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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棍随即回过,挑起大大小小的土块,将那冒出杀人气味的地洞堵个严严实实。
待到他策马回来,阿七伯已经略略有了知觉。
他原以为这些村民会感激他,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所有人都畏惧地离他、离躺在地上的阿七伯远远的。
乌金的父亲因为刚刚与他说过话,自觉有责任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向前站了一步,说道:“这位客人,阿七伯冒犯了地灵,这个……”
他迟迟艾艾,不知说什么好。
那过路人已明白他的意思,必是想说,不敢再将阿七伯留在村中了。
这样的例子,他见得也不在少数。冒犯神灵的人,哪怕是至亲,也不能不赶出村庄,以免害了整个村子。
那过路人怜悯地打量着他们。这样无知,这样惶恐,又这样残忍。
为的也只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小锭银子,掷在阿七伯的身边,说道:“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拿上这块银子,将他送到黑水寺去。黑水寺的和尚会收留他的。”
黑水寺在五十里外,也算是方圆几百里的一座大寺,那里的和尚,据说颇为势利。
村民们不免犹豫。
那过路人却已策马而去,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黑水寺收不收留是另一回事:不过,你们若敢不送,回头来我必唤出地火烧掉整个和尚原!”
转眼间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村民位面面相觑,都疑心是做了一场梦——那个陌生的过路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但是没有人敢怀疑他丢下的那句话仅仅是虚言恫吓。
那过路人,有一种驱使众生的气概。
阿七伯别无家人,只有乌金一家,算是他同曾祖的堂亲,于是便由乌金一家送他到黑水寺。黑水寺的和尚很客气地说,石先生早有交待,你们尽可放心将阿七伯留在寺中……乌金的父亲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向一个小沙弥打听那位石先生是何等人物,小沙弥也不清楚,只道:“想必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真想不通怎么会到和尚原那样荒凉的地方去。”
阿七伯捡得一条命,安安心心地在黑水寺做了和尚。
看在那石先生的面子上,阿七伯算是平白有了个安渡晚年的地方了。
二、
三个月后。
秋风已凉,白天里也可以在和尚原上挖煤了。
那一日乌金他们刚刚停下来喝一口水,忽然望见远远驶来十余辆大车,车中满载的都是双手才合得过来的大毛竹。
从来没有人从遥远的南方运毛竹到这个地方来。
乌金他们好奇地看着那些大车,直到赶车人就在和尚原上开始卸下那些毛竹。
毛竹的竹节都已打通,一头已经削尖。
那名管事的中年汉子,指挥手下人,将削尖的、中空的毛竹一根根打入地下。
村民们哗然。他们这样惊动地下的神灵,岂不是要害死他们大家?
但是这一群人,看起来很有来头啊,只怕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管事人已经向他们走过来,一边说道:“你们都回家去,告诉所有人,没有我们传过话来,不得生火!留个传话人,其余的全都回去!”
乌金和另外两个好奇心最重的同伴都留了下来。
他们很想知道,这些外乡人,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地下的神灵和随时可能喷出的烈火。
秋风中,地下开始漫出那令人窒息的致命气味,但是毛竹高出地面足有一人多高,地下漫出的毒气,顺了毛竹,自众人头顶散入空中,他们能够闻到的气味,已经很是淡薄了。
十二车毛竹用完,方圆几里内,已经密密麻麻插满,有如一片平地里冒出来的竹林。
那管事人在其中转悠,时不时将手探入风中,似乎捞了一把气味,闻一闻,暗自掐算,略点一点头,转完一圈之后,吩咐手下人,一半留在这儿看管,另一半赶了大车返回。
留下来的人,已在上风处搭起了两个帐篷。看样子要在这儿过夜了。
乌金三人你推我搡,终究将胆子大一点的乌金推了出去,怯怯地向管事人问道:“大爷,你们是不是那位石先生差来的?”
管事人倒不因为问话的是个村野少年而拿架子,客客气气地答道:“正是。石先生还吩咐,待到地下毒气散尽之后,便可以开窑攻煤。你们那样子挖煤,也太过辛苦危险了。”
乌金恍然大悟:“石先生是说,我们这儿的地火和地灵,其实都只不过是地下的毒气?”
管事人赞许的点一点头,心想看不出这黑瘦不起眼的村野少年,倒颇有悟性。转念想到自己终究不能总在这荒凉之地呆下去,倒不如将这少年培植成一个得力帮手。
只这一念之中,乌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自此已彻底改变。
那管事人,向乌金的父亲说过,便将一应事体,都教给乌金去做。如何辨别气色,如何选取合适的地点打入毛竹,如何在开窑攻煤时防范未散尽的毒气,甚至如何用毛竹管道将地下毒气引入安全之地用来烧饭……
和尚原上,竖起了无数毛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过去的模样。
乌金觉得自己也完全不再是过去的乌金。
那管事人,或者不如说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石先生,已经令整个村庄改变。
因为开窑攻煤,和尚原慢慢热闹起来。
地下埋藏了千万年的财富,源源流出。
短短一年时间,和尚原的村落,已经变成一个大镇。连带黑水寺,也因为人来人往、热闹远过于从前,而修缮得几乎称得上金碧辉煌了。
乌金和村民们,不是不感激的。
但是——
繁华是福,也是祸。
乌金要到整个村落变成一片废墟时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一日是和尚原东北角的一个煤窑将要开工,乌金先行去勘探。其他人都回去吃饭去了,只有乌金,因为遇上一个不太有把握的关节,留在那儿冥思苦想。
待到他想清楚,从洞口爬出来时,却望见了远远的火光。
镇上起火了。
乌金首先想到的是,不知哪一家在用地下毒气烧饭时出了事。
但若是只有一家出事,绝不会有这样大的火势。
乌金拼命地奔回去。
火光中听得见人们的哭喊声。
乌金突然停住脚步,喘着气扑倒在原野上。
从镇上出来的,是一大队金兵,押着数十辆煤车向东而去,煤车上堆满金银财物,车后绑着镇上的女子,哭叫着随了煤车踉跄而行。
乌金的身子颤抖起来。
在那群活着的人中,没有看到父亲。
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人,都被箭枝射倒,或者被长矛挑起来重新投入火中。
官道正从他前方通过,若非暮色苍茫,他又黑瘦,趴在原野上,与浸满煤色的土地如同一体,只怕立刻便会被发现。
劫后的镇子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遍地尸体与断壁残垣。
乌金好不容易从焦土中找到父亲的尸体,就地挖了一个坑掩埋了,堆几块石头作为标志,又从自家灶膛里找出两个烧焦的玉米饼——这想必是父亲留着给他的。
他只能去投奔黑水寺。
天亮时分,乌金总算走到了黑水寺。
但是黑水寺也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太过繁华的地方,总也逃不过洗劫。
乌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四野茫茫,只有他一个人。
乌金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必得要好好地活下去。
三、
乌金往火堆里又加了几块煤,将架在火堆上的那只野兔翻了一边,继续烤。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隐约的马蹄声。
即使他小心地藏在断墙后,在这黑沉沉的暗夜中,一点火光,也远远可见。
乌金立刻抓起那只野兔,没入了黑水寺的废墟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人还不少。
乌金的心提了起来,摸一摸腰间的弹弓。
石先生派来的那个管事人,教他的不仅仅是如何攻煤,也教他如何攻人。
只是,他还只在野兔身上试过这付用煤块作弹丸的弹弓。
暗夜中一个年轻男子诧异地道:“咦,人呢?”
说的一口汉话。
乌金一怔,小心地探出头去张望,黝暗的火光中,仍然看得清那些来人的盔甲与旗帜。
乌金的心蓦地里一松。
来的是宋军。
他这一张望,领头的那名年轻将领已经发觉暗中有人,喝问道:“是谁?出来!”
乌金将弹弓插回腰间,一声不吭地站了出来。
看清暗中不过是一个衣衫破烂的汉人少年,那些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乌金这才发现,他们个个身上都带着伤,轻重不等,想必才刚激战了一场。
他一言不发地将野兔递了过去——虽然他自己也一天不曾好好儿吃过东西。
那年轻将领感激地接了过来,一边撕开分给属下,一边笑道:“小哥,你可真是知情识趣,这会儿我梁二都饿得可以吞下一头野猪了!”
话虽如此,他留给自己的,仍不过是小小一片,当然也没忘了分给乌金一片。
这一片小小兔肉,入得腹来,不但不能充饥,反倒更勾起人的食欲,令他们饥肠辘辘。
那梁二将军环顾四周,说道:“那边是一条河?去,抓几条鱼上来!”
他正待点两名属下去抓鱼,乌金飞快地道:“那是黑水河,没有鱼,连河水都不能喝。”
梁二将军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条河倒真是名副其实的“黑水河”。河水黑得油光闪亮。
梁二将军为难地搔搔头:“这可真是麻烦——老大早先还提过这条河来着,还说石先生说过河中流的都是只能烧不能喝的石脂水,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这条河——哎,小哥,这附近可还有什么人家没有?”
乌金听到他提起“石先生”,不免暗自猜测会不会就是那个“石先生”,又奇怪什么叫做“石脂水”,梁二将军这么一问,心中冷不防一痛,黝黑的脸也看得出惨白来,下意识地答道:“没有人,全烧光了。”
梁二将军猜想他必定就是唯一的逃生者,同情之心,不由大生,拍拍他的肩道:“驻守在和尚原附近的,是斡思朵那枝人马,想必是他们干的。今天我们已经干掉了他三个百人队,有没有胆量?明天咱们一起去再干掉他几个百人队,不消十天,斡思朵就得滚回他们大营去了!”
想到那片火光,乌金心中不觉也腾起一片烈火;然而想到那群凶神恶煞般的金人,心中又难免有几分怯意。犹豫之中,乌金打量着梁二将军这群人。虽然只有三十余骑,一身尘灰,个个带伤,但是气势倒很足——慢着,乌金突然发现他们的头盔上点缀的不是红缨而是黑缨,不由得脱口叫道:“我知道了,你们是襄阳来的黑缨军!”
梁二将军只一怔,便回过头向他的属下咧嘴笑道:“想不到咱们的名气这么大噢!”
南来北往的贩煤客人,谈论各地战事,可没少提那枝有名善战的黑缨军,只不知他们远在襄阳,如何会到这关中来。想到有关黑缨军的种种传闻,乌金蓦地里勇气大增,慨然答道:“好,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过,不跟他们一起去,他也无处可去。
四、
深秋的和尚原,连那几根稀疏野草也尽数枯萎了,越发显得荒凉苍茫。
这一带早些日子已经扫荡一空,金人一时间原是不会再来,但是昨日一战,斡思朵检点战果,查知有一小队宋军与大队失散,流落在此地,其中就有襄阳黑缨军的副将梁世佑,大是高兴,一心想抢在宋军大队派人接应之前,将这有名狡猾的悍将斩于马下,以壮军威。是以天色未亮,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