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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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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原城时,守城的北条父子开会商量对策,久议未决,结果在会议期间城被攻破。
    小田原评定,是优柔寡断之意。本音堕一门分析广泽到小田原城,是观仰古之教训,鞭策自己,培养刚毅果断的精神。作为本音堕新秀,他的失踪,令棋界震惊。
    秋季,一位叫西园春忘的老绅士来到棋院,宣传日本的出路在南美洲,西进中国犯了方向性错误。
    与中国建立同盟关系,向南美移民——这是日本前首相犬养毅的策略,他因此政策被激进军人刺杀,不侵略仅在咫尺的中国,反而要去遥远的南美,令底层军官无比愤怒。
    这个旧策略被重新提起,令棋院人士感到问题严重,与其攀谈,均遭到嘲笑:“明白了,作为日本人,是多么不愿意去南美啊!历史将表明,我们去不了中国,我们只能去南美。”
    与战场上的日军胜势相比,他大反差的言论引起了普遍好奇,经过五个月,由于他最终说不出去南美的充分理由,棋士们厌倦这个话题,无人再跟他聊天。
    但他融入了棋院,常来棋院闲逛。偶尔他会被人打趣地问一句:“咱们为什么去南美?”他总是回答:“国家大事,你是俗人,我跟你说不上。”然后平静坐好,忍受哄笑。
    一日他坐在棋院走廊打盹,有人问他:“日本人为什么该去南美?”他睁眼,见是俞上泉,回答:“我可以告诉你。”
    在俞上泉的高档新居,西园春忘侃侃而谈,不是从历史、经济分析,是从方位的角度。在唐密的大日坛城绘图上,东南方是火之位。以日本为中轴的地球仪上,东南方是南美洲,日本人自诩为太阳的臣民,正该去火的方位。
    在南美建立一个日本移民聚集区,是日本发展的方向,对比西进中国,西园将其形容为“大飞”,俞上泉表示赞同。对于一个中国人而言,只要日本不进攻中国,随他们去哪里都是好的。
    西园感慨:“其实我们哪儿都不该去,日本人就该待在日本。地理形成民族性格,去中国会变成中国人,去南美也会变成南美人。日本人种留下了,而日本人消失了,并非好事吧?”
    俞上泉再次表示赞同。他清楚地记得西园,并在直觉上,感到老剑士世深顺造一直隐藏在自己附近。他多次在散步时,将一片树影误会成世深的身影。但,他没有提起这个人。少年之时,他已养成了不问人事的习惯,官宦世家子弟多如此,少言以避祸,是天生便会的生存技能。来日本后,更是少问人事,飘零异地之身,令他警惕友谊,只有大竹减三这一位朋友。
    不是警惕他人的诚意,而是不愿承受他人的恩情。不问世深顺造,则是另一番心境——害怕听到不幸。对于在上海的母亲、兄妹,也是此心境,许久没有写信了。无音讯,尚有活着的可能。永无音讯,便是永远活着……
    庭院中,一只蜻蜓立在水桶边沿,很快飞走。
    俞上泉身边坐着夫人平子,高中生童稚的脸庞有了少妇的端庄。看着她小巧的鼻端,规范的服帘和唇线,西园不再侃侃而言,心中轻酸,他不忠的妻子也是如此相貌。
    这是日本女性中的贵妇之相,当年新婚时,他曾热情万丈地考察此脸型,查出其来源于浙江沿海的杨村,传说唐朝末年,杨贵妃的家族在此东渡,在日本山口县久津村登陆。
    有学者考证,白居易的《长恨歌》内藏“杨贵妃未死、东渡日本”的秘密。长恨,不是死别,长恨是生离。她的脸是杨贵妃容貌的延续,我有幸而得,必将万分珍惜……这是新婚之夜的誓言。
    “西园先生,您怎么哭了?”听到平子的叫声,西园擦眼,惊觉有泪。
    响起“嘭嘭”之音,那是平子在走廊木板上赤足小跑的声音。唉,年轻的姑娘总是这样跑的,等她们过了二十五岁,脚步声才会柔和起来——这是西园的人生经验,他看向俞上泉,俞上泉正以理解万物的眼神看着他。
    西园有一丝被窥破心事的羞耻感,叹道:“俞先生,您知道的。”俞上泉“啊”了一声。看着俞上泉浮现出的困惑,西园暗道:“我真是糊涂,他不到二十,能知道什么?”随即想,怎么俞上泉困惑的神情也如此平静?
    平子取了毛巾来,西园接过擦脸,大叫“太舒服了”,偷瞥平子一眼,见她傻傻的样子,心想:这才是困惑的正确表情。
    西园端直坐好,准备进入正题,宣讲西园家法,俞上泉却开言:“西园先生,想不想陪我去一趟中国?”
    俞上泉赶到棋院找西园春忘,不是探究日本人要不要去南美,而是他要去中国。早晨,接到了东京棋院的通知,选派他和大竹减三作为慰问棋士,去上海、南京、满洲,与当地日军高官下棋,代表日本棋界支持军界。
    询问顿木乡拙可否不去,顿木乡拙回答:“你现在是日本棋界第一人,你代表着棋界。”此活动不是东京棋院提议的,是陆军军部的指派。
    作为棋界第一人,有四名随行人员的名额,俞上泉却找不到一个人。顿木和林不忘表态不会参加此行,更不会让平子涉险,每一位新郎都有新婚之夜的誓言,是暗立给自己的,俞上泉的誓言是:“起码,不死在她眼前。”
    起码,西园是个熟人。西园答应了随行的请求。
    让一个中国人去慰问攻打中国的日军——西园对此恼火,念叨数遍:“太粗鲁了。”在他的概念里,这场战争对日本是灾难性的,因为毁了日本的千年优雅。
    留在俞上泉家吃晚饭时,他扼碗叹息:“日本文化的本质是贵族式的、僧侣式的,我们的建筑、物品是唐朝皇家样式,我们的饮食主结构是素食,因为去唐朝学习的遣唐使多是僧人,他们带回来的菜谱多取自唐朝寺院,日本有着千年优雅。”
    饭后,他恨恨地念出一个词——町人。町人,是小商小贩,小商贩习性刻薄、唯利是图、幸灾乐祸。
    明治维新后,贵族阶层萎缩,被压抑千年的町人纷纷发家致富,成为社会新贵,于是有了种种恶劣——西园如此解释,然后以平缓语调相告,他本是顶级贵族之一的西园家族嫡系正统,现已被宗家承认,并开始钻研唐密……当然,他隐瞒了自己承接的是一位智障儿的血脉。
    战争的原因是经济么?作为原因,经济太直接了,世界的逻辑不该如此简单。经济便是物欲横流,所以经济只能是一个现象。
    是基因,西园如此回答。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言“恶是历史的动力”,西园将“恶”定义得更为具体——町人习性。
    动物没有町人习性,所有的动物都是贵族,择偶期到来时,雄性同类之间的斗争是君子之争。一对一,斗争方式单一,胜者对败者不会赶尽杀绝——如果人类延续君子之争,人类仍是地球上一支数量正常的物种。
    町人习性,是将对付异类的手段,用于对付同类。择偶期争斗的狼,是一对一的,只是正面对咬,点到即止,而对付羊时,狼会偷袭、包抄、集体作战、以杀死为目的。如果一只狼以这些手段对付别的狼,那么狼这个物种,便会像今日的人类一样繁盛。
    君子之争,让一切如常,同类相残,则引发大量繁殖。但繁衍的目的是为了更大规模的同类相残,所以人类达到一定数量后,便会相残绝种,地球归于平静。按照西园的预测,虽然人类败坏了大自然,但在没有人类的情况下,地球的复原只需六十年。
    地球又将天青水碧,草木覆盖沙漠,会有海中物种爬上陆地,补充被人类杀绝的物种,家猪长出獠牙,绵羊的毛变得粗糙,钢质的军舰大炮尸体般腐烂,一切建筑坍塌,砖瓦泥石成为肥料……抹去人类的痕迹,只需六十年。
    与多数人不同,西园相信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在他的理论体系里,这是町人习性的必然。
    人类要存活下去,便要修改基因,因为人类的天性就是自取灭亡。能够更改这一基因的是大日坛城。大日坛城又称“胎藏界曼荼罗”,“胎藏”正是基因之意,胚胎中的蕴藏。
    大日坛城的图案,以四百一十四尊神形描述着人类的本性,长久凝视,可以修复基因中的低劣因素——这是西园的理论。承接了西园家法后,作为一个理论天才,很快提出这一创见,深得宗家的赞赏。
    他到东京棋院半疯地宣讲“日本人该去南美”论,是想引出俞上泉。作为一个贵族,他的高傲令他不能主动拜访俞上泉。另一面,短短的上海邂逅,令他对俞上泉的性格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冷淡自足的人,宁可被杀也不与人建立友谊,主动拜访他,反而会令他心生警惕。
    西园想以苦心研习的密法心得,来影响俞上泉——他对宗家的解释是,要影响大众,先要影响对大众有影响力的人。宗家评价,你的想法颇具西园家族政治韬略的遗风,只是日本名人很多,为何选择一个中国人?
    西园的理由是,俞上泉深得日本民众喜爱,但日本棋界第一人是一个中国人,毕竟是万分尴尬的事情。如果俞上泉在精神上臣服于西园家法,便化解这份尴尬,大众对西园家族的钦佩之情是翻倍的。宗家称赞,你继承了西园家族最优秀的基因。
    一子多用,是围棋的妙手,西园的计划也有另一个隐秘期盼,如果俞上泉受了密法熏陶,或许能理解世深顺造了吧?或许有一天,俞上泉会拿起刀,复现宫本武藏的武技,了却他的心愿……
    这个老头啊!他还在被一刀流追杀吧?藏在低档小旅馆,深夜里才敢出来买一碗面吃……西园拿起已不热的毛巾,狠狠擦了把脸。
    町人——俞上泉吟着这两个字,脸上浮现出平静的困惑。这两个字,并不能完全解释中日之战。所有的罪恶归于町人,正如中国历史上分出奸臣忠臣,这一划分,保障了善与高贵的存在,也隐瞒了真相。
    室内亮起灯,不觉已是七点。西同从随身皮包掏出两册线装书,封面的墨迹是“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这是《大日经》的全称。毗卢遮那,为梵语,是太阳之意。成佛神变加持,是密法之意。
    俞上泉接过,面容自然呈现出敬意。西同欣慰地说:“送你研读了,与《春秋》《老子》等儒道经典一样,密法也是除了文字,还有心法。按照西园家的规矩,将经文称为略本,口传的内容称为详本,想不想听详本?”
    只需一个“想”字,西园便会开讲,但响起院门铃声,平子“嘭嘭”跑去,片刻,走入一位大头高额的青年,气象厚重,望之如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是二十六岁的大竹减三。他已像中年人一般开始脱发,站在客厅与走廊的交接处,头顶的秃处闪着白光。
    俞上泉自榻榻米上站起,大竹作手势示意他不必说话,道:“我来,是想说,军部让你去中国下慰问棋,不是我提议的。”
    大竹眼光凶狠,直视俞上泉。俞上泉眼光温和,道:“我知道,不是你。”大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发出响亮的皮鞋声。入别人家而不脱鞋,是对主人的极大不恭敬。
    由于大竹入门时气势过强,平子慌了,没有注意到这点。直到将大竹送出门,才“啊”地叫了一声,抄起抹布,擦地板上的脚印。
    俞上泉坐下,道:“西园先生,请继续说吧。”
    西园:“俞先生,出坏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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