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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只怪圣僧太妖孽
作者:碧晴
☆、明月别枝惊鹊
“梅儿,今日你可觉得好些了吗?”流水溅玉般的声音略带几分心疼,虽是极轻柔的,却堪堪将我从梦中惊醒。
近来,我总是睡得十分不好,有时甚至整夜辗转反侧、难以阖眼。即便是勉强入睡了,但凡稍有风吹草动,我也会倏然惊醒。
安安红着眼睛说:“娘娘,你伤得这么重,如何能睡得踏实安稳。太子殿下明明知道,娘娘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恶毒之事,为什么不帮娘娘说话?”
这一百下板子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从小到大,我所受的皮肉之苦还少吗?不过是心死了,三魂不见了六魄,这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格外容易惊颤。
我平静道:“也许,太子殿下有他的……不得已吧……”
裴览在我身旁坐下,一手缓缓抚上我的额头,极尽温柔地来回摩挲。我艰难地睁开眼,迷蒙地将他望了望,勉强扯出笑唤了声:“太子殿下……”
那手蓦然滞住,灿若星辰的眼眸中有一丝伤痛极速掠过,兴许还有几分内疚与歉意。良久,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么,不要这样叫我。”
我静默不语,其实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我不过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能得太子殿下错爱,替我赎身,又力排众议纳为侧妃,应当是我祖上烧了高香、积了鸿福。委实不该再有一星半点的奢望,更不该不知死活,妄图以巫蛊谋害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儿。
旁人一定都是这般认为的,至少从前的我也是。
***
妾本青萝,愿托乔木。
我自幼父母双亡,所幸为好心的农人收养这才没有冻死街头。孰料八岁那年,养父母双双暴毙,我依稀记得很有很多人在追我,他们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带着三个馒头一壶水逃了出来,辗转流离,之后又被人买入歌舞坊。
歌舞坊虽说也是烟花之地,却比一般的勾栏院有所不同。老板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的姑娘们皆是卖艺不卖身,除非自己愿意,否则无人可以强逼。
花姑初初见到我时,眼前骤然一亮,啧啧道:“当真是个美人坯子,这个价钱值了。以后我要好生调教你,来日成了歌舞坊的头牌,我还愁不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吗?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小梅。”彼时的我饿得头晕目眩,一手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完,抬头问她:“姑姑,还有吗?”
“不错不错。”花姑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满意道:“从此以后,你的花名便叫小梅。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在话下。”
花姑平日里待我很好,她亲自教我琴棋书画、抚筝唱曲。而我终也是不曾辜负她的期望,二八年华时凭一曲《花弄影》名动京城。自此,千金难买小梅调。我成为京城公子哥们热烈追捧的神秘佳人。我每日只弹一首曲子,若是没赶上时候,纵使出再高的价也休想见我一面。
我不解地问花姑:“为什么要这样?我若多唱几曲,岂不是可以给歌舞坊赚更多的银子吗?”
她却高深莫测地笑道:“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想一探究竟,而价钱便也抬得越发高,男人都是这样的贱|货。”
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我遇见裴览。
不过是一身白衣素袍,却依然如明珠般教人挪不开眼。他手执折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眉宇间的光华不可阻挡。
“小梅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他微微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唇畔绽开。
好歹是在风月场上混饭吃,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可此时此刻,我的心跳却被眼前这少年偷去一拍,一时间,竟将花姑教我的礼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出神地望着他,讷讷道:“好……公子请坐。”
彼时的我,自然不晓得他的身份,若我晓得他便是太子殿下,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日日只为他弹曲。
花姑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碰不得,其一是有妻室的男人,其二,便是高门望族,尤其是皇族的男人。而裴览,偏偏两者兼有。
他不仅是皇族的男人,更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他的正妃是当朝丞相与长公主的嫡女,出生显赫高贵,堪堪是我这般低贱的歌妓仰断了脖子都望不到的高度。
***
我是他的劫数,亦或者他是我的劫数,却早就说不清了。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乃文曲星转世,五岁赋诗,七岁属文,十岁便在九龙宝殿之上舌战群臣。皇上对他隆恩圣宠,百官对他心悦诚服,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如若没有认识我,他的人生将是何其辉煌、何其顺畅。
那日,我亲手冲泡了一壶好茶,是他最爱的西湖雨前龙井。复将琴弦一一调试,我想让他听到世上最悦耳清越的曲调。可这次却他将我拉到客座,轻握我的手,笑道:“梅儿,今日让我为你弹奏一曲。”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凤求凰》,天下无双。
曲罢,裴览张开双臂将我搂在怀里,微微扎人的下巴在我额间摩挲:“梅儿,嫁给我,好不好?”
为了这句话,裴览在九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上雷霆震怒,气得当场昏迷。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群起反对,甚至有人以太子耽于女色为由,上书皇上要求废立太子。民间更是流言四起,道是太子殿下中了妖女的蛊惑,欲至江山社稷于不顾。一传十十传百,我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妖魔化。
裴览究竟做了什么我终究是不得而知,横竖最后他八抬大轿将我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那一日,花姑亲自为我穿上凤冠霞帔,哭得像个泪人:“小梅,若是过得不舒坦就回歌舞坊来,姑姑这里永远为你留一间房。”
我生性淡泊,从不爱与人争名夺利。我总以为,只要我本分低调的做人,总有一天我定能在东宫站稳脚跟。
可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那日,太子妃凄切尖锐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在我耳畔炸开,她说:“览哥哥,你为什么要娶那个贱|人,说什么真心相爱,你骗得过旁人却骗不了我,你不就是为了那本名册么?她就是梅贤的孙女,对不对?你……”
裴览急急打断她:“你如何知道名册的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是我出门的方式不对,否则我怎么会听到这种荒谬的对话?好在我天生善于粉饰太平,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红烛摇曳,洞房花烛。
交杯酒尚未来得及咽下肚,忽然有人破门而出,一路跌撞滚爬至裴览跟前,哭诉道:“太子殿下,太子妃不知何故动了胎气,好、好像……小产了!”
手中的酒杯骤然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裴览只字未提,甚至不曾来得及转头看我一眼,便急匆匆地随那人离去。我兀自坐在塌边,愣愣地望着他清峭出尘的背影淹没在无边夜色之中,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想,他一定也很爱他的太子妃。红烛泣泪,我却只能将眼泪往肚里吞。
破晓时分,我仍然没有等来裴览,却等来了一纸诏书——贱妇玉氏妄图以巫蛊术谋害太子妃,心如蛇蝎,阴狠歹毒,其罪本当凌迟。然,太子妃亲自为其说情,复念其初犯,姑且饶其性命。宜当庭重杖一百,以儆效尤。倘若再犯,绝不姑息。
我根本没有任何分辨的机会,当即便被两个太监拖到庭院里行刑。我原以为裴览会出手阻止,最不济也该替我求情。可他却抱着那位我素未谋面的太子妃静立在一旁,生生看我受下这一百廷杖。太子妃居高临下地欣赏我的狼狈,美艳而倨傲的面庞上隐有一丝怨毒的笑意。
或许裴览的眼底曾有隐忍痛苦之色,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我再也无力探究。直至我昏死过去,裴览都不曾说一个字,他只是平静淡然地将我望着。
哀莫大于心死,连心都死了,皮肉之苦又算的了什么。
后来安安告诉我,他们在我的陪嫁之物中翻出了一个写着太子妃生辰八字的娃娃,一根细长的银针不偏不倚地扎在娃娃的小腹上。
我百口莫辩,即便是辩,也不知该向谁辩,谁又能听我信我。
我醒过来后,太子妃曾来探望过我。她裹着华贵的狐皮裘衣,玉手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脸颊,笑意盈盈道:“果真是一条贱命。若换做旁的人,只怕五十杖便足以夺其性命,你却能抗下一百杖。早知便向皇上要两百杖了。”
***
“梅儿,对不起……”裴览俯身抱住我,低哑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歉疚与疼惜,道:“明日蜀地之行,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的。我向你保证,待你回来时,这太子妃的位置定然是你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湿热的气息柔缓地在耳际喷洒,我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原本是极灵气极好看的,如今却像是蒙尘的珠宝一般光芒不在。
“裴郎……”喉头干涩难当,勉强唤出一声便立即咳得心肺具痛。
裴览忙不迭取来一杯水喂我喝,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脑袋,从这个角度,我正好可以望见他眼中泛起的那抹暗淡不明的水色。
我舒了口气,强忍住胸腔之中的咳意,道:“咳咳……我一个人去就好,莫要、莫要让你为难……”
那巫医说,非要让施术之人以三跪九叩之礼上山求得灵符水,太子妃所中的巫蛊之术才能完全化解,否则便是终生再难孕育胎儿。
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将将受杖不过七日,偏偏这山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地青城山。我想,我大概是有去无回了。
然,我却本也不打算回来。那太子妃根本就没中蛊术,何须我当真去求什么符水。
我不属于这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其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渺小卑微得可以忽略不计。我走了以后,他们照样郎有情妾有意,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三月初的春风依旧寒意逼人。我强撑着身子爬上马车,安安不停地哭,她抓着我的手,反反复复说:“娘娘,你不要去,不要去……”
我安抚地笑笑:“没事,我去去就回,不过几天的功夫。你替我照顾好……裴郎……”
裴郎。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他。
裴览没有来为我送行,听说是太子妃又病倒了。我也不怨,我不想带着对他的怨恨离去,至少我跟他在一起时,是真实地快乐着的。
有这回忆,便够了。至少,我可以抱着我们之间的回忆,一个人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新坑开张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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