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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灌强,他来陪老夫了!李广兴奋得眉毛颤动,一边喊着灌强,一边催动战马,朝沙梁下跑去。
“灌强!灌强……”
可他失望了,那边走过来的不是灌强,而是新任从事中郎。
年轻的他被李广的喊声弄糊涂了,问道:“将军!灌强是谁?”
李广讪讪地笑了笑,他不愿意让人明白自己的心境,那是个让他一想起来就伤感的故事。
“有事么?”
“前面有一片胡杨林。”
“胡杨林?”李广的眼睛立时亮了。他知道茫茫沙漠,寸草不生,只有红柳和胡杨坚强地活着。
“传令下去,大军于胡杨林中宿营。传话给赵将军,向胡杨林靠拢。”
半天烈日下的行军,将士们都渴坏了,也饿坏了。一坐下来,都纷纷解开食袋,拿出糇粮,就着水囊,吞咽起来。
李广靠着一棵倒地的胡杨坐了下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食欲,只是看着将士们吃。
从事中郎拿着糇粮和水过来道:“将军吃一点吧?”
李广抹了抹嘴唇问道:“将士们都有水喝么?”
“有!下官一再告诫大家,要节省水。估计还可以维持两天。”
“好!只要坚持两天,即可走出大漠,与大将军会师。”
多日来,李广第一次对从事中郎投以赞许的目光……
李广太累了,那糇粮还在嘴里嚼着,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又一次看见了灌强。
灌强还是那样英姿勃发,他率领三千子弟与匈奴厮杀起来了,他们人人手中都握着上天的法宝,匈奴一遭遇就大败。
李广抚着灌强胸口的箭创问道:“还疼么?”
天哪!一股鲜血从创口喷射而出,血洒满了李广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血人一样的灌强,和他的三千弟兄被风吹走了。
“灌强……灌……”李广追着,绝望地呼喊道。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李广睁开疲倦的双眼,原来是从事中郎和两位司马。
“哦!老夫梦见灌强了。”李广说着便站了起来,他从司马和从事中郎眼中发现了依稀的惊慌和茫然。
从事中郎指着西方太阳落下的地方说道:“将军!您看看那是什么?”
李广转脸看去,太阳早已被淹没,沙尘自西向东,铺天盖地而来。
“不好!”李广大喊道,“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开拔,逆风而行。”
从事中郎不解地问道:“为何逆风而行?”
李广的吼声在风中显得是何其的微弱:“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大军顶着沙尘,跋涉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风沙渐渐平息的时候,才发现又回到了胡杨林的边缘。而昨天他们宿营的地方,早已隆起一道新的沙梁,那片胡杨林也只剩下一半。
他们一整夜都在原地打转,大军迷路了。
李广急忙唤来前军司马,要他派人沿着来路,寻找赵食其的队伍。
这一趟又过去了三天,当李广终于与赵食其的队伍在漠北和漠南的交界处相遇时,早已过了会师的日期。
卫青已在做南撤的准备,负责断后的曹襄一见面就告诉他们,伊稚斜逃了。
李广和赵食其都明白,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此次贻误军机,咎在老夫。老夫已决定向大将军请罪。”李广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决定把所有的失误承担起来。他已经老了,而赵食其还年轻。
赵食其清楚皇上要的是什么,因为失期而走了单于这又将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谁能承担的问题。即使李广把所有的罪名都背起来,也无法减轻自己的罪责。
赵食其望着李广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虽然第一次与李广共事,可关于他的人生遭际,赵食其在长安就知道不少。
他知道上天对李广不公,论战功,李蔡不能望其项背,可李蔡现今是丞相;论资历,张汤不能比其十一,可张汤现在是御史大夫。
他心里有怨,他本来是前将军,可大将军临时换将,他只能带着沉重的心事踏上征程。
可如今他却要将一切责任承担起来。
他这一辈子光明磊落,心胸坦荡,可上苍啊,为什么忠烈之士,总是命途多舛呢?
赵食其不敢再往下想,急忙追了出去。
李广沉沉地睡去了,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忘记痛苦。直到李晔到了营外,他的从事中郎才唤醒他。
“你干什么?”他很不高兴地瞪着这个年轻人。
“老将军,李晔大人来了。”从事中郎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是李广却不那么在意,说话仍然声若洪钟,大着嗓门喊道:“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李广用冷水擦了擦脸,然后走出营帐,却不见了李晔的人影,只看到留有一封信札。
打开信札,一看那熟悉的笔迹,就知道是卫青的。除了开头礼节性的问候外,整封信的言辞都充满着责备,信的最后写道:“将军失道,误行期,致单于遁逃,本将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请将军见信后,速到幕府对簿。”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李广将信札扔在案头,讪笑着自语道:“事情都明摆着,还对什么簿?要追究就追究么,来那么多曲曲折折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对帐外高喊道:“备马!本将要出营!”
第三天,暮色降临草原的时候,李广回来了,司马们还没有等他来到营门前,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
“大将军怎么说?”
“老夫已将事情经过禀报给大将军,失道之责,尽在老夫,诸位无罪。”
“老将军……”司马们不约而同道,“大将军明知道东道无水草,却硬要分道,如今把一切推到老将军头上,这公平么?我等这就去大将军处对簿,为老将军讨个说法。”
司马们便要打马离去,却被李广厉声喝住:
“回来!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救老夫么?糊涂!你们如此鲁莽,只会加重老夫罪责,殃及数千部属,孰轻孰重,你们不难明白。回去!你们这就回营去!”
“走呀!你们要气死老夫么?”
“走!再不走,休怪老夫无情了。”李广说着,便抽出箭矢,拉开了弓……
看着大家散去,李广对从事中郎道:“今晚你就辛苦一下,老夫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罢,便进帐去了。
跟了李广这么长时间,从事中郎多少也摸着了他的一些脾性和嗜好。临行前,他没有忘记叮嘱卫士为李广煮一些酒。
虽说是三月半了,可草原的夜间仍是冷冰冰的。从傍晚起,风就在帐外拉着哨子般地鸣叫,这声音让远离故乡的人心中徒增寂寞和伤感,只有滚烫的酒暖着身体,暖着漫漫思绪。
可这酒给李广带来了什么呢?
那是漫过心头的感恩情绪。他怎能忘记呢?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就不断在大臣中打听他,而那时候他还在边陲担任太守;皇上登基那年,隔着千里,他却听见皇上的呼唤。
这世间一定有灵犀可通!就凭这一点,他一辈子都记着皇上的恩泽。
那是漫过心头的人情温情。说起来大儿子李当户仅仅比皇上小一岁,生他那时,自己正在军侯任上,妻子来书让他给儿子起名,他略加思索就在信札上题了“当户”二字,他要儿子记住,做他的儿子就要从小立下戍边报国的志向。
那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对当户的亲昵甚至超过了宗室的兄弟,动辄传进宫去。有一次,陪读的韩嫣在与皇上搏戏时言出不逊,惹恼了当户,他便在宫中追打着韩嫣。皇上慧眼,从那时就认定当户必为忠臣义士。
唉!物是人非,韩嫣死了,当户也早早地走了,只留下白发人陪伴皇上。可你都干了些什么呢?你辜负了皇上的期待啊!
那是漫过心头的依依离别。前天到了大将军幕府,且不说卫青的严厉指责,那对簿刀笔小吏的尴尬,就让他无地自容。
那些年轻的曹掾冷眼看着他,他们以大将军幕僚的身份审视眼前的老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当他们还在母腹中躁动的时候,李广早已是朝野闻名的校尉了。
可他没有机会说这些,这让他觉得脸上太无光了。
惟一让他欣慰的是李敢的消息,李敢夺了左屠耆王的旗帜,把军旗插上了狼居胥山,是诸将中斩匈奴首级最多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夜风送来枭的叫声,送来士卒的嘈杂声,送来战旗的哗啦声。
这一切,对李广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
早年的那些勃勃雄气,中年的那些壮怀激烈,老年的那些伏枥壮志,都将成为过去。明天,他将作为孤魂,看着将士们踏上归程。
李广喝了最后一杯酒,从腰间拔出宝剑,他要用自己的鲜血染红剑刃,以报皇上的恩泽。
可当宝剑架上脖颈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就这样的离去,会让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司马们伤心,他总该跟他们道个别吧。他已很久没有握过笔了,他不愿意惊动门外的卫士,于是便撕了战袍,咬破中指,写下了最后的别语: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遣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他很坦然,半宵的酒让他对死有了归去的感觉。
他很宁静,对一生的追忆,使他对死有了解脱的释然。
他很清醒,对身后的透彻参悟使他对死有了特殊的“快意”。
他重新举起手中宝剑,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朝脖颈拉去——血,从喉结处喷出,浸染了营帐的帘幕,他“哼”都没有哼一声,就重重地倒在了榻上。
风太大,以致值岗的卫士都没有听到李广倒地的声音。可他分明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山梁后消失。
“又要死人了。”
卫士这样想,可他唯独没有想到,那陨落的将星就在他的身边。
太阳又将灿烂的光芒洒在大地的各个角落,风息了,草原开始了它暖洋洋的一天。司马们依照安排,早早地督促部下们投入了紧张的操练。
只有从事中郎心头隐约觉得不安。昨夜与老将军分手时的神情搅得他整宿没有合眼,他来不及梳洗就急忙奔向李广的营帐。
在那里他看到的是老将军僵硬的躯体。身边的血已凝固,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怨恨,像是走完了很长一段路而安详地睡去了,眉眼是那样的平静。
从事中郎的泪水撒到地上,他撕心裂肺哭道:“老将军,您怎么可以这样呢?”
哭声惊动了整座军营,数千将士听闻这一噩耗后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朝着李广营帐的方向跪倒,军营里哭声一片。
赵食其接到噩耗纵马奔来,扑到李广身上,哭声在草原上空久久回荡:
“老将军!是末将害了你啊!”
“老将军……”
大军渡过泾河,登上一面高坡,咸阳原苍茫的身影就展开在眼前。
熟悉的秦宫残垣,熟悉的西去驰道,熟悉的松柏蓊郁。乡情的亲昵立即充满了将士们的胸怀。特别是那些第一次出征的士卒,更是被似箭的归心驱使着,眉眼间都写满了喜悦。有的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拽路边的叶子,可身后立即就响起呵斥的声音:
“老将军尸骨未寒,你等竟有这等闲情逸致,配当他的下属么?”
刚才还显得活跃的队伍立时沉默了。
大家回过头去,就瞧见不远处缓缓行走的李广灵车,还有护送灵车的从事中郎。
“老将军!您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