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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缨络看了觉这叶小鸾有趣得紧,这老和尚也有趣得紧。不由竟想:不如我也出家去做个比丘尼罢
她在书架上又找了找,另拿起一本书来,不防“沙”地一声轻响,从书中堕下一纸信笺。
她也不留意,弯腰拾起欲再夹回书中。谁知眼角这么一扫,便给纸上的字吸引住了。
那是极端方的一笔正楷。看得出落笔时十分用心,但看去却又纡徐有致,毫无用力太过的窘态。
苏缨络不知不觉便向下看
原来这是慧缘从师受戒之前,在香积寺写给一位书坊坊主的信。大意是他先前曾答允为这坊主书写铜版雕刻的“铜模字”,如今却又反悔
下头详述反悔的理由,这理由人所未闻,直看得苏缨络目瞪口呆:。
……乃知其中有种种之字,为出家人书写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残酷凶恶之字甚多。又女部中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极秽之字,余殊不愿执笔书写……。
苏缨络看了看落款,时期是数年之前。屈指算算,慧缘当时也就十四五岁。
她又将这页薄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实在不敢相信这朴拙的字体与这份清净慈和到了极处的心肠竟出自与己同龄的少年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放回原处,再无心看书,坐在椅上只是出神
苏缨络不敢自比红拂,有慧眼能识英雄于未起之时。却也看出以慧缘的心性才量,他日的作为当非一介寺院住持所能限量
她瞧着这间慧缘住过的屋子,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一心向佛,抱负远大,自己何苦几次三番扰他修行
只是……看他信中所写,连女字部首的字都不愿书写。可自己屡屡纠缠,他却非但不以为杵,反而……
他在自己面前,几乎不太像一个和尚,似乎只是个稍嫌古板的俗人。会嗔会喜,会讶异,会发愁。偶尔说话还会取笑两句
苏缨络靠在床头,抱膝静坐,心中忽而难过,忽而失落。双花一挑帘子进来,见她一副木雕泥塑的样子不禁奇怪,走过来一看更吓了一跳:
姑娘你哭什么?
苏缨络一怔,这才觉出两腮冰凉,用手一抚,果真湿了一手
“牡丹亭”中说:颦有为颦,笑有为笑,不颦不笑,哀哉年少!。
佛祖却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听听,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缨络将头埋进枕头里:
慧缘,从今往后,我好好地走我这边,你也好好地走你那边罢!莫负了你师父的托付。
不过,你师父给你取的法号实在不好。臭和尚,你叫的什么慧缘?你该叫孽缘才是!
苏缨络打定了主意要从秦府辞去。第二日便叫珊瑚去相请秦夫人。却不料珊瑚还未出门,秦夫人带了双环倒先过来了
才一落坐,苏缨络便说出去意。秦夫人很是惊讶,问道:。
“你不是说幼年同父母失散,你要去哪里呢?”
苏缨络道:“我眼下委实无处可去,但夫人已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实在不好继续在府上打搅下去。况且”,苏缨络顿了一顿,坦然说道:
“我身份特殊,一直住在这里,于府上声誉定然有碍。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受恩当报的道理,即便报答不来,总也不能连累了恩人。至于夫人前几日说‘安排亲事’,我更不能领受了。”
秦夫人还未听完已连连摆手:“休要说这样的话。老爷豁达,我也不是拘泥的人,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苏缨络去意已决,正要开口推辞,秦夫人正色道:“且不说别的,我若听凭你离去不管,等秦嘉回来,我怎么交待呢?而且我今天来,原是想说你跟秦嘉的事,如今你说要走,倒叫我不好开口了。好像我留你在这里就只是……”
苏缨络忙道:“是我不好,竟未问一问夫人来意,夫人有话快请说罢。”
秦夫人道:“还不是秦嘉,我想了几天,想到了一个‘死里求生’的法子。”
苏缨络道:“死里求生?”
“正是!”
苏缨络瞧着秦夫人神情,似乎胸有成竹。但此时她的心境已与前番不同,她迟疑片刻,轻声说道:“夫人,既然秦嘉有这样的诚心,夫人何不就成全了他?”
秦夫人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何尝没想过,这几年来我夜里失眠,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若果真能想开,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苏缨络看她伤感,也不禁替她难过
“是我身不在其中,想得简单了。”
秦夫人道:“你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便是我有心成全他,谁来成全我呢?”这话说完,眼角已见湿润
苏缨络无以安慰,只得问道:“夫人想了个什么样的法子?”
见她询问,秦夫人遂重又振作精神,勉强笑道:“这法子,说来委屈姑娘。我是想”,她向苏缨络招招手,苏缨络走近身来。秦夫人遂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出一篇话来
苏缨络听她说完,一双杏核眼几乎瞪成了桃核
“这……这这这行吗?”
秦夫人这时已换去悲戚之色,她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
“老和尚爱说甚么‘当头棒喝’,这法子于秦嘉也算得是‘当头棒喝’。若这一棒子下去仍旧喝他不醒”,她放下茶碗,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由他去!”
苏缨络昨日已下了决心要离开,但给秦夫人这么一说,主意虽然未改,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再看看秦夫人殷殷的眼神,更加难以推辞
“我……我……听夫人的。”
这句话说完,心中已有了打算。且不说这法子未必管用,即便当真管用,到时……到时……唉,到时便听天由命罢
慧缘说是云游半年。这半年里苏缨络在秦府过得倒是十分自在。就只一样,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免觉得有些憋闷
快到年下,这天早晨飘起了小雪。苏缨络倚着窗台痴痴地看着外头仆役们抱着大扫帚扫雪。想起在归家院时,每到雪后,必有相熟的客人来邀赏雪。鸳湖、云亭、紫兰台,都是赏雪的佳处。
她想着想着,忽然轻笑出声。双花拿着个白铜手炉过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来了?”
苏缨络回头接了手炉,微笑道:“我想起从前鸨母常说的一句话。”
“你们哪,是光看见贼吃肉了,没见过贼挨打!一心想着嫁人做少奶奶,哼,只怕真的做了奶奶夫人,那份儿规矩你们也受不来!一年不出几回门,一月也见不着一个外人,日日就只在天井里头看四方天儿……”
双花听了也笑,笑完却说:“姑娘是嫌憋闷得慌了。”
13心声
苏缨络道:“我是想念南蒲和苏俏儿两个,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自来到秦府,苏缨络还从未出过门。秦夫人倒不曾说过什么,是她自己寄人篱下不欲多事。更怕万一给人认出来知道她住在这里,平添议论。
“我有些想念归家院外头的冰糖葫芦”,双花吞着口水道
苏缨络离了窗子,走过来坐到桌前,挽了挽袖子,从茶杯中倾了些水在砚台中预备磨墨。双花这小姑娘这几日月信初来,总是懒懒的。见苏缨络磨墨,她赖在床头问道:“作下雪诗么?”
“给南蒲写封信。”
双花一听来了精神,跳下床道:“快写,写完我去送信。”
苏缨络道:“你可不能去。”
双花撇撇嘴,叹口气又赖回床上。
“你去把珊瑚找来,请她回禀夫人,看方不方便派个小厮去送。”
当天下午南蒲的回信便送到了苏缨络手上,却是连着去信一起交回的
苏缨络匆匆将回信看了一遍,这才知她离开归家院没多久,南蒲便嫁给了宁渊随他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南蒲临去时,给苏缨络留下了这封信,内有她如今的住址
至于细情如何,信内虽未详说,苏缨络却也能猜到必是出了不小的变故,否则鸨母绝不肯轻易放人。
那住址写的是随州某县某村,距离京城并不是十分太远。苏缨络拿着信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信该写给苏俏儿的。双花在旁道:“何不再写一封,还叫人送去。”
苏缨络摇头道:“再等些日子罢,别叫人家说咱们多事。”
放炮放花过了年。七九河开□雁来。转眼半年时光已过,慧缘却音信皆无。苏缨络在秦府“应雪轩”中几乎修成了世外的神仙。
这一日正与双花拿着笔在纸上算账:半年来吃了秦府多少、用了秦府多少,前些天的冬衣是“避寒阁”送来的,那么一件怕就值二三十银子……。
正算得愁眉苦脸,翡翠忽然兴冲冲进来:
“听说三公子回寺了。”
苏缨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嘉行三,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翡翠抱起插着一把半开梨花的郎红大花瓶出去了,双花举手在苏缨络眼前晃了晃:
“高兴傻了?”
苏缨络一把打开她手道:“好日子过到头儿了。”
当晚秦夫人并未过来“应雪轩”,是叫了个小丫头来把苏缨络请到了自己那边。见到秦夫人,苏缨络才知道慧缘已回来好几日了。
“我已告诉他了!”
秦夫人开门见山便谈到了她的好法子。
秦夫人已年过四十,肤色依旧白皙光滑,早年的风韵犹在,但头上却已隐约看得见银丝。大约还是为着儿子的事日日煎熬才如此华发早生。
苏缨络见她神色复杂,半是喜悦半是悲戚。设身处地替她想想,也觉得实在难为了她。
这位贵夫人生于富贵,嫁与富贵,又顺顺当当地生了儿子。本该是养尊处优只情安稳度日的,谁知儿子偏出家做了和尚。
苏缨络虽足不出户,日子久了也渐渐知道:秦府有两位姨太太,共生了三位庶子,两位庶女。而这位正室夫人却除了慧缘之外一无所出。
不说在府里无子无依靠,为儿子伤心流泪时,旁边还没个亲生闺女细心解劝——更不要说眼下:若是儿子好端端地在家,就凭这人才家世,等着结亲的显赫人家怕不能排出一里地去?可如今却……
苏缨络想起从前自己笑言“妓*女和尚乃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的话头,不由苦笑:
他若不是和尚,秦夫人说甚么也不会盼着他娶自己;而若不是妓*女,又有谁肯为她做这样的事?。
“他知道了,怎么说?”
“我还从未见过秦嘉这样子……”秦夫人斟酌片时,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悲伤!
苏缨络心中一紧,眼前忽地浮现出慧缘清秀的面孔,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出他悲伤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秦夫人低声说道:“他要我迁坟,迁到落雁山上去。”
苏缨络不由失声道:“落雁山?”
秦夫人道:“是,落雁山。他说后日上山去……看你”
多半年不见,慧缘似乎清瘦了一些。
苏缨络藏身在小瀑布旁边那片树林里,水潭边新立的小小墓碑{文!}是汉白玉材质。正午阳{人1}光强烈,照在墓碑上星星{书!}点点反射着金光。苏缨络瞪大{屋1}了眼睛瞧着慧缘,给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也舍不得闭上。
她以前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活生生站在自己的墓碑后头听人致悼词。
慧缘穿着僧衣,脚上的芒鞋苏缨络一眼便认出,正是这落雁山上的韧草所编。他绕着墓碑走了几圈,在墓前慢慢盘膝坐下,双手合十。
苏缨络远远看着,见他不言不动,如入定一般,心中不禁奇怪。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必是在为自己念“往生咒”
秦夫人“死里求生”的法子便是这样:假称自己嫁了人,却念念不忘慧缘。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