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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翊心微微一凛,朝中出了事。
东安堂四角,生着大火盆,然而依然挡不住一股阴冷的气息。端坐下首的三辅相,神情肃然,连侍立的宫人,也都个个面无表情。
唯独已三个月不理朝政的白帝,看起来异常平静,手里拿着一份折子,只见目光慢慢移动。
“萧仲宣是什么人?”
邯翊一惊。随即明白,是鹿州那边出了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是儿臣新近延请的幕僚。”
白帝便又不语,依旧看着手上的奏折。翻了一阵,将折子合上,然后,出乎意料地,眼望着邯翊笑了笑,说:“文乌的胆子可真不小。”
邯翊更吃惊。
“我朝八百年未出过这等事。”白帝将手中的折子往案头一推,便有内侍取过来,递到邯翊手里,“文乌带人,抄了嵇远清的家。”
就像头顶陡然炸响惊雷,邯翊几乎要呼出声,在喉间转了一圈,勉强咽下了。
展开奏折细看,是申州督抚衔名。其实语焉不详,大致看下来,似乎是说嵇远清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要害文乌他们,却反被早有防备的文乌所制。文乌便又带人,抄了嵇远清的家。
疑窦重重,邯翊迟疑着,没有说话。
“看起来,不是没有情有可原之处。”匡郢婉转陈述,“当时的情势迫人,一触即发,似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出此下策,也在情理之中。”
邯翊应声接道:“父王,到底情形如何,还不清楚,似乎不宜下结论。”
白帝不置可否,眼光慢慢地转了一圈,看着石长德问:“你的意思呢?”
石长德沉声说:“臣以为,无论情形如何,此例不可开。”
邯翊心中一沉。首揆位尊,说话极有份量,将来文乌恐怕难逃严谴了。
他迟疑了一下,“父王……”
“等等吧。”白帝打断他,“等过两日,该有别的折子来,看看情形到底是怎样再说。”
辅相告退,白帝留下了邯翊。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细细地追问了一遍,他让文乌去鹿州做什么?
邯翊实说是为了查明齐家的命案。
白帝的眼神却有些飘忽,若有所思地望着邯翊,忽然问了句:“只是如此?”
邯翊怔了怔,“父王的意思……”
白帝不置可否地笑笑,“为什么也好,事情已经闹得这样大了,总要有个收场。怎么做,你心里可有底?”
邯翊没有时间细想,仓促之间,只得说:“儿臣想,派钦差驰驿查审,恐怕是少不了的。”
白帝点点头,又问:“打算叫谁去?”
邯翊思量了好一会,说:“刑律上,是陆敏毓最熟……”
白帝的目光倏地盯了过来,叫邯翊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父王的意思,他不合适么?”他小心地问。
白帝收敛了目光,缓缓摇头,“他很合适,就是他好了。”
又两日,现任仓平郡守的奏折递到,说得详细了些。原来萧仲宣在仓平,也认得些人,找了他们帮忙,明查暗访,终于得知芸香的爹娘,在姜家宅中。又趁姜家家主过寿,将两人偷了出来。本打算立刻带人回帝都,哪知未出仓平,便遭伏击。幸好早有防备,一场争斗,占了上风,只是萧仲宣受了重伤。因对方口称是鹿州督抚所遣,文乌一不做二不休,星夜赶往汾阳郡,抄了嵇远清的家。
文乌拿着大公子的手函,上面是监朝用玺,等同钦差行事,不明所以的地方官员,不敢拦他,只得连夜上奏。
“可是他哪里来的人?”陆敏毓指着奏折问:“这上面说他带了五百余众,哪里来的?”
邯翊也不明白。
匡郢神色淡然,只是不开口,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石长德说:“‘鹿州数门楣,嵇齐杨柳姜’,哪家都拿得出这些人来。嵇杨两家在汾阳,想来文乌是找了仓平柳家。”
果然,次日鹿州抚丞的奏报递到,与石长德所说的分毫不差。
事已至此,邯翊便照前议,让陆敏毓去鹿州,查审料理。
白帝又找邯翊去,问了几句,忽然说:“看来你那个‘萧先生’,颇有胆色。”
邯翊摸不透他的意思,迟疑着没有说话。
白帝又说:“文乌我知道,小聪明他是绰绰有余,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这个决断。倘使我料得不错,这大约是那个姓萧的主意。”
邯翊依旧摸不透这话是褒是贬,犹豫片刻,答了声:“是。”
白帝抬眼看看他,温和地笑了笑,说:“这事体虽然出人意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怎么办怎么办,自管安心去做。”
邯翊有些惴惴,迟疑片刻,伏地叩首说:“兹事体大,儿臣怕自己担不起来,想请父王归政。”
白帝不言语,定定看着他。
邯翊被看得惶惑起来,不由得低垂下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白帝慢慢地说,“难道你弄乱了这一摊子,就打算甩手不管了?”
邯翊一颤,忙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白帝神情有些复杂,“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个担子,你得自己挑下去。”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翊儿,你不必过虑。其实……”
他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他又说:“反正,只要懂得识大体,就绝不会出大的错。你明白么?”
邯翊说:“儿臣明白。”
天已放晴,走出乾安殿,雪光微微刺痛了眼睛。
邯翊在殿台的石阶上,站了一会。
六福见他仰着脸,呆呆望着天边,便试探地叫了声:“公子?”
邯翊恍若未闻,良久,仿佛喃喃自语地说:“今天还是这样的好天气,可说不定明天又是一场风雪,谁知道呢?”
“公子高明!”六福高声回答。
“嗯?”邯翊瞟他一眼,“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不懂。”六福笑嘻嘻地说:“公子的话我每个字都明白,可是我知道,公子这么说,就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的意思,那我就一点儿也不明白了,所以我只好说,公子高明!”
邯翊哈哈大笑,“贫!”
转瞬,却又成了苦笑。
回想方才的情形,白帝的话分明弦外有音,可自己不也是“不是这个意思的意思,那就一点儿也不明白”?
萧仲宣不在眼前,旁的人不便与闻,邯翊独自思量,毫无头绪。
正在书房闷坐,门上来报:“兰王来了。”
迎到庭中,就见兰王摇摇摆摆地进来,手里提了只精致鸟笼,里面的小鸟儿,毛色金黄,颈上一圈翠绿。
邯翊笑问:“天寒地冻,小叔公怎舍得带宝贝出来?”
兰王一哂,说:“你还不如瑶英那个小丫头。玉环莺生在雪山上,知道不?”
说着,走到堂上坐了,娓娓不断地讲起莺儿的来龙去脉。
邯翊却有些神思不属,兰王说些什么,渐渐充耳不闻。
忽听他提高了声音叫:“邯翊!”
方才惊醒过来,报歉地笑笑:“小叔公,说了什么?”
兰王瞟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他本想否认,然而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是,朝中出了桩大事,小叔公只怕还不知道。”
兰王淡淡地说:“文乌的事情,对吧?”
“正是!小叔公你……”
兰王摆手,“别提这档事,我不爱理。听说你府里腊梅不错?带我瞧瞧去。”
邯翊眼波一闪,微笑说:“好。”
便引兰王进了花园。
站在一大株淡香漂浮的腊梅树下,兰王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仰着脸,望着枝头娇黄的花朵,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想着心事。
邯翊便也不说话。
好半天,听见兰王问:“在想什么?”
邯翊说:“我在想,小叔公今天来,是要跟我说什么话?”
兰王忍不住笑了,“答得好!”
他转过脸来看着邯翊,好像心中有无限感慨似的,良久,忽然重重地吁了口气,“你的聪明,可真是像你老子。有时候,我觉得说你们两个不是亲父子,都不信。”
邯翊心中一动,低头不语。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这些年我在你老子眼皮底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何况是在你府中,掉根针你老子都会知道的地方。可是这话,我还是得来跟你说。”
兰王的语气异常阴沉,“从子晟踏进帝都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看着他。他的为人,我就算不是知道十分,也有八分。这些年他待你,确实如待亲生,可是邯翊,你要记着,他待你再好,有些事你还是碰不得。”
邯翊惶惑地问:“我做了什么?”
兰王看看他,似乎是想笑,然而笑声虎头蛇尾地消散在一声叹息当中。“所以我非得来跟你说这话。”他说,“我不说,只怕没有别人能说。文乌那小子,不知到底是存心,还是误打误撞。他把你逼到了刀刃上,你知道么?”
邯翊一惊,“我不明白。”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不能动嵇远清,谁都能动他,唯独你,绝对不能动他。”
“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嵇远清的来历?”
邯翊想了想,说:“他不是鹿州嵇家的么?”
兰王说:“错也不能算错,他跟鹿州嵇家,是亲戚。只是他家原在东府,还是先储在的那次东乱,他家就倒了。可是没过多少年,他又发迹,你知道是为什么?”
邯翊摇了摇头。
兰王却又不说话了。过了会,他伸手按了按邯翊的肩,“你去看看他的履历,就明白了。”
官员的履历,吏部都有存档。送走兰王,邯翊便命人取了来。
从后往前,一页一页翻看,直看到最先的一页,写着:“四十二年,任江州鲁安郡守。”
仿佛屋里的火盆同时熄灭了,寒意袭来,身子一点一点地冻住。连思绪也像是同时僵了,只是呆呆地站着。
手慢慢地垂下,指尖的那页履历,悄无声息地飘落。
那年大概是七岁,和栗王家的孙子吵嘴。
堂兄说:“你神气什么?你又不是你爹的亲儿子!”
邯翊瞪着他的堂兄,一瞬时栗王的孙子或许以为他是惊住了,然而不过是下一瞬间,邯翊便扑到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堂兄身上,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
大约是事起仓猝,栗王的孙子给吓呆了,周围的侍从们也吓呆了,毫无反应地看着他被痛殴。直到邯翊抓着他的头发往地上撞,他惊惶失措地哭喊起来,宫人们才一拥而上,分开了两个孩子。
事后白帝追问缘由,没有人敢说出实话。
那件事,就当成两个孩子的胡闹,不了了之。
可是七岁的孩子,已经懂很多事。那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偷偷地问过乳娘,乳娘当然不敢说。可是她越是闪烁其辞,他越明白,那句话是真的。
那时起,他觉得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虞妃进府的时候,带来一个孩子,叫小禩,听说是拣来的,跟他差不多大。白帝要他跟小禩一块玩,他总不大乐意,觉得他是个野孩子。这时他却觉得,自己也一样。
他很留意周围人的只言片语。虽然都瞒着他,但是只要有心,没出几年,他也就明白了多半。
他的生母,原是青王府的丫鬟。青王被贬到江州鲁安,他娘一直跟着。患难之情,也就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他的生父世子阖垣,便娶了她。那是四十二年初的事情。
不到半年,他祖父和他生父,就双双暴亡了。
据说,是食了坏掉的鱼。
算起来,那时他娘怀他,不过五个月。料理丧事的时候,他娘不见了。都道她是卷财跑了,哪知过了一年多,她到了帝都。
天晓得她这一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