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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把椅子拉到我床边。那个手袋仍然放在她大腿上。她的两只膝盖紧紧靠在一起,背挺得很直。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哭过。
“我听说西尔弗斯坦先生的事了。”她说。
我没说什么。
“我还听说他们在树林里找到骨头了。”
我感觉口渴。我向右边看去。那个棕黄色塑料水罐,就是医院里特有的、故意设计得让里面的水特难喝的那种水罐,立在我旁边的床头柜上。我想伸手去拿,但我的手还没举起来,佩雷斯太太已经站起来。她把水倒进杯子里,把杯子递给我。
“你想坐起来吗?”她问。
“可能是个好主意。”
“这样行了吗?”
“好了。”我说。
她重新坐下。
“你不会放过此事吧。”她说。
我不想回答。
“他们说西尔弗斯坦先生杀了我的吉尔。你认为这是真的吗?”
我的吉尔。这么说,她现在不装了。不再说谎,不再躲在女儿后面指手画脚了。不用再作什么假设了。
“是。”
她点点头:“有时,我觉得吉尔已经死在那些树林里了。也许本来就该是那样。那以后的时间,都是借来的。那天,那个警察打电话来时,我就已经知道。我好像一直期待着那一一天的到来。你明白吗?吉尔的一部分永远没从那些树林中逃出来。”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我过去也以为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但也许我从来就不知道真相。也许吉尔骗了我。”
“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你那年夏天在营地。你认识我的吉尔。”
“认识。”
“你也认识那个女孩子,那个叫玛戈·格林的?”
我说认识。
“吉尔非常喜欢她。可怜的孩子。我们住在艾荣顿市最破旧的街区。西尔弗斯坦先生举办了一个活动,工人们的孩子也可以去参加。我在洗衣房工作。你知道这些。”
我知道。
“我非常喜欢你妈妈。她是那么聪明。我们经常聊天。什么都聊,聊图书,聊生活,聊我们生活中的不如意。娜塔莎是我们所说的那种‘老灵魂人’,长得那么漂亮,但漂亮的人又最脆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应该明白。”
“不管怎么说,吉尔爱上玛戈·格林了。这也可以理解。他才十八岁。在他眼中,玛戈就是杂志上的模特儿。男人就是这样,受欲望支配。我的吉尔也没什么不同。但她伤透了他的心。那也很没什么奇怪。他应该痛苦几个星期之后就去找别人的。他可能应该那样做才对。”
她不说了。
“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我问。
“韦恩·斯托本。”
“他怎么啦?”
“他悄悄煽动吉尔。他说吉尔不应该轻易放过玛戈,而应该表现出大男子气概,还说玛戈正在嘲笑吉尔。‘你不能让她这样讥笑你,’韦恩一斯托本鼓动吉尔。不久之后一一我不知道有多久一吉尔同意了。”我做了个鬼脸:“因此他们就把她的喉咙割了?”
“没有。但玛戈在营地一直很张扬。你还记得吧?”
韦恩说她是个骚货。
“很多孩子都想杀杀她的傲气,当然,我儿子也不例外。还有道格·比林厄姆。也许还有你妹妹。她也去了,但可能是道格说服她去的。这不重要。”
一个护士打开门。
“现在别打扰我。”我说。
我还以为她会抗议,但我声音中的什么东西一定起了作用。她收拾起东西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房门。佩雷斯太太垂下目光,盯着手袋,仿佛生怕有人会把它抢走。
“韦恩非常仔细地策划好了一切。吉尔是这样说的。他们会把玛戈吸引到树林里去,搞一场恶作剧。你妹妹帮助引诱玛戈。她骗玛戈说一起去见几个很酷的男孩。吉尔戴上面罩,一把抓住玛戈,把她绑起来。本来恶作剧应该到此为止的。他们打算把她扔在那里,过几分钟再回去。玛戈或者已经自己挣脱,或者他们给她松绑。这很愚蠢,幼稚透顶。但这样的事仍然可能发生。”
我知道他们可能那样做。那时营地的人都喜欢恶作剧。我记得有次我们还把一个孩子的床搬到树林里去了。他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独自―人睡在野外,吓坏了。我们还经常用电筒去照熟睡营员的眼睛,学火车叫,摇动他们的床,还大声号叫:“从铁轨上滚下去!”然后眼看着那孩子从床上一头栽下来。我记得有两个营员喜欢欺凌弱小,经常把其他男孩叫“同性恋者”。后来一天深夜,等他们睡熟之后,我们抬起其中一个,脱光他的衣服,把他放到另一个男孩床上。早上,另一个男孩看到他们俩赤身裸体睡在同一张床上。从此之后,他们再不敢欺负别人了。
把一个十足的风骚女子绑起来,让她独自在树林里待一会儿……这不会让我吃惊。
“但后来,严重问题出现了。”佩雷斯太太说。
我等着她说下去。一滴眼泪从佩雷斯太太眼里流出来。她伸手从手袋里拿出一沓面巾纸,轻轻擦着眼睛,拼命忍住眼泪。
“韦恩·斯托本拿出一把剃刀。”
我想,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定睁大了一点。我几乎可以看到那种情景,看到他们五个人在树林里,看到他们的脸上看到他们惊愕的表情。
“其实,他们的恶作剧刚开始,玛戈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继续玩下去。她让吉尔把她捆起来。然后,她开始讥笑我的儿子。她取笑他,说他不懂怎样应付真正的女人。就是女人最喜欢骂男人的那践话。不过,吉尔什么也没做。他能做什么?但突然,韦恩·斯托本拿出剃刀。刚开始时,吉尔还以为那也是恶作剧的一部分,吓唬吓唬玛戈。但韦恩丝毫没有迟疑。他径直走到玛戈面前,一刀便割破了她的喉咙,刀口从左耳一直拉到右耳。”
我闭上眼睛。我仿佛又看见了,看见黑色的刀刃从年轻的肌肤上划过,鲜血喷涌而出,生命力正在离开她的身体。我想了想。玛戈·格林被屠杀的时候,我正在离她只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和女朋友做爱。这可能有些刺激,一个男人正在做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远处的另一个男人却在享受他最美妙的时刻。但现在已经很难看出这一点了。
“一时间,谁也没动。大家都站在那里。韦恩笑着对他们说:‘感谢你们的帮助。’”
我皱皱眉头,但可能我已经开始明白。卡米尔把玛戈骗出去。吉尔将她绑起来……
“然后,韦恩举起剃刀。吉尔说,他们可以看出韦恩非常欣赏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非常满足地盯着玛戈的尸体。现在,他已经有了嗜血的渴望。他向他们走过来。他们转身就跑,是往不同方向跑的。韦恩开始追他们。吉尔跑了一公里又一公里。我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但我可以猜想。韦恩追上了道格·比林厄姆,把他杀了。但吉尔逃脱了,你妹妹也跑掉了。”
护士回来了。
“对不起,科普兰先生。我需要给你测脉搏,量血压。”
我点点头,让她进来。我需要喘口气。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咚咚响。但是,如果我不能镇定下来,他们会永远把我关在这里。
护士默不做声地快速工作着。佩雷斯太太打量着病房,好像她刚进屋,刚刚注意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我生怕她会马上走掉。
“没关系。”我对她说。
她点点头。
护士忙完了:“你今天早上就出院。”
“太好了。”
她向我挤出个难得的笑容,走了。我等着佩雷斯太太继续说。
“当然,吉尔吓坏了。你可以想象。你妹妹也吓坏了。你必须从他们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他们当时都还那么年轻,亲眼看到玛戈·格林被屠杀,自己也差点被杀。但最让他们失魂落魄的是韦恩说过的话:‘感谢你们的帮助。’你明白吗?”
“他让他们成了他的帮凶。”
“对。”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只好躲起来。躲天一夜多。你母亲和我担心得要命。我丈夫当时在艾荣顿的家里。你父亲也在营地。但他和其他搜索队一起出去了。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你母亲和我在一起。吉尔知道厨房后面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他在不同时间拨过三次那个号码,但听到是别人接电话就马上挂断。然后,他们失踪一天多之后,他终于听到拿起话筒的人是我。”
“吉尔告诉你发生的事了吗?”
“对。”
“你告诉了我妈妈?”
她点点头。我开始明白了。
“你没有去找韦恩·斯托本?”
“我们没必要去找他,他已经找过你母亲了。”
“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认罪的话,却清楚明白,他已经为他自己设定了那天晚上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而且你瞧,我们都已经知道。母亲就是那样。”
“你们知道什么?”
“吉尔的哥哥,我的爱德华多,正在服刑。吉尔也有过一次小前科一一他和几个朋友偷过一辆汽车。你家不富裕,我家也穷。绳子上会留下指纹。警察会奇怪,为什么你妹妹会把玛戈·格林骗到树林里去。
韦恩已经把对他不利的证据都销毁了。他有钱,人缘好,可以雇最好的律师。科普兰先生,你是检察官。你告诉我。如果吉尔和卡米尔站出来指证,谁会相信他们?”
我闭上眼睛:“因此,你们就让他们躲了起来。”
“是的。”
“那些有他们血迹的衣服是谁放到树林里去的?”
“我。我去见了吉尔。他当时还躲在树林里。”
“你看到我妹妹了吗?”
“没有。是他把衣服给我的。他在身上割了条口子,把衬衫按在伤口上。我让他继续躲起来,直到我们想出办法为止。你母亲和我想找到一个办法挽回那件事造成的后果,想让警方知道真相,但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许多天过去了。我知道警察是怎么回事。即使他们真的相信我们,吉尔仍然是帮凶,卡米尔也是。”
我明白了一些其他事情。
“你有个残疾儿子?”
“对。”
“你们需要钱,需要照料他,也许还需要钱送格伦达·佩雷斯上像样的学校。”我盯住她的眼睛,“你们什么时候意识到可以利用起诉大捞一把的?”
“我们最初没那么想。那是后来的事,比林厄姆的父亲开始指责西尔弗斯坦没把他儿子保护好。”
“你便看到机会了。”
她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如果西尔弗斯坦先生把他们照看好,他们绝不会到那些树林里去。在这件事情上,他推脱不了责任。因此,对,我看到了机会。你母亲也看到了。”
我的头开始旋转起来。我好不容易才让它停止转动,静止足够长的时间,以便让我接受这个新的事实。“你的意思是说……”我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说我父母都知道我妹妹还活着?”
“不是你父母。”她说。
我感觉心底升起一股凉气。
“噢,不……”
她没说什么。
“她没告诉我爸爸,是吗?”
“对。”
“为什么?”
“因为她恨他。”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回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打架、争吵和痛苦:“那么恨?”
“什么?”
“恨一个男人是一回事,”我说,“但她就那么恨我爸爸,恨到让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死了的程度?”
她没回答。
“佩雷斯太太,我在问你问题。”
“对不起,我不知道答案。”
“你告诉佩雷斯先生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