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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一本正经看了一眼他,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不过也太巧了,我这真是染了风寒想偷偷懒,刘相公羡慕就不能想想其他事儿么?”
刘安汗颜地抱拳拱了拱手,也不好说什么。
俩人弄明白了事情就开溜,但也有很多大臣反应迟钝的,硬着头皮去了宣政殿,然后李承宁拿出那联名书让大伙签字画押……这事儿就难办了,禅位的人姓薛,这么大的事谁都会惶恐不安,签名也不是不签也不是。
也有正直的官员当场就大骂:“陛下如此作为,百年基业毁在亲手,以后还有脸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李承宁穿着金黄的龙袍在上面坐立不安,无言以对。
又有人粗着脖子说道:“陛下不仅自坏基业,还要陷太平公主殿下和晋王于不义!”
李承宁叹了一口气道:“诸位不解朕的苦衷,当初朕就不想登位,就是大家非得让朕坐这个位置,现在是如坐针毡……如果你们觉得禅位不成,那朕退位好了。”
就连一向正直敢言的宰相李守一都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说道:“陛下究竟想怎样?臣就不明白,此时谁说过陛下有什么过错?凡事讲个名正言顺,如果有人明目张胆地逼迫陛下,臣等第一个站出来据理力争,可没有人这么做,陛下究竟为什么要召集臣等为此荒谬之事!”
被一帮子人这么一劝,本来决定干的李承宁又动摇了,他左顾右盼惶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良久之后才说:“容朕三思,明日再朝。”
大伙已经顾不得面子和礼仪了,很多人当场就摇头叹息。
散伙之后,李承宁乘驾回到蓬莱殿,他的母后赵氏忙上来问事情怎么样,李承宁脸色苍白道:“朝臣们都反对,说我那样做就是大唐的罪人,我一时害怕就改口说退位,想着吧我撂挑子不干了换一个人,别人爱咋咋地……”
赵氏见他的肩膀都在抖,顿时怜惜地拂其背好言道:“宁儿别急,翰林院有两位学识谋略都很好的先生今日正好来了蓬莱殿,你让他们给你出出主意。”
这时就见两个儒士走了过来跪倒在前见礼呼万寿无疆,李承宁将他们扶了起来问策。翰林院的官……虽然才学没得挑,但有些人尚未有机会到要害衙门历练,缺乏经验,光是纸上谈兵。不过赵氏母|子现在也找不到别人,那些掌权的大臣哪个愿意实心过来帮他们出主意的?
一个儒士问道:“陛下在宣政殿是怎么做的,宣布退……那事了?”
李承宁道:“朕只说要三思,明日再朝商议。”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陛下现在不能丢下了,您要是这么消极退位,人家很容易就能重新扶植一个李唐的后人上去,然后该咋办还咋办……可这样大功就不是陛下的了,往后的处境……”
另一个人反对道:“你怎么能这般劝陛下?!大唐李姓正朔,岂能说改就改的?难道是太平公主那家子派人来逼迫陛下?”
李承宁道:“那倒没有,可事儿不是明摆着么?神策军就在长安他们一直说咱们李家亏待了薛崇训,虎视眈眈的;而禁军又不听咱们的。那日在含元殿你们没瞧见,薛崇训连跪礼都省了完全目中无人身边一帮从战场上回来的悍将,身上还有股子血腥味儿。我现在晚上觉都睡不着,做梦也梦见乱兵杀进宫里来了……”
赵氏听着十分揪心,她哭道:“这李唐的社稷也不能全落到咱们家可怜的宁儿身上啊,现在朝廷这么副景象更不能怪咱们,宁儿刚被人推上皇位的时候,就已经那样子了,咱们说了也不算根本没人听,这能怪咱们吗?那些大臣动不动就拿祖宗基业压宁儿,好像是他弄成这样的一般,他们就是想见着我的儿子被人逼|死才高兴!长安的那些武将口无忌讳见人就说皇帝应该给他们家薛崇训的功劳封赏,这是什么意思?都封成亲王了,再封不就是想要李家的江山么?刀都在别人手里,别人想要宁儿有什么办法?你们给评评理。”
第一个儒士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得主动立功,毕竟薛氏与李家也是姻亲,他的母亲也是李唐公主,既然陛下不能扭转乾坤不如与之相好,皆大欢喜。”
俩谋士也说不到一块儿,另一个立刻就摇头晃脑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您也说了,太平公主不也姓李?咱们李唐也不是没人,太平公主的实力可不比薛氏小,她干嘛要背叛李家祖宗?”
“您真是只读圣贤书不想世间事,就说武周那会儿,女皇改朝换姓,太平公主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可是在周朝过得顺风顺水,这朝里怎么捣腾,都是他们一家在那里弄,换什么名号有何关系?太平公主是愿意顾个李唐名分把大权交给远亲,还是给自家儿子?”
那儒士听罢愕然道:“您的胆子可太大了,这么说太平公主殿下,就不怕隔墙有耳把你抓去砍头了!”
这时李承宁都皱眉了,气道:“你们要吵回翰林院去吵!请回罢!”
二人忙住了嘴,忙怏怏告退。
李承宁待他们走后抱怨道:“母后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俩人是怎么混进翰林院的?”
赵氏道:“我觉得他们有个人说得挺有道理,武周当位时,也没见太平公主怎么样……”
第十二章 野心
长安搞出那么大的事,就不是留守的中书令张说可以“权衡利弊妥善处理”的了。宣政殿的小朝刚刚结束不到半个时辰,政事堂派出的信使便快马加鞭直奔华清宫,不到半天工夫就到了。
奏书很快到了内给事鱼立本手里,因为他是常常侍奉在太平公主身边的人,东西给他可以最快地到达太平公主的手上。
鱼立本先去禀报太平公主,这时她正在长春殿里泡温泉。芙蓉湖岸的大殿常常用来欢宴,后面的这座长春殿才是太平公主在华清宫起居的地方,内设温泉汤池仿佛四季如春,故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鱼立本到了地方,得知太平公主正在沐浴,就不便进去,虽然他是宦官不算男人,不过宫里就近侍候贵妇们起居沐浴更衣的人还是以宫女为主。他便把信交给了一个相熟的宫女那进去。
传递了这边的消息,鱼立本心里一琢磨,又赶着去星辰汤那边去了,薛崇训住在那里。问明白了所在,鱼立本便上了温泉一旁的阁楼上,只见薛崇训正坐在栏杆旁和人下棋。有一个当官的老头坐在对面,另外还有一个中年人坐在中间捻|着下巴的胡须饶有兴致地观看。
“鱼公公请坐,我这正落了下风呢。”薛崇训头也不抬地说。
鱼立本提着拂尘疾步上前,红色的长袍被踢得上下翻飞,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安有事儿,打搅了几位。”
那官员一瞧鱼立本的表情,便知趣地不约而同站起来抱拳道:“老夫先行告辞,改日再来与王爷对弈。”
薛崇训回了礼,然后问鱼立本:“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在长安闹了一出,召集大臣要联名请薛郎登极,他要禅让帝位!”鱼立本道。
薛崇训愕然道:“怎么突然闹这事儿?咱们又没逼他……母亲大人可对今上有什么举动?”
鱼立本道:“杂家成日都呆在殿下身边,根本就没准备,定是蓬莱殿今上母子自个弄的。”
薛崇训寻思虽说李唐越来越势微,可也是百年基业的王朝,真想走改朝换代那一步需要诸多准备,哪能这么唐突的?母亲也不可能这么轻举妄动,再说太平公主真的毫无压力要把王朝改姓?连薛崇训自己都拿不准判断,他想起那次在晋王府亲王国内的相见,太平公主透露那种意思,不过事关重大却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干系,何况当时太平公主的情绪也有些失控。
他想罢便说道:“我可从来有这种想法,陛下真是多心了!他这是要陷薛某于不义呀!”说罢还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鱼立本很耐心地等着薛崇训表演完了,才说道:“陛下确实是太轻率也太急了,要不薛郎上份奏呈说一下,免得天下人误会了薛郎。”
薛崇训道:“得先和母亲大人商议一下。”说罢便要往外走。
鱼立本道:“殿下正在长春殿温泉汤内,不过杂家已经把消息报进去了,这会儿该起来看长安急报了罢。”
薛崇训点点头:“那成,我去长春殿找母亲商议。”他便出了门向西走,径直来到长春殿。
到得太平公主的寝宫外,薛崇训也不便直接闯,就叫一个宫女进去通报。等宫女出来说殿下让他进去见面,薛崇训这才往里走。昨天他才来华清宫,太平公主的寝宫还是第一次来,一进殿门,只见里面雾气腾腾犹如仙境一般,在朦胧的白汽冲宽大的绫罗幔帷若隐若现。
这时听得一个宫女道:“要不要将王爷请到阁楼上等候殿下?”另一个宫女道:“殿下刚才叫王爷直接进去。”
她们在那里说话,由于雾气太大薛崇训连脸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声音。薛崇训听到这里心下竟然有些期待,不过转念一想太平公主要说正事肯定已经穿戴整齐了,也没什么,虽然地方不便待客不过薛崇训也不是外人。
“王爷请随奴婢来。”一个宫女怯生生地说了一声,然后小心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大约她穿那裙子太窄也走不了大步,薛崇训只得慢慢地跟在她的后面。走了一小会儿,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宽大的池子,照样是热气腾腾的,这么大的池子出现在室内就如一个室内游泳池一般,不过岸边是用木头镶嵌的,周围挂着帘子,古色古香的景象和薛崇训脑海中的室内游泳池大相径庭。
他定睛一看,只见池中还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鬓发如云是个女的,他当即有些尴尬,再瞧了一下背影十分熟悉……在这地方沐浴的人不是太平公主是谁?敢情她听到消息后根本就没上岸。池边上有个宫女手里拿着一张信札垂手而立,应该是刚刚才念完还未来得及离开。
薛崇训硬着头皮拜道:“儿臣拜见母亲大人。”
“你来了。”太平公主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水面上白雾朦胧,岸上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可以想象太平公主现在身上是不着寸缕。薛崇训忙垂手低头,太平公主倒是表现得十分自然,好像一切都是合乎常理自然而然,连旁边的人都受她的影响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可薛崇训一想俗语就有儿大避母的规矩,如此这般却是有点过分,偏偏自己却不愿意点破只想装作不知。周围还有其他人,除了道士玉清还有几个宫女近侍,她们更是不敢说话,指鹿为马都可以何况对错?
薛崇训一本正经道:“儿臣刚刚听说长安的事,就急着见母亲来了。听说今上要联名大臣禅位,这怎么行?儿臣绝无……”
“太急了没准备好是么?”太平公主突然打断他的话。
薛崇训怔了怔,眼睛看着地板一言不发,心下琢磨着措辞。
太平公主又镇定地说道:“这事儿也没什么难办的,你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推辞。不说别的,就是古人在名正言顺大势所趋之时,群臣上表,人家还要三辞,现在皇帝一说你哪能马上就满口答应的?”
这时薛崇训才开口道:“我无意冒险与母亲大人离心,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一切都是您给予的,我决不想从您手里夺取什么,何况是夺位谋朝这等事……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他平铺直叙地说了几句话,好像很随意,但却是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子,他想对太平公主表明的态度就是:不愿与她为敌。其实这时候李唐皇室已经衰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