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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臣们愕然不语,赵信接着又把第二个问题说了出来:“敢问诸位王爷和将军,目前对于匈奴人来说,是守土重要呢,还是进攻重要呢?”
“你这话就等于没说!当然是守土重要了,可不进攻又如何拒敌于家园之外呢?”左屠耆王反问道。
“问得好。”赵信踱着缓慢的步子又道,“在长安时,臣曾熟读过《孙子兵法》,那里面说,能自保方可言胜敌。依臣看来,我军与汉军决战的时机已去,为今之计,当以自保为要!”
伊稚斜打断了赵信的话道:“你就说该如何应对吧。”
赵信环顾了周围一双双盯着的眼睛,仍然心存踯躅,吸了几口气,一副要说的样子,临了又咽了回去。
伊稚斜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自次王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你要急死寡人么?”
左右屠耆王和左右骨都侯也都动了气,纷纷埋怨赵信故弄玄虚,蛊惑人心。
没办法,到了这个分上,赵信不得不把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单于。臣闻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既要保存自己,又要战胜敌人,就必须内修政治,邦交谨慎,确保法纪。而自保之法不仅是打仗,也可开邦交啊!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重开和亲之议乃自保之上策。如此一来,汉军断无出兵理由,而我军也可蓄积力量,以图重新崛起。”
这话一出口,立即在大臣之间引起轩然大波。眼看左右屠耆王、左右大将“刷”的抽出腰间的战刀。呼韩昆莫更是横眉冷对,用明晃晃的刀尖挑着赵信的领口,冷笑道:“本将倒要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黑是红,为何帮汉人说话?”
这原本就是赵信预料中的结果。他紧闭双眼,五内下沉,等待着单于的判决。他没有为自己的言语而后悔,只是如果今天一定要死,那没能够见上可西萨仁一面就是他惟一的遗憾了。
他平静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多希望此时伊稚斜能理智地思考他的谏言,做出明智的选择。
单于庭里静极了,人们的喘息声都可以清晰地听出节奏。冥冥中,赵信听到了死神走近的脚步声,他的血在凝固,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臣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稚斜,他紧紧地揪着粗壮的胡须,看着阳光一缕缕地在天窗上悄悄地移动。
老实说,赵信关于重开和亲的谏言,让他的思想在一瞬间出现了停滞。隆虑阏氏死了才刚刚几年,和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好像恍若隔世,太久远了。
他知道刘彻与隆虑阏氏的感情。在这笔债还没有偿还,而汉军处于优势的情况下,重开和亲之议是多么的不现实。
隆虑阏氏自刎之后,娶汉朝女人做阏氏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他一想起军臣单于与隆虑阏氏在一起的情景,就妒火中烧。
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看见像隆虑阏氏那样美丽的女人走进草原了。可这个赵信,偏在这个时候提出重开和亲之议,他内心很清楚,现在谈和亲,无异于投降。
他也清楚,留下赵信,也会为今后留下一条后路。
伊稚斜的习惯是,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总要不断地摸摸挂在耳朵上的巨大耳环,如果反复在耳环上摩挲,那就证明他是举棋不定。
决定命运的举动出现了——伊稚斜的手离开了银碗,移到了胸前。大臣们有的屏住呼吸,有的喜形于色,有的翘首以望,赵信虽然闭着眼睛,他有一种预感,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赵信乱我军心,本当斩首,寡人姑念其初犯,从轻发落,令其闭门思过。”
伊稚斜站了起来,野狼般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大臣们,浓重的鼻音在穹庐内荡起嗡嗡的回声:
“各位王爷、将军!从来没有主动把头伸进狼口中的羊,匈奴人没有拿祖土送给别人的习惯。漠北是我大匈奴单于庭所在地,是祭祀太阳神的圣土,是我们世代生息的地方,怎能拱手送给汉人呢?我们先后丢了河南、河西和漠南,这都是寡人的错。寡人愧对列祖列宗,今天当着众卿的面,寡人断发代首,向列祖列宗谢罪!向太阳神谢罪!”他说完就“嗖”的一下割下一缕长发。
“这次汉军来攻,我匈奴军民务必严阵以待,同仇敌忾。若再言和,就跟此发一样。”伊稚斜率先冲出穹庐,面东而跪,“伟大的太阳神,保佑匈奴人战胜汉人吧!”
单于的话在诸王和将军们心中掀起一阵飓风,他们凭着一腔热血,当着太阳割下自己的长发,从心底发出怒吼:
“誓与单于共生死!”
当主战的情绪在匈奴的大臣间蔓延的时候,赵信再也不提和亲的想法。
赵信并没有改变对决战前途的忧虑,他回到穹庐,已冷汗淋漓,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夫君这是怎么了?”
美丽的可西萨仁支走了身边的女奴,将赵信紧紧抱在怀里。
“夫君!说话呀……夫君……”可西萨仁哭出了声。
“差点见不到夫人了。幸亏单于圣明,我才能再看到你。”赵信伸出手拂去妻子的泪水。
可西萨仁让赵信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两双手攥在一起。她俯下身体,深情地吻着他,两人的泪水就交融在一起。
赵信闭着眼睛道:“人这一辈子会犯很多的错,有些是不可追悔的,有些是追悔不尽的。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再次回归匈奴,那点男人最后的自尊都因为这一步之错而被摧毁殆尽。”
“夫君……”
可西萨仁捧起赵信的脸道:“夫君千万不要这样想,夫君本来就是匈奴人么?”
善良的她才不管赵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呢!在她眼里,他是自己所爱的男人,她要全心地呵护他。
“我明日就去找单于,劝他重开和亲。”
赵信给了可西萨仁一个无奈的笑,心里的话却是:“可西萨仁啊!大战就要来了……”
这个世界太小了,为什么总要让两个倔强而又高傲的女人碰在一起呢?
汉军誓师仪式已经结束,刘彻和卫子夫已经回未央宫去了。但是有两个女人却紧紧地追着大军,走过了横桥。
分多聚少,本是将军们的生活。可这一次出征,长公主的心就比往年纷乱得多。她真担心因自己的任性而影响了卫青的情绪,她有时候也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何不让所爱的人没有牵挂走向战场呢?
可她的性格就像一匹烈马,她总是想挣脱理智的缰绳而自由自在地狂奔。
出征前夜,她与卫青又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争吵。
躺在卫青的怀里,她口无遮拦地鄙夷皇后的出身,埋怨她不识时务。说自己想求阳石公主嫁给卫伉,应该是她的荣幸,可皇后偏偏坏了她的大事。
当她发现卫青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的时候,她不免就得意忘形起来。她将如何认识李延年,如何巧妙而又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的妹妹推入皇上怀抱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给卫青。
她从卫青的怀里坐起来,那凤眼就露出了凶光。
“哼!”她似乎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姓卫的丈夫,恶狠狠地说道,“在这皇室内,谁要是敢与本宫作对,本宫让她生无安宁之时,死无葬身之处。”
可她没有想到,她的话还未落音,耳边就传来了怒吼声: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
“怎么了?”长公主惊恐地看着丈夫。这是结婚以来,她第一次看见卫青发这么大的脾气。
“至于么?本宫不就是随便说说么?”
的确,卫青长期隐忍的怒火终于因为长公主的肆无忌惮而爆发了。
“左一个歌伎,右一个奴婢。公主知道不知道,我也曾是骑奴啊!公主是不是也鄙视我呢?既然如此在意,何必当初?何况公主可以另择夫君。”卫青说完,就起身到书房去了。
长公主顿时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说出如此让夫君无法接受的话。
卫青在书房里过了一夜,长公主一人守着偌大的卧房,打发着寂寥的长夜。她几次走到书房门外,又退了回去。
她的桀骜和矜持,使得他们近在咫尺而心隔两处。
这一次她对卫青的伤害太重了,卫青已不是昔日的卫青,他本来倔强的性格更无法原谅她的出言不逊。
卯时一刻,卫青披挂上马,去参加誓师盛典。她追到门外,也没见卫青回头看一眼。
看这事闹的?当卫青挥动手中的宝剑发出命令、回眸向亲人告别的时候,那眼睛让她的一颗心颤栗。
刀剑之下无老少。对将领和士卒来说,每一次出征都意味生离死别。凯旋了,无异于另活一世;死了,连向亲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在生死面前,任何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大军驰过渭桥时,卫青已从心底原谅了长公主。他不愿意带着心结上阵,那样会影响他的决策。
他坚毅的目光中透出温柔,是那么让她难以抗拒,让她惆怅满腹。
当然牵动长公主情怀的,也不仅是卫青,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就是她的儿子——平阳侯曹襄。
阳石公主拒婚之后,皇上把卫长公主嫁给了曹襄,并钦点他跟随大将军出征漠北。这是皇上给他的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说来他年龄也不小了,与霍去病同岁。
她本想上前与儿子说几句话,可曹襄借故回避了。
自从她与卫青的事被儿子发现后,他就搬出去住了——他至今也不愿意承认卫青的继父地位,这成了她无法对别人诉说的痛。
因为与卫子夫的关系很僵,儿媳卫长公主至今也没有与她说上几句话。
唉!他大了,由他去吧!自己还是多想想卫青吧!
此刻,长公主的车驾追着大军,来到了咸阳北原。在与卫青执手相别时,长公主哭泣道:“原谅本宫的任性。”
“公主保重!管好伉儿几个,不可让他们惹是生非。”卫青说完便翻身上马。
大军越来越远,渐渐淡出了长公主的视野,府令在一旁提醒道:“公主,将军已经走远了。”
“多嘴!本宫知道。”
大家于是便不敢高声说话,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候发落。
“回府!”长公主命令道。
车驾调转马头,却听见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长公主对府令说道:“看看去。”
府令催马到前面一看,心中不禁一惊,天哪!是阳石公主。这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是皇上的亲姐姐,一个是皇上的爱女,怎么能让她们碰到一起呢?
都是丫鬟、宫娥前呼后拥,都是骑奴、府役威风凛凛,仗着主子的地位,谁也不愿意让道。
府令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处理不了这样的纠纷,他急忙转身回来,向长公主禀告了情况。
“又是那个丫头!”长公主嘴角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冷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满朝文武,哪个见了本宫的车驾不让道?翡翠,随本宫去看看。”说着,她便踩着府役的脊背下了车。她远远地望见,阳石公主牵着马也朝这边走来了。
什么东西,自作多情。长公主在心里骂道,却住了步子,等待阳石公主的到来。
阳石公主的脚步是沉重的。
又是一年燕子回,最为恼人是春风。冬天的时候,她与霍去病就在道路往南的一处松树林中发下了海誓山盟,等到剿灭匈奴的那一天,他们就要鸾凤和鸣。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到这林子练习刀马,切磋武功;回味人生,憧憬未来。
在相互凝望中谱写着相爱故事,送走一寸寸甜蜜的时光。
可是今天,她心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