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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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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默不作声。

子晟只好自己往下说:“青梅,你不明白。天家的好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倘若承桓不是先储,那他无论犯下什么罪,他的后嗣总还能在天家有一席之地。可承桓是先储,而且懿德高风,深孚民望,他的子嗣就极难自处了。所以,我那时才定出这条计来……”

子晟底下的话,越说越吃力了:“虽然……虽然是为了对付金王,可是我实在也不忍心害小禩,所以,我用了这个李代桃僵的办法,换出了小禩。可是那个时候,金王一直盯着我,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护着小禩。水月庵地方偏僻,不引人注意,我想佛门出家人总不至于亏待孩子,就把他留在那里了。不想过了两年,等大局已定,我再请胡先生去寻访他,庵里的尼姑却说,他已经死了。青梅,你想像不到,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过到了什么地步!我那时,灭了水月庵的心都有……”

“所以那天,在洛水河边见到小禩,知道他还在世上,我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其实小禩那样子留在我身边,倒是最好。只要瞒住祖皇,我总有办法弹压得住。可是如今祖皇已然疑心……”子晟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青梅也不说话。脸色依旧苍白,一动不动地只是坐着。子晟见她这样,有点着慌了:“青梅,小禩离开天界要比留在这里妥当。我答应你,等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把小禩再接回来,好么?——青梅,你说句话啊!”

“王爷……”青梅终于开口了:“王爷果然是为了小禩,才娶我的么?”

子晟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那种口气,轻飘飘没有一点力气的声音,就仿佛是一个完全被掏空了的人说出来的。

“当然不是——”子晟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青梅无力地笑了一笑,半晌,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了下来。青梅擦了擦眼睛,然而眼泪不停地在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王爷。”青梅说:“王爷为什么娶我、小禩到底是什么身份、王爷当初为什么抛下小禩,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子晟默然不语。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然而只有这一件事,是他做不到的。

“王爷!”青梅凄然叫了一声,忽然跪倒在地,“砰砰”地磕着响头:“青梅求求你!不要让小禩走!不要让小禩离开我!求求你……”

“青梅!你这是做什么?”子晟连忙来拉,但见地砖上几点殷红,青梅的额头已然磕破了。

子晟动容了!“青梅,你别这样……”子晟一面急声说着,一面想要把青梅搀起来。然而青梅的身子直往下坠,子晟无奈,只得自己也跪倒在地,硬将她的身子扳进了怀里。

“王爷……求求你……青梅从来没有这么求过你什么……求求你不要让小禩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青梅依旧在哭,在哀求。眼泪渗过子晟的前襟,浸湿到他的胸口。

子晟心里,从来未有过的乱,从来未有过的软。他反复不停地,只是说着一句:“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此时的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抛弃所有的尊荣富贵,所有的权势地位,来换这一声:“我答应你。”

然而这几个字到了嘴边,就要出口的瞬间,却像是兜头的一盆冰水,把他浇得清醒过来。

“青梅。”子晟扶正她的身子,沉声道:“小禩必须走。除非,”他看着她,一字一顿:“除非你愿意看我死。”

最后的几个字像忽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刺得青梅猛一哆嗦。她抬起头,望着子晟,良久,眼中的悲伤、哀求、期待都慢慢地淡去。她不再说什么了。

只过了两天,小禩便由胡山亲自护送着,离开了白府,去了凡界。青梅怕徒添孩子的伤心,只叫彩霞代她去送,自己独自坐在屋里默默垂泪。子晟也不知是怎么跟小禩说的,孩子前一天到樨香园来拜辞,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但在青梅的面前,却是一直笑嘻嘻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反倒是青梅,特为给小禩蒸的从前在家时候他最喜欢吃的豆饼,一大包拿给他,一句话没有说,眼泪就滚滚而下。还是小禩,逗着青梅说:“娘,你别难过,我是去学本事。等我学好了,一定还回来看娘。”

然而越是这样懂事的话,越刺得青梅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她现在也知道,让小禩回来看她云云,只是说说而已。天帝在位一日,就不可能。也许一直等到子晟继位才有希望,但那是什么时候?

青梅想不下去了。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叮咛孩子几句。可是这样强作的笑颜,叫人看了,实在比哭还要让人心里难受。子晟很想安慰她几句,然而每一次想要开口,青梅总是有意无意地微微扭开脸去,几次下来,子晟知道她心里还在恼恨,也只得叹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另外一个心里很难过的人,是邯翊。虽然他嘴里什么都没说,脸上也极力做得满不在乎似的,但是孩子毕竟还不会作假,眼神里那份依依不舍,任谁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小禩走的那天,邯翊也去送他。回来的时候,就跟彩霞一起进了樨香园。

青梅一见彩霞就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好半天,只问得一句:“他……走了?”

“走了。”彩霞低声道。

青梅慢慢地坐下来,也不消忍,眼泪滚滚而下,浸湿了手里攥的一块手绢,就好像是再也止不住了似的。彩霞在一旁看着,也无言以劝,只有陪着她一块落泪。

邯翊先在一边坐着,过了一会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别哭了。”

“他走也走了,你再哭也没有用。”邯翊皱着眉说。

青梅倒没想到这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随即又拿着手绢擦眼睛。

邯翊站在她身边,绷着脸,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忽然扯了扯青梅的衣袖:“娘,你别哭了。你还有我呢。”声音轻如蚊蚋。

然而字字都入了青梅的耳朵。青梅愕然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邯翊。

邯翊的脸忽然涨红了,别开身子,仰起头来说:“你别乱想,是小禩临走嘱咐我,我答应了他。没办法,我才替他叫你一声。”

“娘知道。”青梅用手绢捂着眼睛,嘴角却勾开了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子晟走完这一步狠棋,便不再有举动,每天照常处理政务,静观其变。而天帝那里亦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一切都与以往没有不同。但子晟深知天帝性情,处理非常的事情,往往会用非常的办法。像当初处置承桓,竟然弄了一个凡人由天梯而上天界诉冤,实在匪夷所思。于是有时与胡山议论起来,天帝会如何着手?也是不得要领。说来说去,只能归结出一个“等”字。

这年十月初八是子晟三十整寿,自然也要铺张庆贺一番。天帝早早便颁下旨意,命朱王领衔,三辅相协办,主持庆典。看起来圣眷优渥,有增无减。然而子晟心里有数,私下里便跟胡山说:“估计等过完这个生日,就该有动静了。”

果然不出所料。寿辰之后三天,子晟照例递一份谢恩折。里面先说“恩典逾分,深感不安”,然后是恳请辞赏,原本是年年如此的一篇官样文章。天帝亦是年年如此地回一篇“不必辞”的官样文章。但这次不同,官样文章之后加了一番话,意思是白帝一片诚心,不能不顾,于是把已经颁下的赏赐又收了大半回来。

朝中官员,例来对这种事都最为敏感,此旨一下,立刻就知道,天帝与白帝之间,必定已经生了嫌隙。此时朝中,十之五六受白帝提携援引,这班人自然是立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往来相询,却又不得端倪,不由都提心吊胆起来。

但也有一些,闻风而动,精神大振。这些,都是与白帝有嫌隙的人,平时自然而然都凑在一起,这时更是热于谈论。其中以一个叫沈伯棠的司谏,最为起劲。此人志大才疏,却极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做篇文章,以为沽名钓誉。所以,言语之间有所流露,而对于这班人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因为刚好可以借他的手,来探一探天帝的意旨。

于是三言两语,就鼓动起他来,果然竭尽所能,洋洋洒洒做了足有上万言的一封奏折。

誊好之后,自己也甚是得意,隔日便递了上去。

通常参白帝的奏折,有三种办法,一是明发驳回,二是留中不发,第三种是交枢密廷议,这就是要议罪了,而白帝圣眷优渥,当然是从来用不到。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三种办法都不用,只交待了一句话:“交西帝自己看。”

这一来不但臣下不明白,连子晟也是摸不着头脑。满腹狐疑地接过来一翻,登时勃然变色。里面所指之事,大抵是偏私、骄盈、僭越,然而鸡零狗碎,十之七八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连帷薄不修的话,都瞠然上了奏折!

子晟把脸都气白了,忍了几忍,终于没有忍住,拍案而起,“啪”地一声,把奏折甩到了地上:“混账东西——”

匡郢正在他面前,见此情形,连忙把话拦上,同时提醒子晟:“王爷!天帝既然叫王爷看,王爷还是该写个回奏的折子。”

这是礼数,不管服气不服气,总要有一个表示检讨的态度。子晟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黎顺忙把折子拣起来递给他。

子晟沉着脸,又翻了一翻,忽然冷笑道:“这样的东西,难道还要我认错?”

匡郢并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必不是好话。正思忖着如何劝解,却见子晟已经坐回书桌后面,开始奋笔疾书。这样在气头上,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匡郢难以开口劝阻,心知不妙,忙向黎顺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找胡山来说话。自己一揖退了出来,径直去找石长德等人商议。

胡山到书房的时候,子晟已经写了一大篇,见他进来,一语不发地拣起桌上的奏折,抛到他面前。胡山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合上,想了良久,有了思路。于是先往两旁吩咐一声:“你们都下去。”

内侍们退出,胡山合上书房的门,这才转回身来说:“王爷,天帝这是不想办啊……”

“还不如办!”子晟怫然抬头:“就算赐下一杯鸩酒,也好过弄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折还在胡山手里,便神色阴沉地又拿起笔来。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胡山很不以为然地,准备说几句重话。然而还没有开口,子晟脸上神情却又变过了,变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笔,抬起头说了一句:“先生方才那句话错了。”

“怎么?”

“祖皇不是不想办我,只不过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说,现在他不想拿掉我。此时我如果低头认错,我敢说必定还有下文。最后的结果,大约不外是革掉我的帝位。”

忽然之间,语气平和,仿佛一丝怒气也没有,倒让胡山怔了一怔。但是随即想到子晟已有打算,所以默然不语,静待下文。

子晟说:“倘若叫我再以白王的身份领朝政,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假废也就成了真废。”

顿了一顿,见胡山凝神细听,便又说:“祖皇必是料定,第一个折子是试探,无关痛痒的事情拿来作起头文章正好。可是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说着,笑了笑:“这么份折子,拿来办是个笑话,不拿来办,好好的开篇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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