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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夫人一哼,“这丫头嫁出去后连做事都不利索了。你现在去一趟张主薄家,对张家人就说是给表小姐送点衣物,见到表小姐后叫她尽快给我把地方找好。不然到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是。奴婢一定一字不漏把老夫人的话传给表小姐。”那婆子应声退了出去。
谢老夫人垂目刮着杯中茶叶,眼里露出一抹阴沉,一个巫女还想生养谢家子嗣,有那资格么?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生了男娃……
她大大喝了一口热茶,只觉今日这参茶份外好喝。
夜深人静,贺兰晴把琥珀和郝嬷嬷都去睡了,她因为担心谢俊之却了无睡意,于是点了灯,披衣倚在床上翻看一本杂记。
不知为何,这本算是写得趣味十足的书她却看不进去,正心烦意乱,忽然发觉窗子上有响动,正要喝问,不料灯影摇曳间,一条人影已卷了进来,“不要叫,是我。”
这个声音是她熟识的,定睛一看,果然是多日不见的楚明秋。
此时楚明秋一身绽青深衣,外罩黑貂斗篷,在灯光下,更显得他身形挺拔,颜如玉雕。只是细看之下,他眉梢眼角虽比往日多了几分神采,却清瘦了几分。
想到上次在皇宫发生的事,贺兰晴对他就没好脸色,放下书不悦道:“你来干什么?这半夜三更,也不怕被人撞见说闲话?”
说到这里,她也觉她倚在床上,孤男寡妇不合规矩,以谢俊之重礼重教的性格,若是叫他知道,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大事。
她赶紧掀了被子就要起来。
楚明秋一把按住她,“这周围都是我的人,谁会撞见?我只是和你说会话,马上就走,你不用起身。”
贺兰晴并不是一个太拘礼的人,赶上确实天寒,便顺势又把被子盖上了。
楚明秋见她依言,不禁由衷一笑,换了旁的女子,礼仪道德一大堆,他肯定要大费口舌。可是这贺兰晴毕竟不是旁的女子,她不拘俗礼,率直,纯真,敢于表现真实的自我——如果不是这种性子的人,或许他今晚也不会想到到这里来。
他说只是来说话,却站在床边打量着室内陈设并不说话,贺兰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当她看到他斗篷下穿着的绽青袍子针脚粗糙,襟边绣的五彩祥云也难看至极,不由脸一红,“这袍子这么难看,你还穿在身上,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袍子她是认得的,正是她亲手所做。
上次他在猎场拼命救了她后,虽然嘴上不说,她觉得她还是应该谢谢他。于是有一次对他说,她这个人恩怨分明,他对她有救命之恩,他想她怎样谢他?
楚明秋只毫不在意道,说他什么都有,不用她谢。
不谢岂非让她心里搁着这事难受。她左想右想,记得那日他救她时衣裳被挂破,为表诚意,便亲手做了一件外袍给他送去——料子虽好,手工极差,她自没准备他穿,只不过藉此表示她用心了。
没想到,他竟然光明堂煌的穿了出来。
楚明秋听她说话,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袍子,哑然失笑,这袍子确实难看,可是却是有人第一次关注到他曾衣裳破败过。
小时候在皇宫的时候,父皇高高在上,威严无比,自不会管他的生活起居。他被婧皇后养在膝下,却不知为何,婧皇后宁愿关注文贵妃的儿子楚霸,也并不会多管管他。她虽然从来没罚过他骂过他,可是他宁愿她像对楚霸一样罚他责备他。那种疏淡,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无根的浮萍。
他不受帝后待见,那些踩低捧高的宫人又如何会待见他?自也不会关心他饿了疼了冻了。
稍大后,他渐渐知道了权势的重要,也渐渐崭露头角,那些宫人在他的冷厉之下变得战战兢兢,任何东西,他只要下令,便立即会给送上来,却依然只惧于他的权势,又何来真正关心过他需要什么?
那日他被人从深崖下救出,父皇母后并未多问他什么,受伤与否?只是一心围着楚霸的事打转……而贺兰晴虽然大大咧咧,性格风风火火,可是她注意到了。
这件衣裳……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的最昂贵的礼物。
“确实太难看,不过好在还暖和,这寒天里穿,倒也不至于冻着。”楚明秋漫不经心答着她的话。
贺兰晴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暖和了,她亲自铺的蚕丝棉,又轻薄又保暖,别人做的衣裳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做的衣裳却是反之,实用就行了。
楚明秋看着她自得的笑颜,心情更是熨帖,“上次在皇宫的事,真是抱歉。好在谢俊之并未误会,你们没生出什么事端,不然这次我也不好意思派他去南门关了。”
“你还说。”一提到谢俊之贺兰晴就来了怒气,“俊之只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你让他去南门关撤花胜南的职,不是故意在给他找麻烦么?”
楚明秋眼色微沉,“谢俊之目前是我最信任的人,那李大人黄大人也是文臣,难道我也是找他们的麻烦?不说我只是撤花胜南的职,让他回京述职,退一步说,就算他敢抵抗,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贤王在旁,花胜南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若是这次事了,谢俊之就有了升职的机会,难道我这也是在害他?”
贺兰晴哑口无言,毕竟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是在给谢俊之晋升的机会,可是,她为何总感觉有些别扭?一时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脑子一转,正要问花著雨的事,仿佛知道她的意图,楚明秋不耐的摆了摆手,“这些朝政之事已令我日夜烦闷不已,你一个女子就不要过问太多了。”
他如此说,贺兰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愣在那里,房间里顿时又静了下来。
就在她将要下逐客令的时候,楚明秋忽然低头看着她被下隆起的肚子,“什么时候生?”
贺兰晴脸上顿时洋溢起柔和的光芒,轻抚腹部道:“大约是下个月吧,只望那时候俊之能赶回来,能让我们的宝宝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楚明秋默然。
他负手退后两步坐在了绣凳上,半晌才低声道:“谢俊之……你究竟喜欢他哪里?”
在这个思念的夜晚,贺兰晴觉得她确实需要一双听她诉说的耳朵。她调整了下坐姿,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眸光晶亮,“我知道,我这个人粗枝大叶,又脾气火爆,最痛恨那些诗词歌赋什么的,用我婆婆的话说,如果我不是生在一户好人家,简直是一无是处。而俊之偏偏与我相反,他这个人温柔,也很有才气,懂得也比我多。每次看到他深夜还在灯下温书的样子,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楚明秋看着她,“这世间要论温柔才气的男子,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你为何偏是看中了他?”
贺兰晴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别的男子表面看去出口成章风度翩翩,可是回家后却是对妻儿颐指气使,说这不是,说那不是。谁能像俊之一样包容我的缺点,温声指点我的错处?”
这也能成为谢俊之的优点?说不定是谢俊之敬她是郡主,不敢摆出大家长的架子呢?
楚明秋一脸不以为然,让贺兰晴气愤不已,争辩道:“而且还有一点,是所有男儿都没有的。这外间男子多薄幸,喜新厌旧,娶了妻,还要纳几房妾。俊之却能允诺我一生一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说他这一生只会有我这一个妻子,别的女子他瞧都不会瞧一眼。”
这句话让满怀轻鄙的楚明秋怔住。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世间,试问哪个男子能做到专一?又有哪个女子敢于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去要求男人?
谢俊之能做到吗?真的能做到吗?
是了,谢俊之确实是一个正直不善说谎的人,他允诺了便是允诺,无可质疑。
怪不得身为郡主的贺兰晴喜欢一个毫不起眼的文弱书生,看来,除开门第之见,人总是被自己无法触及性格的人所吸引,她喜欢谢俊之的温柔才气专心,而自己却时时注目着她的率性纯真,这难道就是人性所需要的完美?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着,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从第一次见贺兰晴时有目的的接近,再到后来一点一点被改变的初衷,却是他在无意识地寻找他人性中所缺乏的那些东西。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在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用挖空心思去算计,也不用害怕她会算计他。她的坦然让他舒坦,她的率性让他放松……
可是现在她已是别人的女人,而他也给不了她唯一。
这个想法一经大脑掠过,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般震惊住。
他为什么要给她唯一,难道……他这半夜踏雪而来,烦闷的政事让他身心疲惫,并不仅仅是想和她说话散心,而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她?
这个认知瞬间让他差点弯腰吐出来,她已经是一个已婚女子,马上就要成孩子他娘,他怎么可以去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他受的苦还不够,为何还要自讨苦吃?
他蓦然站起来,像有谁拿着道德和理智的鞭子驱赶一般飞快走到门口,拉开门栓,头也不回道:“我走了。”
“好走。”贺兰晴自不会留,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忽然变得踉跄的背影,刚才都好好的人,发什么神经?
已走出门的楚明秋听到她的声音,终还忍不住回头,沉沉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是眼前的平静生活被某种外力所击破,你将失去所有心爱的人,你会怎样?”
贺兰晴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幸福,老天若是有眼,绝不会发生那种事。”
绝不会发生?
楚明秋从郡主府出来,在上车前最后望了一眼黑夜中那窗口的一点光明,默道:老天若是有眼,这世间就不会每天都上演那么多人间悲剧……
胡济是通往南疆和西齐的必经之路,也是大泽与西齐的接壤之地。由于历年来西齐土地贫瘠,农耕落后,引得物资也是相当的缺乏。一些人为了生存,在大泽和西齐明面上还算和气的大背景下,西齐一些边城的百姓便会偷偷越界到胡济采办。
那边有人采办,这边便渐渐兴起了贩卖,不少商贩瞅准商机,着手将一应的日常用品都运到此处与西齐交易,因此获得了不菲的收益。
不过就西齐人的购买力,却是多式多样。那些有有权势的,搜刮了民脂民膏自然可以拿出银钱来直接买各种想要买的东西。普通百姓可以猎了珍贵的野物在此交换日常用品。但是若是贫民,无田无地无手艺,只为饱那肚腹,都不得不倾其所有,甚至卖儿卖女,骨肉分离,过得极为悲惨。
因各等人汇集于此讨生活,多年过去,现今的胡济,便隐隐成了一座南来北往经济繁华的城镇。
此时此刻,胡济的街头车水马龙,到处人头攒动,各类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正在人们为自己的生计各自奔波之际,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云霄刺耳而来,众人不约而同随声张望而去,就见一个尖脸猴腮的麻衣汉子跳着脚捂手跳脚,期间捂住的指缝间有血水浸出,一脸痛苦万分的样子。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洪老板,这条市集最有名的人牙子。
“你这个杀千万的居然敢咬我,是不想活了吗?”洪老板痛恨交加,腾出一只带血的手,一耳光就狠狠抽在一个跪在他面前的娇弱少女的脸上,少女白皙的脸面顿时印出一个带血的五指印,嘴角有血溢出。
“不准打我妹妹,不然我就跟你拼了。”另一个脸面娇好的少女一把挡在洪老板面前,杏眼圆睁,怒气凛然。
洪老板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