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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问我究竟为何要作这身打扮么?”
漓天颀凝视我,语声温软,“你混进宫里来,是想去见父皇吧?大哥的事我心里清楚,却无法插手帮忙,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什么……”心中猛地揪紧,我凄然抬眸望他,“蔓清只想知道,若是日后有那么一日,您与太子殿下不得不兵戎相见,王爷将如何做出抉择?天下江山?还是……骨肉亲情?”
漓天颀深邃的瞳仁倏地一收,若有所思地看我,目光幽深莫测。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冷然负手缄默不语,一室寂静。
什么也不必说,我已懂了。低眸,满心都是涩痛。
乱世皇权,端的便是手足相残。一朝夺取天下,万人之上,四海共钦之时,又有什么是忘不得的?
我静默。
他亦静默。
夜风拂过满院葳蕤枝叶,簌簌入耳。
“你若去见父皇,我可以帮你……父皇因为大哥的事而忧思成疾,卧床不起,母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漓天颀神色微敛,缓缓说道,“也只有我才能借故将她引开,否则……你始终都无法接近父皇……”
望着他的嘴唇轻轻开合,我不禁愣住了,世人都说,薄唇的男子,心中寡情。漓天颀的唇角便像一道寒刃,锋锐而冰冷,修薄却孤峭。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该信么?
我竭力遏制心中的汹涌起伏,平静开口,“王爷若然真心,蔓清便在此替太子殿下先谢过了……”
漓天颀目中一寒,继而神色冷峻,一字一顿,吐字如冰,“你不信我?”
黯然垂首,面对这迫人的眸光,我却不知作何回答。信或不信,对你来说,能有几分重要……
“跟我走!”腕上蓦地吃痛,已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漓天颀抿唇不语,拉着我不由分说地直往外走。
我一时愕然,“做什么?放手……”
手腕被他紧紧捉住,百般挣脱不得。身子随着一股大力不由自主地朝前冲,夜风拂乱鬓发,宽大衣襟不时砸在腿上,脚步踉跄。
“王爷,您这是……”先前退守至铜门外头的青衣太监望着我们瞠目结舌。
“本王看上了个宫女,是否要先知会于你?”漓天颀侧目恶狠狠道。一众太监面面相觑,再也不敢上前拦阻。
一路被他拽着前行,宫中道路迂回曲折,加上已经入夜,不过那么稍稍一瞬,我便不知已被他带去了哪里。途中暗暗运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是徒劳无功,竟似完全奈何他不得。
“你抓痛我了,快放开!”我懊恼地吼他。话音刚落,面前人影倏地收住脚步,我却猝不及防,随着惯力直直撞在他背上,额头狠狠吃了一痛,我忙稳住身形,抬手捂住脑袋,愤怒地瞪向身前。
“你究竟想做什么?”盛怒之下,我早已将一切规矩礼教忘在脑后,只顾失声冲他大吼,“我信不信你,又有什么重要,就算你想要害我害太子殿下……唔……”
瞪大了眼睛,我傻傻盯着陡然逼近的一双深邃眸瞳,脱口而出的怒吼霎时淹没在了他薄如寒刃的唇角。一切发生的疾如闪电,我就这么被漓天颀紧紧拥抱在怀里,唇边感受到他霸道而温柔的亲吻,心脏骤然如同停跳,周遭的一切瞬间凝结。
等闲变却故人心(4)
我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喘息,一颗心就快要夺出胸膛。就这么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任由他薄削如刃的唇在我的唇上肆意掠夺,浑身的力气骤然间全部抽离,我仿佛渐渐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暖潮里,悠悠荡荡,忽落忽起。
他的呼吸愈加急促,环在我腰间炽热的手掌缓缓上移,我却在这一瞬间清醒,如遭雷击。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脸色刷地惨白,猛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开,眼见他缠绵迷离的目光倏忽冷静,穿透夜幕直直迫进我的眼底,让我无法喘息。
“这算什么……”我踉跄后退几步,仰面无力地质问,语声颓然。却见他眸中精光一闪,眼前蓦地一黑,已然再次被他揽进怀中。待要大力挣扎,环在我腰间的手猛地收紧,他的薄唇轻触到我的耳畔,有气息暖暖拂在颈间,激起奇妙的酥麻。我不禁大窘,却被他牢牢制在怀中,再无一丝劲力躲闪。
“嘘……别说话……”他低低开口,沉静如常,声音却骤冷,“待会无论怎样,不要乱动不要出声……”
我霍然抬眸,心中猛地一惊,却依言不再挣扎,任由他将我牢牢箍在怀中。
“什么人躲在假山下面,胆敢惊扰皇后娘娘凤驾,该当何罪!”一声厉喝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皇后娘娘?!我大惊失色,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她不是在凌元阁陪伴宣武帝么?漓天颀似是觉出我的不安,双臂一紧,俯首贴近我的耳边,轻声低吟,“没事……有我在……”
温热气息暖暖拂在耳根,这几个字似是带着无比巨大的魔力,让我霎时镇定如昔。
“是我……”语声从容。隔着衣衫,我清晰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强劲稳定。我将脸颊紧贴他的胸前,一动不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再也瞧不见半分。心口一窒,一股酸涩直涌上鼻端,这般任人保护的温暖感觉,多希望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奴才叩见王爷!”
身后传来轿帘轻微摩擦声响,“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早些回府去!”略微熟悉的冰冷嗓音,不带一丝感情,“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人?”
“母后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我看上的人了?”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是我在大哥府上看中的一个侍女,已经开口跟皇嫂要了来,准备带回府去,反正如瑄也并不在意本王纳几房侧室……”
“胡说……”冰冷嗓音霎时愠怒,魏皇后显然已经动了气,“瑄儿自从嫁进王府,你前前后后纳了多少个小妾,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竟完全不顾及她们的出身,什么样的都带进府里头放着,你让瑄儿的颜面往哪里搁?”
“如瑄在母后面前说些什么,我管不着,但这毕竟是我的家事,还请母后日后少操些心为好……母后这么急从凌元阁赶过来,必是后宫里头出了什么事,我这便回府去了,请母后一路走好!”
“你……”轿中人已然怒极,半晌却再说不出话来,只听轿帘轻动,啪嗒一响,“回宫!”
耳听得窸窣的脚步声响渐渐远去,心中倏地一松。靠在他的胸前,周身温暖依然,我想伸手抗拒,他却将我揽得更紧,心头一时剧跳,我无奈仰头,却发现他一直低头深深看我,眸光灼热,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让我目眩神迷。
脸颊腾地烧起两朵红云,心中了然,若是此刻再不抽离,只怕更加身不由己。
“快放开我……”见他不为所动,只得无奈垂眸,压抑着道,“皇后已经离开凌元阁,蔓清身系东宫之存亡……请王爷放手……”
漓天颀幽幽一叹,见我一脸坚决,便也不再坚持,缓缓将手松开,“我带你过去,有我在你身边,出入会更加安全……”
我敛容侧目避开他的目光,轻咳一声,“有劳王爷……”,声音夹杂着淡漠疏离,我却突然心如刀割。
方才那番旖旎,不过只是过眼烟云,你我之间,注定要在这惊涛骇浪里相互对立。一切宿孽因缘,早已由天注定,你我永远无力改变。
阴森潭底蛟龙窟(1)
垂首敛襟随漓天颀身后踏入仁熙殿,数名御医自西偏殿凌元阁鱼贯而出,见了漓天颀忙止步躬身行礼。漓天颀微微点头,沉声问道,“父皇的身子怎样了?”
“回禀王爷,皇上这些时日忧思太过,气结于心,以至五内俱损,这病需得配合汤药宁神静养数日方能见好。”
“那就劳烦各位大人了,你们都下去忙吧。”说着,转头轻声唤我,“还愣在那里做什么?父皇现在需要的正是你手上的这一剂良药,快些拿进去吧!”
我怔怔望向他,“只我一人进去?”
漓天颀淡淡一笑,眸光熠熠,面上却是极少见的温柔,“去吧,我就在殿外候着。”
这短短几个字,仿如暖流,自我心上缓缓淌过,此时就算再冷再硬的心;也会立刻化作一片柔软,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令我无比震骇。
一语既出,我的眼前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坠进了万丈深渊。泪水强忍不住夺眶而出,心中大恸,五内俱焚。躲不过了,再也躲不过了……
“是选天下江山?还是骨肉亲情……本王真的不知……可若是换做江山与你……本王宁弃江山!”
宁弃江山……
幽深的偏殿中云鸾帷幔低垂,透出淡淡琉璃灯影,浓烈的药味弥散着。水墨丹青铺绘的绢丝屏风后头,隐隐传来深沉凝重的叹息。身旁有数名宫人影子一般低头趋行,躬身进退,动静行止竟无一丝声息。偌大的凌元阁,此刻就如殿外浓墨般厚重的夜色,静得糁人。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么这会子还过来?回去告诉你们主子,皇上刚服了药已经睡下,这会没什么大碍了,让你的主子安心歇着吧。”内侍总管李亭海自屏风后头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佝偻,面色憔悴,似是已经疲惫到了极处。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却在看清楚来人面貌的一刹那陡然睁大,“哟……这是……你不是……”
我微一颌首,淡淡行礼,之后扬眉看他,“李公公,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吧?”
李亭海眯了眼前行几步,面上依旧震惊,似是不敢相信,“你……你是忠靖侯?为什么……”
“是谁在外头说话?李亭海呢……”宣武帝的声音自屏风后面倏忽传来,入耳却是无比低哑涩滞,听着竟好似已病入膏肓。
我怔住,心下却是一寒。未待李亭海答话,已疾步转入屏风里头,轻轻走近龙塌。
薄如烟罗的锦帐下,宣武帝静静阖目躺着,面色苍白如雪,形容枯槁。一眼望去,我竟不敢相信这便是昔日叱咤风云决胜朝野的一国之君,过去的那些威风凌厉,都到哪里去了?
掌心微微渗出冷汗,我俯身跪了下去,粉衣广袖散在云石砖面上,仿如盛开一地繁花。“臣项蔓清叩见吾皇!”声音些微飘渺,我徐徐抬眸,果然正对上一双晶亮眸瞳,犀利如昨。我猜得不错,纵使他双颊凹陷,病容苍白,这双眼睛却永远精明厉练,洞悉一切。
“臣……来迟一步,令陛下忧心了……”自怀中抽出降书,恭敬递向身前,之后深深俯首,闭目不言。偏殿中燃着凝神定气的安息香,夹杂浓重的药味,暗香沉沉。
“你起来吧……朕终于等到了……李亭海,替朕研磨,朕要拟旨。”
宣武帝自榻上吃力地撑起身子,我连忙撤跪,与李亭海一左一右轻轻将他扶下龙塌,被我抓在掌心的一只手腕竟已瘦至见骨,触者惊心。
“朕念,你来下笔。”语毕,宣武帝将金册与一只紫玉狼毫笔推到我身前,随即仰面靠向椅背,目光透空定定看我,幽深变幻。
阴森潭底蛟龙窟(2)
“诏曰……皇太子澈大败突厥……可汗慑于圣朝天威,遣使呈递降书……上命文武百官初八出锦阳门,郊迎太子荣返……自王公以下官员,夹道跪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毫锋行墨走势凌厉,一时间下笔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其间悄然抬眸,宣武帝始终一脸深沉地静静看我,眸中却是喜忧莫辨。眼前这个身着锦绣寝袍,形容憔悴的老者,与我脑海里那个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宣武帝,已然判若两人。
“皇上……”我将手中御笔轻轻搁在案上,开口想说什么,却见宣武帝闭目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