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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牛宝军的日语说得不太好,不过日常的还能应付。
“先生去过日本吗?”
“如果你现在带我去,我很乐意。”
车子嘎的一声刹车了。牛宝军不明所以。
“您真是个有趣的人。”
“请把我送到美国领事馆吧,谢谢。”
“我很喜欢您,您愿意和我交往吗?本来这不应该是女孩子说的话,但是,如果我不说,也许明天您就乘轮船离开中国了,这样我们就天各一方了,于是我只好抛开女孩子的自尊了。您会笑我吗?”百合子像背书一样背出了这些话,说完自己有些呆,牛宝军也呆住了。
牛宝军不由朝这个女人望去。五官精致靓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具有令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可是,牛宝军还是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和杀气。
此时此刻,牛宝军没有一般男人受到女性追逐的那种得意感,他觉得好像被一条美女蛇喷了毒液,再也无从解救。
被一个日本女人看上,被一个日本女军人看上,他还怎么在日占区展开工作?他再也不能藏匿于人海,而是像一条倒霉的金鱼被捞了出来。
“就是这条,就是这条。”这个日本女人兴奋地指着金鱼说。可是捞起来的不是那条金鱼,而是牛宝军。
一时间,他心中的愤恨油然而生,他恨不得掐住这个女人的喉咙,坚持五分钟,看她变成一条僵硬的死鱼。
可是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就不是军统的优秀教官了。
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也就是你们最看不起的支那人。小姐这么优秀,我哪里能高攀呢?”
“请给我时间,请给我一点点时间,不要离开上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缘自能相见。”
“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就是说不抓住机会吗?”
牛宝军一时语塞。
上海的局势如此险恶,本来他就有被发现的可能,现在又被日本女人盯上了,他觉得除非离开上海,否则就死定了。
可是上海的工作刚刚开展,难道他就这样铩羽而归?难道就这样认输吗?他回去,他有脸吗?
既然现在成了敌人网中的鱼,何不把水搅浑呢?
他决定成全这个女人。他对百合子说道:“可以把绑着我的绳子解开吗?”百合子微微一笑,给牛宝军解开了绳子。
“鄙人一向敬佩大和民族的顽强斗志,也喜欢日本女人的温柔。不过,我们萍水相逢,我觉得太突然。”
这话令百合子芳心大悦,不由问道:“你住哪里?”
“你要搜查吗?”
“不,我送你回去。”
“那就不必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谢谢。”说着,牛宝军跳下车子,反方向大踏步而去。夜色很快就将他吞没。
百合子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再次黯淡下去。为什么他不问问怎么联系自己呢?难道这就是拒绝吗?可是刚刚他说太匆促,他需要时间,他喜欢日本女人。
百合子思绪纷乱,也许是自己说要送他回去,让他介意了,觉得自己想知道他的住所,其实自己不过是一片好心。看看自己身上的军装,百合子又原谅了对方的无理,这样的身份和装束都太强势了,让人惧怕,谁会喜欢这样一个舞刀弄枪的女人呢?
回到家里,百合子闷闷不乐。
洗过澡,换上一身和服,百合子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温婉贤淑的样子,她对着镜子咧了咧嘴,这才是男人喜欢的模样啊。
自己已经向他表白过,就算是战争时期的特殊情况吧,否则,她怎么会这么不顾女孩子的自尊呢。除非他很讨厌自己,否则他不应该会离开上海,那就还有机会见面的,百合子宽慰着自己,又不自觉地笑了。
一直在旁边暗地观察她的冈村之美开口了:“百合子,过来。”
“是,爸爸。”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高兴啊,像个傻瓜似的。”
“原来爸爸有经验啊。”
“调皮鬼,爸爸和你说正经的呢,有什么新情况说来听听,也让爸爸为你高兴高兴啊。”
“什么都没有呢。”
“你要是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百合子跳跃着回自己房间了,身后留下了爸爸的警告。
幸好她有爸爸,在这个小家里,她一直保持着童年时无忧无虑的心情。不过,离开家的时候,她就要扮演无情的杀手——帝国皇军的战士,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这个职业呢,他会喜欢吗?
牛宝军大步走在马路上,夜晚没有白天的人声鼎沸,只有鬼影幢幢。日本鬼子狰狞的脸孔如在眼前,他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割了他们的肉,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个日本女人居然看上了自己,她问过自己是否成家了吗?她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忽然,那张漂亮的脸在他的眼里变得那么丑陋。
他觉得她好像一条大母狼,要吞噬自己这只羊羔,可是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呢?他以无辜的身份打入敌人心脏,安全时窃取情报,危险时可以将自己当成一枚人肉炸弹。
作这个决定意味着自己将从海底浮上水面,成为“汉奸”被千夫所指。他要请示戴老板,他只希望戴老板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至少戴老板知道自己是清白的。除此之外,他要瞒住所有人,包括白玉梅。这真的太残忍了。如果白玉梅知道他投靠了日本人,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是他能告诉她真相吗?为了绝对保密,他不能告诉她!
曹植七步成诗,牛宝军在短短的数百米的路程上左思右想,万般为难。
无论如何,他必须立刻赶到美国领事馆完善自己的资料,那里有他们的内线。要快,说不定那日本女人已经赶在他前面了。而且,在那里,他将启动紧急联络系统联系局座。他今天晚上将守候在美国领事馆,此事十万火急,不知道局座能否同意。
人终有一死,可是冒汉奸之名死去是最不值得的吧。
百合子在倦意中沉沉睡去,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她习惯性地将手枪抓在手里,冈村之美敲门进来的时候,被黑洞洞的枪口吓了一跳。
“你的上司打来的。”
百合子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她下意识地冲到客厅接电话。“是,我马上到。”
“你去哪里?”冈村之美追问道。
“井上大佐要我去军部。”
“这么晚了,你当心点儿,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把他的脑壳打碎。”冈村之美知道井上清是只大色狼,专对年轻女孩子有兴趣。女儿大了,父母总是担心,何况自己的掌上明珠这么漂亮可爱。要不是这场战争,他的百合子也该有个幸福的小家庭了。
百合子撑着疲倦的身体赶到特高课的时候,她发现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到此。她去了井上清的办公室,他不在。她又来到会议室,果然,他在那里等她。一定是紧急任务。
“是秘密任务吗?井上大佐。”
“我没有看错你啊。请坐,百合子。”
“要离开上海吗?”
“怎么,不想离开吗?”
“您这么说,我已经知道,这次将派我外出了。”
“自从淞沪战役之后,蒋介石逃到重庆和我们作对。皇军一直想沿长江溯江而上,可是他们的布雷队太厉害了,布下那么多的水雷,还有滚木,让帝国海军的螺旋桨破损无数。上次,你已经搞到了一些情报,由于武汉方面战事紧急,大本营命令我们十三军一定要配合这次行动。你要把情报搞确切些,争取将他们的布雷队一网打尽,扫平长江的障碍。这次你的任务很重,希望你不负众望,天皇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一番战前动员激情昂扬,百合子双腿立正,敬了一个军礼,说:“我一定尽全力。”
“好。明早动身,没有问题吧?”
“几点出发?”
“越早越好,你马上回去收拾一下。你只可以带一个人,至于人选,你随便挑,这样方便你和他扮作夫妻。”
“明白。”
“人选一定下来,立刻告诉我。”
“好。”
东方刚泛鱼肚白的时候,百合子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她早就没有了困意,不是因为她要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而是因为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知道自己很愚蠢,去那里等于是去捕风,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因为那是他两次通过的地方。
牛宝军在美国领事馆待了一个晚上没有等到局座的答复,他只好离开。临走前,那个美国人安慰他说:“不要着急,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的,谢谢了。”
晨风清凉,牛宝军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戴老板不同意,他要不要干?他在想这个问题,这意味着他将自决于抗日情绪激愤的中国人,戴上汉奸的面具,再也脱不下来。假使有一天日本人被赶出中国,他将受到中国人民的审判,百口莫辩。
没有人给他作证,即使现在戴老板同意了,但如果那个时候戴老板都不在了,又有谁可以给他作证?战争时期,谁能知道明天怎样?
他再次漫步在昨天晚上走过的道路上。在离租界哨卡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伫立在晨曦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再走近一点,他站住了。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到牛宝军,她笑了,笑得很高深莫测。
“你算准我会来吗?”百合子问牛宝军。
“是的,我是半仙。”牛宝军故作神秘道。
“我叫冈村百合子。我要出差去了,你可不可以在上海等着我回来?”
“我可不想被你们日本人杀了,你们没有人性。”说着,牛宝军做了一个抹自己脖子的动作。
如果是别的中国人敢这样和百合子说话,她手里的飞刀早就飞了过去,夺人性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失去了战斗力。其他的男人对她都是讨好卖乖,可是这个中国人没有,他似乎并没有惊艳于她的美貌。他像一阵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对她似有意,又似乎根本无意。
不过,现在她对这个男人,或者说对他们的天赐缘分开始有信心了,自从他出现在地平线上,和太阳一样在她眼里冉冉升起。她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真的太美了,这样的缘。
“等我。”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上了车。车里的她的同伴回头看了看这个中国男人,问她:“男朋友?”
“关你什么事?”她回击道。
二十三
前一天晚上,牛宝军已经查到这个日本女人的名字以及她所在单位——十三军司令部特高课。
这对他真是诱惑。
她要出差,牛宝军的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这将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安排一些事情。
至于戴老板暂时没有回复自己,有一种可能是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未置可否。不过李家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小野平一,这将不再是只有戴老板一个人才知道的事情了。一旦他们中的一个出卖自己,便是危险的态势。但也许不会发生,与军统的人扯在一起,自己也不干净。
想起玉梅,牛宝军的心有点痛。
可是,对于一个热血男儿来说,再甜蜜的爱情也要服从国家、民族的利益。与国家的伤痛相比,这点痛又算什么呢?
百合子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遵循着自己内心的直觉。她这样的感情不会被认可,作为日军的一员,她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可是她喜欢看到他,喜欢和他在一起。她只要眼下的一天就好。
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