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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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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爷,”荣禄有意装作不解,“我没有烦恼啊!” 
  “好了!好了!别这么跟我装蒜,更教我心里不好过。你来!” 
  醇王传话给门上,凡是访客,一律挡驾,为的留荣禄深谈。在千本红白梅围绕的“寒香馆”置酒款客,酒入愁肠,荣禄的牢骚到底忍不住了。 
  “别的都还罢了,最教人忍不下的,是上谕上不说原因,有意要引人猜疑。听说宝公还替我跟上头讨情,这不是猫哭耗子吗?” 
  “仲华,事情怕还没有完,”醇王提出忠告:“你还得当心。” 
  “七爷听说了什么?” 
  “我如今不问外事,没有听人说什么来着。”醇王答道: 
  “我只是这么在替你担心。” 
  荣禄冷笑:“就冲七爷的面子,他们也不能赶尽杀绝吧?” 
  这话的分量不轻,是怨醇王不能加以庇护的怨言。但醇王有醇王的难处,好不容易有个出来带兵的机会,却让荣禄在无意中打消,虽不算碰钉子,到底落了个痕迹,如果再有所建言,或者为荣禄不平,势必更引起恭王一系的警惕防备。自己此刻等于无拳无勇,而身分又非昔比,一言一动,得要格外小心,才能长保尊荣。因而对于荣禄的怨言,唯有报以苦笑。 
  “翁叔平常到七爷这儿来吧?” 
  翁同和是当今小皇帝启蒙的师傅,跟醇王犹如民间的东家与西席,自然常有往来。对于毓庆宫的事务,他亦常在侧面干预,例如翁同和不教小皇帝学行楷,就是醇王所特地关照的。这原是不必问的事,所以醇王只当他是没话找话,答与不答都无关紧要。不过听见荣禄提起,倒触动了他藏之心中已久的一个疑团,便答非所问地说:“你跟翁叔平是换帖弟兄,听说交情大不如前,有这话吗?” 
  这一问引发了荣禄无穷的愤懑,然而他不肯在醇王面前说实话。因为他的摆布沈桂芬,不宜说给醇王听,只好忍了又忍,才淡档地答道:“我仍旧视他如兄,是他跟我疏远了。” 
  “这也难怪,他跟沈经笙一走得近,跟你自然要疏远。这个人,”醇王停了一下再说,“还算是谨饬君子。” 
  从这句话中可以想见,翁同和骗自己说真话的情形,不曾跟醇王说过。彼此都做了小人,都有难言之隐,只是自己是吃了哑巴亏,却不知翁同和出卖换帖弟兄,又会有些什么好处? 
  翁同和的“好处”是沈桂芬诺言的兑现。刑部尚书桑春荣一再辞官,朝廷一再慰留,到了光绪五年开印以后,桑春荣又“乞骸骨”,这一次准了,朝命以左都御史翁同和,调补为刑部尚书。同时,王文韶的军机大臣,去掉了“学习”字样,这证明了吴圭庵写那首《小姑叹》,体会极深。沈桂芬以清介之节行柔媚之道,如果不为慈禧太后所欣赏,那就再没有人能邀“圣眷”了。 
  不久,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永远奉安,安葬惠陵,两宫太后定在三月二十一启銮。起驾以前,有件大事要裁定:派定留京办事大臣。 
  历来的规矩,天子巡狩,必以太子监国,留守根本之地。清朝自康熙以后,不建东宫,所以这时惇王以亲贵之长,特膺重任。另外派了协办大学士工部尚书全庆、户部尚书董恂、步军统领荣禄留京办事。全庆和董恂,都在七旬开外,派此差使,是体恤老臣,免了他们的跋涉之劳,荣禄负责京城治安,亦该留守,原都不足为奇,但上谕措词,仿佛贬低了荣禄的身分,说的是: 
  “惇亲王、全庆、董恂三人,分日轮班,在内值宿,不值宿者,申刻散值。荣禄每日进内办事后,毋庸值宿,午刻先行散值。” 
  相形之下,荣禄比全庆和董恂便低了一筹,象军机章京之于军机大臣,不过供驱遣使令而已。 
  这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打击手段,与年底那道不说理由开去荣禄一缺一差的上谕,异曲同工而相得益彰,荣禄失宠已是彰明较著了。 

           ※        ※         ※ 

  穆宗和嘉顺皇后的大葬典礼,定在三月二十六。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三月二十一启銮,除了随扈王公大臣以外,送葬的百官,都先期动身,官越小的走得越早。 
  小官中有个吏部稽勋司的主事吴可读,却是京朝的老名士,他字柳堂,甘肃兰州人,道光三十年的进士。未成名以前,不修边幅,倜傥自喜,到京会试的举人,有钱的住客栈,没有钱的住会馆,爱清静的住庙,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便于下帷读书,“临阵磨枪”。只有吴可读与众不同,住在陕西巷一家“清吟小班”,所眷的一个姑娘,叫做翠花,貌仅中姿,略解诗书,而谈吐颇不俗,一片红粉怜才的念头,溢于言表。吴可读是个极有至性的人,动到情感,一往不复,万死难回,认定翠花是个风尘知己,眼皮供养,心坎温存,日日伺候妆台。翠花的一颦一笑,莫不有半天好思量,把个考篮丢在墙角,积得好厚的灰尘。因此得了个极不雅的外号:吴大嫖。 
  这年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闱榜发,吴大嫖落第。翠花为他哭了一场,吴可读倒觉得她这一副眼泪可贵,不下于金殿胪歌。因此,以兰州道远,不如在京读书作为托词,依然迷恋京华。会试落第,留京读书,准备下一科会试吐气扬眉,原是最好的打算,但大家对吴大嫖的动机,就不免有所猜疑了。 
  几个月下来,证明吴可读根本未作卷土重来之计,这就有师长亲友要干预了。有个朝中大老,是他乡试的“座师”,派人将他找了来,顾全他的面子,不说破他志气消沉在温柔乡中,只说九陌红尘,纷移心志,要读书宜在静僻古庙,劝他住到广安门外的“九天庙”去。九天庙是关中会馆的公产,住在那里,不必花费房租。这倒是小事,主要的是老师的话,出于爱人以德的好意,无法驳回,吴可读只好从翠花的香巢,搬到香火冷落的九天庙,打算着好好用一番功。 
  那知第一天择席,第二天念旧,第三天就害起相思病。勃然而起,仍旧搬回陕西巷去住。 
  姐儿爱才,无奈敌不过“鸨儿爱钞”,到床头金尽,翠花的脸色,也就不大好看了。到了后来,竟致衣食不继,不能不找同乡去“告帮”。 
  “救急容易救穷难,何况你的难处是自己找的。我们当然念着同乡的情分,但怕有些不明内情的人,未免多疑。”他的同乡便劝他仍旧回九天庙住,并表示这是帮助他的一个条件。 
  吴可读无奈,只得依从。当时恰好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重新由余三胜掌班,大事振兴,便有人拿这两件事做了一副对联,说是:“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吴大嫖再住九天庙。” 
  吴可读再放诞豁达,也不能无惭,想想年逾不惑,功名未立,有负老母的殷望,不可为人!因而在九天庙中,好好用了一年多的功。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会试,中了进士,虽不曾点翰林,也没有“榜下即用”去当知县,不好不坏做了部员,抽签分发到刑部当主事。 
  到了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内犯破京,吴可读的老娘正在病中,受惊不起,吴可读丁忧守制,主讲兰州兰山书院。服尽起复,调升为吏部郎中,以后又考上了御史,因为参劾一个满洲武将,引起极大的风波,几乎性命不保。 
  这个满洲人叫成禄,官居乌鲁木齐提督,诬良为逆,虐杀无辜,而居然虚报战功,说打了一场大胜仗。总司西征大任的陕甘总督左宗棠,上奏严劾。而吴可读亦接到同乡字字血泪的来信,悲愤莫名,奏劾成禄的罪名,“有可斩者十,不可斩者五。”于是成禄被“革职拿问”。 
  先议的是斩立决。但成禄神通广大,力足以回天。军机先替他讲话,穆宗亦加以庇护,由斩立决改为斩监候,这中间便有回护的余地了。秋审勾决,自可不勾,然后再找个机会,譬如皇帝大婚加恩,便可减刑,甚至释放。总之,这一“候”,成禄的脑袋就保住了。 
  吴可读愤不可言,上疏力争,措词中大发戆劲,说是“请斩成禄以谢甘民,再斩臣以谢成禄。”穆宗大怒,认为吴可读欺他年幼,所以才敢如此顶撞,非要他的脑袋不可。 
  两宫太后知道吴可读不错,而且杀言官是亡国之象,所以再三苦劝。无奈皇帝也跟吴可读一样,发了戆劲,竟连慈安太后的话都不肯听。 
  于是醇王出面来替皇帝出气。这天六部九卿复议成禄的罪名,奏稿都已斟酌妥当,而醇王忽然驾到,一到就取出一通奏稿,请人高声宣读,征求同意。 
  一听之下,无不愕然,醇王的意思是要治吴可读的罪。在座的人都以为不可,唯一的例外是刑部尚书桑春荣。 
  “王爷大,中堂小,我追随王爷。”说完,他奋笔疾书,在醇王的奏稿上署了名。 
  刑部尚书如此,还有什么可议的?于是照醇王的复奏,吴可读跟成禄一样,也被“革职拿问”了。 
  三法司会审,刑部希承上意,办了吴可读的死罪。向来的规矩,定死罪须“全堂阕诺”,缺一不可。刑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正卿、少卿,共计十三位堂官,一个个在奏稿上画行,画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无论如何不肯下笔。 
  吴可读就因为王家璧的持正不阿,保住了性命,改为充军的罪名。这一来,他的直声不仅动天下,而且“惊鬼神”。他跟吴观礼、陈宝琛、张佩纶喜欢搞扶乩的玩意,常临坛的是乾隆年间的一个诗人,名叫吴泰来,在吴可读获罪以后,临坛做了一首五言排律,题目叫做《赠柳堂二十韵》,传诵一时的警句是:“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都道尽了吴可读的风骨气概。 
  此外还有好些铿锵可诵的好句:“道心娱白石,噩梦到青銮。杜宇三春雨,苍梧一夕澜。出山非小草,不死是猗兰”。但语意迷离晦涩,仙家玄机,难以索解,只是着重吴可读的意思,却是非常明显的,而且“出山非小草”这一句,期以远大,不但许以复起,复起还颇有一番事业。因此,在朱佩纶家“围炉话别”时,慷慨多于哀伤,相期京华重聚,还要尽一番匡助中兴的心力。 
  吴可读回到家乡,依然主讲兰山书院。不久穆宗龙驭上宾,慈禧太后锐意更新,因为建言获罪的官员,都宽免了处分,吴可读也起复了,箫然骑骡入京,授官为吏部稽勋司主事。 
  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惓惓忠爱,不以穆宗曾要杀他而稍减、反倒因为慈禧太后不为穆宗立嗣而深怀隐忧,当时便拟就一道奏折,想有所谏劝。 
  “立言贵乎有用。”有人这样劝阻,“被罪之臣,冒昧出此,必有人误解你的本心,说的话再有道理,不容易为人接纳。而且这时候情形纷乱,流言甚多,你所引用的时事,不尽确实,不如看看再说。只要此心不改,总有建言的机会。” 
  吴可读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便打消了原议。只是五年以来,耿耿寸心,始终未改,大葬有期,他便打定了主意,当面请求大学士吏部尚书宝洌В伤八骒栊欣窆僭薄薄!
  这个长途跋涉的差使,有人怕辛苦不愿意去,也有人因为可领几十两银子的车马费,抢着要去。吴可读的境况不好,所以都以为他要这个差使,是为了那几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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