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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去了它们。至于民国以来所发生的新派的小说,还很年幼——正在发达创造之中,
没有很大的著作,所以也姑且不提起它们了。
我讲的《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在今天此刻就算终结了。在此两星期中,匆
匆地只讲了一个大概,挂一漏万,固然在所不免,加以我的知识如此之少,讲话如
此之拙,而天气又如此之热,而诸位有许多还始终来听完我的讲,这是我所非常之
抱歉而且感谢的。
※ ※ ※
〔1〕《九尾龟》 清末漱六山房(张春帆)撰。一九二回。叙写妓女生活。
。。
《尘影》题辞〔1〕
在我自己,觉得中国现在是一个进向大时代的时代。但这所谓大,并不一定指
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
许多为爱的献身者,已经由此得死。在其先,玩着意中而且意外的血的游戏,
以愉快和满意,以及单是好看和热闹,赠给身在局内而旁观的人们;但同时也给若
干人以重压。
这重压除去的时候,不是死,就是生。这才是大时代。
在异性中看见爱,在百合花中看见天堂,在拾煤渣的老妇人的魂灵中看见拜金
主义〔2〕,世界现在常为受机关枪拥护的仁义所治理,在此时此地听到这样的消息,
我委实身心舒服,如喝好酒。然而《尘影》〔3〕所赍来的,却是重压。
现在的文艺,是往往给人不舒服的,没有法子。要不然,只好使自己逃出文艺,
或者从文艺推出人生。
谁更为仁义和钞票写照,为三道血的“难看”传神呢?
〔4〕我看见一篇《尘影》,它的愉快和重压留与各色的人们。
然而在结末的“尘影”中却又给我喝了一口好酒。
他将小宝留下,不告诉我们后来是得死,还是得生。
〔5〕作者不愿意使我们太受重压罢。但这是好的,因为我觉得中国现在是进向
大时代的时代。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七日,鲁迅记于上海。
※ ※ ※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尘影》一书,题为
《〈尘影〉序言》,稍后又刊载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一日上海《文学周报》第二九七
期。
〔2〕在拾煤渣的老妇人的魂灵中看见拜金主义 这是针对胡适“提倡拜金主义”
的文章而说的。该文说:“美国人因为崇拜大拉(按“大拉”是英语dollar的音译,
意思是“元”,后泛指金钱),所以已经做到了真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
想境界了。……我们不配骂人崇拜大拉;请回头看看我们自己崇拜的是什么?一个
老太婆,背着一只竹箩,拿着一根铁杆,天天到弄堂里去扒垃圾,去寻那垃圾堆里
一个半个没有烧完的煤球,一寸两寸稀烂奇脏的破布。——这些人崇拜的是什么!”
(据一九二七年十一月《语丝》周刊第一五六期《随看录三》)
〔3〕《尘影》 中篇小说,黎锦明作。它描写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国民党背叛革
命前后南方一个小县城的局势。这个小县城在大革命中成立了“县执行委员会”和
“农工纠察队”,斗争了地主豪绅;但在蒋介石叛变革命时,当地土豪和各色反动
人物,与国民党军官相勾结,对革命力量突施袭击,屠杀了许多革命者和工农群众。
〔4〕《尘影》中有这样的描写:大土豪刘百岁被捕,群众要求将他处死。他的
儿子用几千元向混进县党部当委员的旧官僚韩秉猷行贿求救。韩受贿后宴请同党商
议,说是“人家为孝道,我就为仁义”,最后商定将刘百岁放出。“三道血”是书
中主要人物县执行委员会主席、革命者熊履堂在时局逆转后被杀头时所溅的血;
“难看”是旁观者的议论。
〔5〕《尘影》最末一章描写熊履堂被杀时,他的儿子小宝正从幼稚园放学出来,
唱着“扫倒列强、除军阀”的歌曲,但未叙明后来结果如何。
辞“大义”〔1〕
我自从去年得罪了正人君子们的“孤桐先生”,弄得六面碰壁,只好逃出北京
以后,默默无语,一年有零。
以为正人君子们忘记了这个“学棍”了罢,——哈哈,
并没有。
印度有一个泰戈尔。
这泰戈尔到过震旦来,改名竺震旦。
因为这竺震旦做过一本《新月集》,所以这震旦就有了一个新月社〔2〕,——
中间我不大明白了——现在又有一个叫作新月书店的。
这新月书店要出版的有一本
《闲话》,这本《闲话》的广告里有下面这几句话:
“……鲁迅先生(语丝派首领)所仗的大义,他的战略,读过《华盖集》
的人,想必已经认识了。
但是现代派的义旗,和它的主将——西滢先生的战略,我
们还没有明了。
……”
“派”呀,“首领”呀,这种谥法实在有些可怕。
不远就又会有人来诮骂。
甲
道:看哪!鲁迅居然称为首领了。
天下有这种首领的么?乙道:他就专爱虚荣。
人
家称他首领,他就满脸高兴。
我亲眼看见的。
但这是我领教惯的教训了,并不为奇。
这回所觉得新鲜而惶恐的,是忽而将宝
贵的“大义”硬塞在我手里,给我竖起大旗来,叫我和“现代派”的“主将”去对
垒。
我早已说过:公理和正义,都被正人君子夺去了,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3〕。
大义么,我连它是圆柱形的呢还是椭圆形的都不知道,叫我怎么“仗”?
“主将”呢,自然以有“义旗”为体面罢。
不过我没有这么冠冕。
既不成“派”,
也没有做“首领”,更没有“仗”过“大义”。
更没有用什么“战略”,因为我未
见广告以前,竟没有知道西滢先生是“现代派”的“主将”,——我总当他是一个
喽罗儿。
我对于我自己,所知道的是这样的。
我想,“孤桐先生”尚在,“现代派”该
也未必忘了曾有人称我为“学匪”,“学棍”,“刀笔吏”的,而今忽假“鲁迅先
生”以“大义”者,但为广告起见而已。
呜呼,鲁迅鲁迅,多少广告,假汝之名以行!
九月三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一期。
〔2〕新月社 以一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核心的文学和政治团体。
约成立于一
九二三年,主要人物为胡适、徐志摩、梁实秋、罗隆基等。
该社取名于泰戈尔的诗
集《新月集》,曾以诗社的名义于一九二六年夏天借北京《晨报副刊》版面出过
《诗刊》(周刊)十一期;一九二七年该社分子多数南下,在上海创办新月书店,
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发刊综合性的《新月》月刊。
他们原来依附北洋政府,后来转而
投靠蒋介石政权。
〔3〕“公理”和“正义”,是现代评论派陈西滢等人在支持章士钊、杨荫榆压
迫女师大学生时经常使用的字眼。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底,当女师大学生斗争胜利,
回校复课时,陈西滢、王世杰等人又组织所谓“教育界公理维持会”,反对女师大
复校,支持章士钊另立女子大学。
作者在《新的蔷薇》一文中曾说:“公理是只有一个的。
然而听说这早被他们
拿去了,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
”(见《华盖集续编》)
答有恒先生〔1〕
有恒〔2〕先生:
你的许多话,今天在《北新》〔3〕上看见了。
我感谢你对于我的希望和好意,
这是我看得出来的。
现在我想简略地奉答几句,并以寄和你意见相仿的诸位。
我很闲,决不至于连写字工夫都没有。
但我的不发议论,是很久了,还是去年
夏天决定的,我豫定的沉默期间是两年。
我看得时光不大重要,有时往往将它当作儿戏。
但现在沉默的原因,却不是先前决定的原因,因为我离开厦门的时候,思想已
经有些改变。
这种变迁的径路,说起来太烦,姑且略掉罢,我希望自己将来或者会
发表。
单就近时而言,则大原因之一,是:我恐怖了。
而且这种恐怖,我觉得从来
没有经验过。
我至今还没有将这“恐怖”仔细分析。
姑且说一两种我自己已经诊察明白的,
则:
一,我的一种妄想破灭了。
我至今为止,时时有一种乐观,以为压迫,杀戮青
年的,大概是老人。
这种老人渐渐死去,中国总可比较地有生气。
现在我知道不然
了,杀戮青年的,似乎倒大概是青年,而且对于别个的不能再造的生命和青春,更
无顾惜。
如果对于动物,也要算“暴殄天物”〔4〕。
我尤其怕看的是胜利者的得意
之笔:“用斧劈死”呀,……“乱枪刺死”呀……。
我其实并不是急进的改革论者,
我没有反对过死刑。
但对于凌迟和灭族,我曾表示过十分的憎恶和悲痛,我以为二
十世纪的人群中是不应该有的。
斧劈枪刺,自然不说是凌迟,但我们不能用一粒子
弹打在他后脑上么?结果是一样的,对方的死亡。
但事实是事实,血的游戏已经开
头,而角色又是青年,并且有得意之色。
我现在已经看不见这出戏的收场。
二,我发见了我自己是一个……。
是什么呢?我一时定不出名目来。
我曾经说
过:中国历来是排着吃人的筵宴,有吃的,有被吃的。
被吃的也曾吃人,正吃的也
会被吃。
〔5〕但我现在发见了,我自己也帮助着排筵宴。
先生,你是看我的作品的,
我现在发一个问题:看了之后,使你麻木,还是使你清楚;使你昏沉,还是使你活
泼?倘所觉的是后者,那我的自己裁判,便证实大半了。
中国的筵席上有一种“醉
虾”〔6〕,虾越鲜活,吃的人便越高兴,越畅快。
我就是做这醉虾的帮手,弄清了
老实而不幸的青年的脑子和弄敏了他的感觉,使他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同
时给憎恶他的人们赏玩这较灵的苦痛,得到格外的享乐。
我有一种设想,以为无论
讨赤军,讨革军,倘捕到敌党的有智识的如学生之类,一定特别加刑,甚于对工人
或其他无智识者。
为什么呢,因为他可以看见更锐敏微细的痛苦的表情,得到特别
的愉快。
倘我的假设是不错的,那么,我的自己裁判,便完全证实了。
所以,我终于觉得无话可说。
倘若再和陈源教授之流开玩笑罢,那是容易的,我昨天就写了一点〔7〕。
然而
无聊,我觉得他们不成什么问题。
他们其实至多也不过吃半只虾或呷几口醉虾的醋。
况且听说他们已经别离了最佩服的“孤桐先生”,而到青天白日旗下来革命了。
我想,只要青天白日旗插远去,恐怕“孤桐先生”也会来革命的。
不成问题了,
都革命了,浩浩荡荡。
问题倒在我自己的落伍。
还有一点小事情。
就是,我先前的弄“刀笔”的罚,
现在似乎降下来了。
种牡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