到。像这次争夺开海口岸的事,大家作好自己的硬件,这是基本功,或者叫盘内招。这个当然重要,不过如果没有盘外招支持,这盘内招其实也没什么用。
朝廷当前开海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防止倭寇。既然倭寇主流都是大明百姓,他们当倭寇的主要原因是活不下去,那就干脆开海,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当然这也要求这路海盗处于可控范围内,一旦真开了海,能保证将其或招安或消灭,不能真的养成气力。
那福建官府想必是手上缺乏那么合用的海盗,就把主意打在张戚头上。只要他闹腾闹腾,让官府知道福建不开海,就要倭寇成患了,自然能把香山放倒。
可是张戚对于福建这边没什么好感,现在入闽的部队,既有俞大猷的老部队,又有戚继光的浙兵。这两支部队都和老船主有血仇,自己真跟他们干,万一顺手被弄死,那去哪说理去?
而香山这边虽然俞大猷做总兵,可是部队并不在香山驻扎。这里说了算的是刘朝佐刘知县,他对于海盗向来十分宽厚,自己在海巡司里随时都能看到过去的同行。两下比较,还是这边比较有前途。更何况这个知县的背景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只有这种根脚硬的人物,才能护住自己,关键是护住小主公啊。
英雄志短,豪杰末路。饶是他当初如何的威风八面,现在也得为手下这一千多张嘴考虑。十头大肥猪,就让他的亲兵队动心,自己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怕是这最后的一点家当,就要风流云散了。
“张头领,其实我从没想过,让五色帆在海上消失。”酒足饭饱,那些亲兵们兴高采烈的去挑肥猪,张戚则跟着李炎卿来到书房。
“刘老爷,您的意思是?若是您想做这二八下帐的生意,倒也不是不能谈。我们做这行的,其实最大的花消就是孝敬官府。我前次给李参将那送了两个女人,结果他不要。送了一千两银子,他也没说什么。是不是我们送的太少了?”
李炎卿哈哈一笑“你下次再送礼时记的带上我,我和他还是能说的上话的。不过你把我想的差了,我不是惦记做什么幕后大老板,而是想让你们替我干点活。”
“活得干,钱也得送,这个道上的规矩,张某是明白的。”五色帆今非昔比,往日的关系网也受到了极大破坏,多半的关系都指望不上。
现在他们的眼线多是地方上的巡检,班头,师爷,书办。唯一的硬关系,是福建布政使司衙门里的一位大人物,可是还不怎么可靠。在广东,若是能攀上一位知县,而且是一位能够和巡抚说上话的知县,这花销怎么也值。
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干湿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收钱买命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干过,只要目标不是太离谱,他也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这海巡司,也管不过来所有的船。将来香山要真是开了市舶,不知道有多少船要出海贸易。这其中分为三种,一种是皇家的船,包括勋贵、太监。这样的船,我们见了就要远远的躲开,它们遇到了麻烦,我们还要帮忙。第二,是交了税的船,这样的船,我们也要予以协助。第三,是没交税的船。这样的船,没有任何必要存在于海面上。但是有的时候,我和我的人,包括海巡司,都不方便出手。张头领,你明白了么?”
张戚听的心惊肉跳,他本来也是官场出身,对于这里面的干系并非一无所知。“刘老爷,你的意思是,想要征商税?便是当年胡宗宪为浙直总督时,他也不敢征商税。当时官兵无饷,他就只好加派提编,逼的那些农夫卖儿卖女卖田产。但是商税两字,他可是不敢想,你却要……”
“他不敢想,我敢想。”李炎卿轻轻拍了拍桌子“他是浙直总督,我不过一七品县令,大不了摘了印,回家种田去。这商税必须得征,对于敢不交的人,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只好送他去见海龙王,问它老人家要个处置。这活你是接,你是不接啊?”
张戚脸上神色几变,长叹一声“张某的过往之事,如今也就不必多说了。我当年曾经做过朱秋崖的标营千总,之所以后来混入江湖,与商人也有些干系。若是收拾商人,我张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下里又就这打劫收入的分配,补给等事进行了简单商议,这一次双方会晤就宣告结束。那些五峰亲兵们,赶着肥猪,兴高采烈的上船离去。李炎卿也为解决了这么一个难题而心中欢喜,到时候这路海贼,就是自己香山开埠的盘外砝码。
送走了张戚,他又一头扎进了花惜香房里。那花惜香正将几个帐本在手里拿着,那边则放着算盘,见他进来,嫣然一笑道:“怎么,新吃了暖雪还不满意,又到我房里来罗唣?我告诉你啊,我嗓子好着呢,一喊可整个后宅都能听见。到时候我师妹拿棒子打你,让你罚跪。”
“花姐别逗我了,我是来跟你说件生意的。这买卖要是做好了,也能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