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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寂静里,秦惑慢慢眯起了眼,此时,他分明已感觉他体内气机在一点一点散下去,像是被水蛭咬住吸食血水一样。
“你究竟对我用了什么?”
“让我代她回答你吧。”飞沙走石中,有一个声音逼成一线送过来,然后在劲风之中,就见一身月白长衫的方篱笙踏着落叶而来。他的步伐轻轻缓缓,不紧不慢,但那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一样,令人心里发颤。
秦惑一震,眼眯得更厉害了,“方篱笙?”
方篱笙点头,笑吟吟道:“不错,如今能出现在你面前,你定然很惊讶。若是你想听我为何未被冰潭吞食,还能让花著雨刺你那一针,我会很耐心的向你一一道来。”
秦惑从来都不会认输,哪怕今日千夫所指,他也没认为他输了。因为那些人注定要死,他不想大费口舌——跟死人辩驳,除非他也是死人。
秦惑目光淡了淡,温声道:“若你能耐心解说,我自会耐心倾听。”
方篱笙从他微弯的手指上扫过,点头道:“可不能辜负了你。该从哪里说起呢?哦,就从上次龙七给我带话说起,那次龙七说花著雨因遭你侵犯悲愤欲绝,他还告诉我,说他能带着冥欢逃出长青洞,就是因为知道一条险而又险却无人知晓的通道。想必你也清楚,只要是关于花著雨的事情,都能引起我错乱失策。再加龙七又是我放到听政院专事监视你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他的话我定然会相信,为了花著雨,我也定然要不顾一切进入长青洞救她。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方篱笙微笑:“可惜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若只让龙七一人出来给我传这个消息,就算我怀疑,但是为了花著雨,我定然毫不犹豫地直闯长青洞,中你的圈套是不在话下。偏偏你让龙七带了一个冥欢出去,那冥欢偏偏不仅神志清醒,而且还知道龙七是个叛徒。”
“不可能!那冥欢的血咒明明被我催发到极致,不可能还能保持清醒。”秦惑断然道。
方篱笙笑道:“秦惑,你这人总是这么自负?你可知道,并非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落入沉沦?当日你为了让冥欢永远不要清醒过来,给他抓了个血引,你的属下抓人还真会挑,居然抓了个认识冥欢的人——花著雨的十一妹花碧凝。在花碧凝的帮助下,冥欢渐渐恢复神志……有他道出龙七的叛变,我又岂会上你的恶当?”
秦惑忽然笑了,“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我在设计诱你,你完全可以不来,又何必深夜往冰潭一跳,也不怕冻伤了你这身老骨头?”
老骨头?方篱笙咳了一声,“你这个计谋确实令人玩味,而且我也实在不敢拿花著雨的性命开赌。我担心你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真的拿花著雨当诱饵,若我不出现,你真将她推下潭去怎么办?所以我还是披星戴月的过去,特意在你眼前一纵。结果跳下深潭才知道,那个白衣女子并不是花著雨,只是个替死鬼而已。”
站于一旁的花著雨听得满心震动,她一直认为方篱笙放任她在秦惑身边不闻不问,是个顾了大局牺牲小我的所谓英雄人物。然而此时他的话语,分明在细诉他比普通人更儿女情长,更在乎她的生死。这样一个有智有谋有胆识有情意的人,如何能叫她不深爱?
秦惑再也无法淡定,脸色微变,“既然你已下水,就算你武功盖世,也不可能不沉下去。”
方篱笙悠然道:“那更简单了,你能在山崖间用细索骗我,我为什么又不能身上绑了细索跳下去?就算那冰潭吸力再大又如何?再者,这可是我唯一能借机接近长青洞的机会,你给我搭桥让我渡过悬崖,我为什么要错过机会呢?”
秦惑沉默着,目光暗沉,分明在想象着从冰潭爬起来后的方篱笙接下来的日子呆在长青洞里干了什么好事。
“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方篱笙和声道:“我只是把长青洞的机关消息摸透了而已,自然,石峰山前的天机阵我是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刚才一不小心又让人将我父皇转移了出去。哦,还有,花著雨刺你的那根金针,也是我给她的。那针上让我动了一点手脚,估计你现在站在那里越想拖延时间堵住内力外泄,你的内力越是泄得快。”
方篱笙笑意浅浅地看着脸色雪白的秦惑,“你或许又要问,我在那针上动了什么手脚?那么我仍能耐心地告诉你。那位被你吸了功力的五毒教主曾经被李虚子用‘雪里飘红’击伤过丹田,本来这位五毒教主过不了多久就得死掉,结果他也恁狡猾,不仅潜入听政院,还吸李蛮子的内功反其道而疗伤。当然,伤是被他自行疗好了,可是那‘雪里飘红’内劲却永远停在了他的丹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拔除,除非他散功。”
“他没散功,结果比散功还惨。”他笑吟吟道:“你把他内力给吸了,自然也把‘雪里飘红’也吸了过去。平日的时候,你丹田总会觉得有针眼一样的东西存在,却并没什么不适,自也不会在意。可是如今让我用金针一引,那个针眼便会像决了堤,很快就会将你的内力往外泄出。你站在这里越久,它泄得就越快。”
“轰隆”一声,天际又划过一道闪电,白光映亮秦惑的脸,他脸色苍白如雪,眼神惊异,眼眸深处血色红光一闪而过,“你是如何知道李虚子曾用‘雪里飘红’伤了五毒教主?”
方篱笙淡淡看定他,“铁石阵中,李虚子与我合而为一,他知道我,我知道他,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秦惑连着几声原来如此,分明此时才明白缘何方篱笙能这般能奈与他对抗。
他突然移目花著雨,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愿意与我拜堂成亲?这就是你曾经承诺过的与和生儿育女?我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就和他这般合谋来害我?”
方篱笙的笑容有点僵。他回头看花著雨,花著雨却盯着他的后面露出惊异之色。他反应极快地一掌拍出,未料那一掌犹如打在棉花上,并不是他一掌打空,而是秦惑借着他的力飞了出去,同时一卷白绫卷过,花著雨的身体被带起,随着他凌空疾射而去。
方篱笙大骇,若是秦惑只凭本力,自不难追。若他借了他的力,就如由他之手给他加了推力。高手过招,差之一厘,失之千里。秦惑就算此时在散功,功力亦不容小觑,他等于是失了先机。
他弹身急追而上,并随手扯过一些树枝,准备用飞花拂柳手袭击急逃的秦惑。
秦惑似知他的意思,从山石间掠上大树,从大树跳上山涧,无论景致无何变化,他都是将花著雨身负背后,任方篱笙如何追赶,却不敢施杀手,更是让他肆无忌惮地拼命奔狂。
就在他们这一追一逃之间,那大地震颤风起云涌的现象居然渐渐平息。被负于秦惑背上的花著雨被一路或高或低飞快消失的景致弄得差点晕眩起来。
她张嘴大叫,“秦惑,你放我下来。现在天机阵已经被破,大势已去,你又何苦这般顽抗?”
秦惑却是不理她,脚步飞跃,当眼前景致全数归于清明之后,真实景致的显现却是惊得花著雨寒毛直竖。
只见苍天在上,浮云在下,青山隐匿,绿水不见,唯见那缭绕在身前身后的云雾随着她的呼吸上下滚动。浓重的湿气瞬息将她的头发衣裳打湿。从身下滚滚浓雾来看,这里分明是直插天际的最高山峰上,而秦惑已背着她站在了山峰的最边缘,若是稍有闪失,他与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说天机阵已破?”秦惑终于把她放下来,依然把她按在山崖边,“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里便是天机阵最里层的三次阵。这里地势险峻,那外围两阵我能拿下,可是这阵却是连进也不敢进。如今这天下负了我,你负了我,我这身体也负了我,我已生不所恋。既如何来,便如何去,只是黄泉路上凄苦,你能陪我一起上路也不致让我孤苦。你说是不是?”
此时他声音怪异,不再低沉醇厚,像是蛙啼那般可怖。
花著雨侧目一看,哪见之见白皙清俊绝伦的容颜,她只能看见一张黑色蔓藤布满的可怕鬼脸,那鬼脸一双眼瞳若无底深洞,没有白眼珠,一片黑漆漆。一身鲜艳如血的红袍更是衬得他若林间千年嗜血山妖。
“是不是很可怕?”鬼脸竟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在笑,却比哭更可怖,“我每年每月都要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功力尽泄,心绪波动难控,巫咒彻底被激发,可能以后日日都要以这般模样生存。这等生不如死,不如去死。有你陪着,也算是我最后赚了个同路人。”
他脸上的藤蔓游动,从下巴到头顶,又从头顶到颈部,每次说话,它们就像在配合他的节奏般,游移更为欢跳。
一个人这样活着,确实生不如死。那五毒教主对他所下的巫咒,果然天下至毒。
花著雨有些失神,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绝世的容颜如深海玉珠般震撼了她。他的笑很温和,他的一言一语都让人谨慎敬畏。他就像摆放在圣堂里的雪莲,令世人神圣不敢侵犯。
只是他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该怨谁?
宝兴帝?五毒教主?她?或是天下所有人?
她摇了摇头,她找不到正确答案。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上那些游移的蔓藤,柔声道:“我已是死过两回的人,死于我来说并不算得什么。人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这个天机阵我知道它的由来,既然三次阵你没进去过,我便陪你进去。”
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的碰触,竟让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他低下的头,看着他耸动的肩,花著雨慢慢将他拉得坐下来,柔声道:“你这一生就是因为遭遇太多,所以容易质疑。诚如你自己所说,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可是你可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有对错之分的,就算是一个旁人要死于我眼前,我也会悲痛万分。我一再劝你回头,你却执意这般走过来,不怨你,也不怨我,只怨这老天不公,让你命运如此多舛。你现在先安静下来,慢慢想想,只要你愿意,我会同你一起进阵。”
秦惑没有出声,任山风云雾击打着他的脸面,他也只是直直坐在那里,似在想着花著雨的话,又似什么都没想。
花著雨也不再出声,只待他最后决定。
据那天机图上的简体字注解,这个天机阵的由来极为奇特。说是二十一世纪某空军俱乐部的飞行员覃某在驾驶一架直升飞机飞过鄱阳湖面的时候,突遇一阵浓雾,持续时间不足两分钟。但覃某却在浓雾消失后再也找不到方向,于是将飞机停在了一石砰上。
待他经历过一番事后,才知道他已时空穿越。经他后来研究,万仞山磁场较为异常,若是回去,可以尝试着再将飞机起飞,既有可能再次回到飞离鄱阳湖上空的时间点,不过也可能飞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不想冒险,后来又有了相爱的女人,就留了下来。不过飞机却依然用保护完好,为怕有人不甚将之损坏,特地请人设下天机阵。并留下地图,若是有后来与他一要穿越来的人,胆子大的话,可以试着借此物回返。
这便是她所知天机阵的由来。那些所谓的奇妙之药,奇珍异宝,根本就是扯蛋。也怪不得当初还为花著月的她会喜不自胜地乐颠颠往这边跑,却因为枉送了一条性命。
现在秦惑若一定要拉着她去死,不若,让她带着他一试那飞机,不管活与否,总比没有尝试的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