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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小了一些,里面车开不进了,陆铮拉着她从侧门走。进去后才发现原来竟然是酒店,服务员一路领着他们,无声无息额的踏破冬夜的沉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筑,轩窗明灭,带着古意般温暖的灯火连拾阶而上都仿佛梦境。
“坐这里。”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一直将她引到黄花梨的八仙泉边。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对着一池水,室内暖气正上来,隔着一层玻璃看雪,茶烟袅袅娜娜,从外面看来,他们就好像坐在雪中饮茶。
素问想起年前拍的古装,感慨:“乾隆爷当年赏雪饮茶,也不过是这光景。”
腐败,真不是一点儿腐败。
陆铮脱了大衣,薄薄的碳色羊绒开衫,蹲在廊下摆弄那些安全烟花,背影显得清瘦。听了这话,不过一笑。
这样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静谧得不像是在城里,那些熙闹的炮竹声好像都远了,落雪无声,点点灯火照在屋瓦之上的残雪,疏疏的漏下来。檐头的纸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有隐约的琵琶声,听不出是谁在弹奏还是播放的CD。
在这静夜,飘渺似仙音。
“亏你想得到,在这样的地方放烟花。”素问有点不忍打破这种宁静。
话音刚落,耳畔突兀传来沉闷的“嘭”的一声,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色花朵突然绚丽绽放在夜幕上,越开越大,越绽越亮,几乎点燃大半个夜空。
素问一下子站了起来。
两三秒后,又是沉闷的一响,一朵更大的璀璨花朵划燃夜空,炫目如琉璃碎丝般的弧光割裂整个夜空。
陆铮直起腰,三两步跳回廊下,烟花在他身后一朵接一朵的冲上云霄,姹紫嫣红盛放在黑色夜幕,将这片宁静的除夕夜点燃如同白昼。
陆铮在这些明艳的光线里回过头来看她,每一朵烟花盛开,他的脸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而每一朵烟花凋谢,他的脸就朦胧未明。在一朵接着一朵烟花盛放与凋零的间隙,素问凝望的目光渐渐从烟花移到他的脸上。
寒风吹动他们的衣裳,飘飘拂拂,衣袂若举,而他微微含笑,神色宁静而安详。
“太美了。”她已经无法寻找更合适的形容。
美丽得几乎不可思议。
园外早有守夜的工作人员探了过来,和他们一起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这样惊艳的时刻,令人无法言语。
无数颜色夹杂在星火中喷落,就像是喷溅的无数道流星雨,在天空中划出最迷离最潋滟的轨迹。
陆铮说:“许个愿吧。”
素问一怔,上前挽住他的手,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你说过,这么美,许的愿也一定会成真的。”
“我的愿望如果成真,那一定会很幸福的。”马海毛的针织柔软,触手温暖,素问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仰望他给她的这片绚烂天空,“你也会很幸福的。”
因为我的愿望里有你。
风吹乱长发,丝丝拍打在脸上,陆铮将她揽进怀里,替她裹好脖子里的围巾。
盛放的烟花渐入尾声,漆黑的夜空又重复宁静,偶有一两朵焰火划破夜空,割裂这无穷的黑暗,然后又重归于寂。
陆铮拥着她,一动不动。外头还是冷,素问半张脸都藏在他的围巾下,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皮肤已冻得冰冷僵硬,连头皮都发麻。而天空还是黑压压的,没有一丝的变化。
红烛短暂,烟花易冷,天涯海角有穷时。
素问有点儿惋惜,太美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连凋谢也美得那样惨烈。
他们进屋去套上外套,呼出的大团大团的白气几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觉得真的很冷。穿上自己的羽绒服时,她感激得要落泪。服务员很贴心的给他们一人端上一杯姜茶,素问抱着茶杯暖手,听见那服务员说:“冒昧问一句,求婚成功了吗?”
素问直发怔,瞅陆铮,陆铮也怔了怔。那位服务员才觉得尴尬:“啊呀,不好意思,刚才我们几个同事在外面看你们放烟火,都以为这位先生是要求婚呢。”那口气颇有点惋惜的意味。
是啊,这样精心的准备。
陆铮听完不由得笑起来:“这个场景确实适合求婚。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素问裹着羽绒服直搓手:“浪漫是浪漫,可太冷了,估计在这求婚,成功率不会高。”她冻得通红的鼻子还没缓过来。
他们一起再从侧门走出去,服务员替他们提灯照着亮,其实隔不远就有路灯,不过只是偶尔有地方看不见。倒是让素问想起以前跟向茹住在老公房里,社区路灯时有不亮,她打工夜归,赶不上公交又舍不得打车,一路披星戴月的走回家,北京的冬夜真的很冷很冷,她不停的搓手,冻得快没知觉了,常常回到家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陆铮的围巾还包着她的脸,呼出去大团大团的白气,凝成细霜,围巾的边缘变得绒绒的,更令她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是那时候的冬夜,前前后后只听得见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脚步声。
陆铮见她一直搓手,于是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包着裹着。
素问觉得很温暖。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不管是身边的,还是她肚子里的。
她一定没告诉他自己许了什么愿。她希望——
一家三口都能好好的。
*
袋子里还有些没有放完的小型手持烟火。素问坐在汽车后座上,把手伸出车窗,一根根的电光花在手里点燃了,像小时候花仙子的魔法棒,顶端白色的光像一颗颗小星星被她捧在手中,照亮小小的一团光圈。
素问欢喜的自顾自说:“我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也放过这种,那时候我们都叫它仙女棒,可漂亮了,拿上好像就真的变仙女了。”
车厢里没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素问才发现他睡着了。
大约是累了,没日没夜的加班,除夕夜还跑出来找她。上了车素问要把剩的烟花都放完,他说累了就在后车座上躺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睡着了。
他把大衣脱下来盖在身上,毛领子捂得严严实实,遮去大半张脸,乍一看素问都没发现他睡着了。他浓而密的睫毛覆下来,像小孩子。睡得不稳,眼珠还在微微动着,仿佛是在做梦。
素问感觉他最近好像有点瘦了,脸上骨头都出来了,简直比自己还瘦了。又或者是她最近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做,所以胖了?
素问熄了烟火,帮他拿开刺挠的毛领子,摘下自己脖子里的围巾,重新替他围好。车里顶灯和空调都开着,引擎发出嗡嗡的细微声音,她先把自己的手在自己颈窝里捂热了,才慢慢的放到他脸上,斜而长的眉毛,高而挺的鼻梁,温暖柔软的嘴唇,她小心而细致的一寸寸抚过去,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是那么的奢侈,能拥有他,真奢侈。
食指停在他唇上的时候,他倏然睁开眼睛
素问觉得有点尴尬,这样好像自己趁他睡着占他便宜一样。
“你睡着了……”她有点底气不足的解释,“我怕你会冷……”
他慢慢的坐起来,太近,她本能的缩回手,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摘下了捂在脸上的围巾,然后,吻在她唇上。
他的嘴唇滚烫,素问一瞬间觉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并不是没有被他吻过,可是今天这个吻,仿佛心碎一般。他吻得很轻,很慢,很无力。
过了许久,她才推开他:“你醒了就去开车吧。”
他并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素素,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爱我吗?”
素问愣了一下。一无所有,怎么会呢?
她还在犹疑今晚的他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那边,陆铮已经恢复常色,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看你这样子,吓着了吧?”
他穿上大衣,自顾自的拉开车门,走到驾驶位上去,背对着她:“外面冷,你就在后面躺一会吧,不要下来了。”
素问去拉车门的手停到一半。
“对了,你怎么跟阿姨说的?出来买东西?这么久了,估计你回去还得跟阿姨说,楼下的便利店关门了,所以你打了个的,跑到市中心来买了?”
他谈笑自若,发动车子,素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陆铮……”
“困了就睡一会吧,一会就到了。”
她呆坐在后车厢里,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脑海里却印出方才他熟睡时的脸,清俊,显得疲倦。她忽然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肩胛,可是费尽理智,终究是忍住了。
她爱他。
三年前,站在医院走廊上,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伤重昏迷的他,她心如刀绞。那时候,她心里就明白,她爱这个男人,哪怕明明知道,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这爱洒下了种子,却永远不会开花结果。他们之间只当是擦肩而过的一段旖旎香梦,爱下去,是一种狂热没有理性的选择。
如果他一无所有,他们之间是否就没有障碍,可以顺顺利利的在一起了呢?
不,她没法想象那样褪去光环一无所有的陆铮。难道要他跟自己一样,挤在阴森暗无天日的旧公楼里,冬天没有热水洗澡,夏天时不时断电……她简直不敢想下去,他们迟早会像无数家庭伦理剧演的一样,成为一对怨偶,开始为生活的鸡毛蒜皮争吵不休,大多数平平常常的家庭,都是这样走到终点的。聂素问甚至在民政局外,看到过一对离婚夫妇,为了一个热水瓶大打出手。
往日恩情断,没有了钱,一切世俗的难题都会等着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情又如何能饮水饱。
身份,是阻碍。身份,亦能为他们开辟一条便利之路。
她不该妄想让他失去一切,她只因做得更好,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然后,等到春暖花开时,她会抱着他们的孩子,带来一段新的希望。
*
除夕过后,聂素问又乖乖的回到医院。上班族们结束短暂的年假,新的一岁,要面临更多的忙碌。
徐特助端来咖啡,就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平日里,哪次不是萧少嘻嘻哈哈的来这里蹭咖啡,今日,却是陆少沉着脸,三请四邀才把这位请过来。
办公室的门带上,两人隔着咖啡的热气,仿佛已心照不宣。
“过年期间我叫人给你打了不知道多少电话,为什么你一直不接?”
萧溶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倚在沙发里,端着咖啡品了一口,也许是烫,见他皱了皱眉:“北京太冷了,今年去马尔代夫过年了。出国手机不方便,就关机了。”
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们这样的人,出国出差都是家常便饭,何来手机通讯不方便一说。
陆铮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将陆文漪交给他的照片往桌上一摔:“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萧溶狭长的桃花眼一瞥,眉心微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容色很快舒展开了,漫不经心的翻了翻照片,边看边说:“一大早这气压低的,原来是为这事——我不看小事一桩嘛,既然已经解决了,就没知会你一声了。”
“小事?那个人他死了,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是小事!”陆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眼睛里布满愤怒的火焰。
哗啦啦的声响,咖啡被他扫到地上,凌乱的泼在地毯上。
萧溶对他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意外,只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
“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要不是我们认识二十多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做的!”
萧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