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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便叹气:“听闻麒麟君怎么的又同你爹不对了,这几日千里眼报说麒麟族正在集结军队蠢蠢欲动,你哥哥就是在为这个不高兴。”
五雷轰顶!
我被雷劈过,好半天才吐得出一句话:“麒麟君?缘麒仙君?为什么?”
“现在是缘麒清君了。”阿娘嗤笑,一向柔和的面容上添了三分冷意。见了我傻呆呆的模样,复又叹气道:“也不知这些麒麟到底是怎么了,好歹总是要反这么一反。”她担忧道:“囡囡,你真的没再与他来往了罢?”
囡囡是我的乳名,阿娘没事便喜欢说“你个小龙囡,鳞片都没长齐,也想咬人?!”
我低了头,讪讪不知如何答言;阿娘心清目明,见状,叹气更愁,愁得九曲十八弯,简直是耳不忍闻。
我更羞惭得恨不得变成条蚯蚓,挖个洞钻下去,永世不要再出来。
“也不怪你。”谁料阿娘此际竟还出言安慰我:“谁想得到,成日家厮混在一起的朋友,一个摇身竟会变了仇人呢!”阿娘垂下眼皮,叹道:“只是那缘麒做人却太不厚道,既与你相交,却又意欲起兵谋反……”忽然冷笑一声:“莫非他也像那人那般,都以为只要得了天下,便什么都是他的了么?”
“那人”是谁我虽不知道,可是阿娘这番话,却让我从头顶冷到脚心,自觉比当年没了手炉站在云海等缘麒说话儿那时更冷些;不自觉得便将手按在胸口上。
那里吊着一只小袋儿,里头装了几片金灿灿薄如蝉翼的鳞片,每一片边缘都被人小心的磨圆,这样,便不用担心把玩之际被它割伤。
我抬头看着阿娘,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阿娘,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阿娘只是长长叹息,我冷过之后,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从初识之日,到与他相交的一幕幕,俱从我眼前闪过;从老梅树下撑着伞的白玉人影,到与我厮混得一起去拔天马尾巴;他说我的手又小又没力气,还细皮嫩肉的,经不起马尾那么一缠,便自己去拔,只让我看着,结果他也被马尾割伤了,又不敷药,现今手上还有淡淡一条印子。
犹记得那年中秋,父皇大摆筵席,一并请了嫦娥仙子大宴丹霞宫;他偷了琼浆来,我俩便爬上屋顶,坐在屋檐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其实他来时我正在沐浴,急忙忙的跑了出来,衣服没有穿够;坐在屋顶上头冻得要死。可是缘麒兴致却很高,说此处风穿月落翠枝头,香花清露两相宜;比之麒麟族的皓月当空一地清辉,又是另外一种风趣。
我见他脸色酡红双目微醺,敞胸露怀躺在屋顶上,比之前见到拘谨肃穆衣冠楚楚的样子又是不同,自然一派风流写意。我知道他平日过得拘谨,遵守的规矩颇多;难得有这番情怀,心里也挺高兴,于是一直陪他坐在屋顶上吹凉风。还被他唬着喝了许多酒,到最后我也眼前头晕眼花,两人竟然就在楼顶上嘻嘻哈哈的乱摇起来。被我阿娘中途退席回来看见,惊出一身冷汗,化了龙亲自将我俩叼下来,板了脸要教训;我当即便被吓醒过来,闭了嘴不敢吱声;缘麒却红着脸,眼睛一闪一闪的,替我求情告饶,还说都是他哄的我,要我阿娘只怪他。
他本就乖觉,又是小小一个孩子,红了脸低眉顺眼的讨饶,模样十分讨喜;我阿娘对着我那板正的哥哥几千年,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当即被他哄得不知道今夕何夕,拉着他起来问长问短,早把罚我之事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还时常嗟叹可惜她没这么个儿子。
往日景象犹历历在目,往日的话言犹在耳;可谁知道那亲密无间的背后,他却是包藏祸心!人前他与我厮混,背后却在密谋要置我亲族于死地!
须知他要反的,就是我云落裳的亲父兄;设若他一朝功成,必是龙族覆没;若真如此,我云落裳焉得苟活?
更或者,他本就将我算计在内,表面上瞒着,只等到时候将我一并剪除?!
那种可能性太大了!
那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我一人呆坐床头许久,想了半日,写了一个纸条子,化出一只彩鸟命它带过去。
我在那条子上同他说,我将那紫藤花期延至下月,请他届时来赏花。
彩鸟很快便捎着一张纸条回来,我迫不及待的展开,上头除却一个龙飞凤舞的“好”别无他字。既连那个字,也显见得仓促挥就,十分潦草。
他已经连多写几个字唬我的心思都没有了么?
我坐在窗边,只觉得心口那十余块鳞片烫得像火一样,异常难受。
不久我三千岁的生日,边境之乱蔓延到后宫,人心惶惶,哪有心情饮酒作乐!拗不过阿娘坚持,就在沭斛中摆了一桌家宴,哥哥不在,阿娘说两人也是宴,当真的便同我一边一个,吃起来;谁知吃到一半父皇竟破天荒来了,后面照旧跟了见不到头的两路宫娥,还有仙官,手里捧了不少盘子,浩浩荡荡飘来,倒是把我吓得不轻,再三确定,才肯定我爹只是来帮我庆生的。
那也是一个月色不错的夜晚,凉风习习,我们一家三口花间月下,相对无言,坐了许久。直坐到酒菜凉透,夜露清冷之际,我爹叹口气,正要离席,我娘忽然深深的低下头去,语调十分哀婉。
“云罗还是小孩心性,这次错不在她!”
父皇一时间神色有些沧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想着好久没见你们。”他离了席,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开始往外走:“我命风师雨师布了阵,这几日恐怕会冷些。落儿一向惧冷,好好照顾着她。”
父皇是一条乌鸦嘴的龙,三日后,麒麟族的后妃门前又站满了天兵。
而缘麒,既没有现身,也没有只言片语送来。
那夜之后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南天门外的战场上。他真的一直打到南天门下,眼看就要破城。那日我写坏了第十七张字,推开笔砚,一路寻到阿娘处,进门便说:“阿娘,我想去见哥。”
阿娘正在绣一副牡丹,闻言手一抖,被针扎到,殷红的血珠滚将出来。
她抬起头,柔声道:“落儿,有些东西,可是一去不复返的。”
我摸到脖间的小包儿,看着阿娘的眼道:“孩儿知道。”
阿娘叹气:“你心眼实,脾气又急……”
“娘。”我打断她:“这件事情,我想了几百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阿娘静静看着我。
“我要去,否则现在我就会恨死我自己。”
第三十四章
窗外有流云,变幻无常态。有人说人生便如流云,白云苍狗,瞬息万变,谁见流云去复返?一朝流去再无回。
是谁说的这句话的?待本公主找出来,非得在他眼皮里支两根麦秆让他看看清楚。
什么流云一去不复返!若果真如此,吃一堑长一智,我早该成为一条睿智无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龙了!可事实却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同一只麒麟手里。而且每一次都无比凄惨。
我咬牙切齿的望着眼前这人。今日的青羽,昨日的缘麒,简直就像是个魔咒,专门杀我,一杀一个准。
青羽左手不便,用右手拿了个茶杯摆好,再用右手提了茶壶向外倒;谁知我们这几日过得是贼日子,壶里并没有热茶,只有些喝干了的茶叶末末并着几滴水。青羽可怜巴巴的瞅了瞅,放下茶壶,指着它,更加可怜道:“没茶了,我去倒些来吧!”
我笑:“怎好劳你亲自动手呢?你唤羲和,肯定唤得动,不如唤她进来,顺便把我灭了?”
青羽看了我一眼,半日方道:“她不会的,此际她已被我封住,暂时变不回羲和罢!冉冉。”他低声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就算是判死罪的犯人,堂上还给他个认罪画押呢,你总得……听我解释清楚,再来怨我罢?”
我方才摸到了椅子坐下,本来想站起来同他理论,手一扶却发觉腿脚都是软的,身上也空空的直盗汗,手里好像握了一团棉花;脚也像踩的云破了个洞一样,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凳子上冷哼,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说实话,我不认为此时此刻,他还有甚好解释的,毕竟那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一点可作假;他说的话也是真切的,我不信除了他本人,还有谁能逼他说出那样的话来。
话说当年我拜别了阿娘,半夜便摸到我哥营帐,许是阿娘已经告知,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哥见了我倒并不觉意外,也没有说女子不能呆在军营云云,只是淡淡的指了地方与我休息。我傻傻的问那他去哪里休息,我哥乜斜一眼,金光一闪,化成一指宽的小黑龙一条,盘在书案上。
我讪讪的扫了周围一眼,才发现这营帐里竟然有女子用品,不觉惊讶。
“其实父皇知你会来,这帐子是你的;只是没想到你半夜会来,明日等新帐搭起来了,我便过去。”我哥板正道。
我再次觉得父皇是一条远谋深虑的龙,远见卓识远非我等凡龙可比。
呆了一会儿竟然还有侍女服侍我梳洗,我哥哥早出门不知道去哪个帐子拼床睡了。我百感交集的任那女侍弄了一会儿,问她:“外面打得凶么?”
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我只是要逗她开口。
那女侍挺有眼色,一边麻溜的做事,一边回答:“可凶,公主今日来时,路上可见到二十八星宿,四方灵将,通通都卷进来了。”
“那麒麟族有那么厉害?竟能惊动二十八星宿并四神?”
那女侍见左右无人,方低声道:“不是的,公主;其实这次听说是麒麟族长的爱妃畏寒,麒麟族便以此为借口,说麒麟族位置极偏远,且气候恶劣,老幼病残多有冻死的;遂要求天庭重新安置他们;所以才唬了其余几个偏远部族同他们一同谋反。”
我忆起青羽说到他们麒麟族终年白雪皑皑,月光普照不见阳光;再忆起他小小年纪便修出一身极精纯的煞气,只为了抵御本族那夺人性命的寒冷,心中略微有些动摇。
谁知那女侍将头埋得更低,又悄声道:“除了这个,听闻还有其他原因。”她寻思着:“公主可听说了新进的缘麒清君?”
“嗳?”我纳闷:“不就是麒麟君么?”
“还不是。”那女侍很内情的说:“原本是的,可是前些日子天君下了旨,派他去东夷;现在还是缘麒清君的父王在位上。不过这位缘麒清君也是大有来头,听说他,其实是上古帝俊转世,这次这些偏远蛮夷能有胆子打上天庭来,也就是托着这个!不然易天君之威,他们哪敢如此放肆!”
帝俊转世?!
我前头心下稍有宽慰,为着挑起这场战事的麒麟君原来不是他;后头却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嗡嗡的全是帝俊转世帝俊转世帝俊转世。
“公主是现在便就寝还是……?”
“待会。”我摇摇手,她识相的退下。
“奴婢就在偏帐,有事传唤一声便可!”
帐子里空无一人之际,我头脑有些发热。
外面是军营。
两军对垒,军旗猎猎战马嘶嘶,这般的光景,在凡间无数文人骚客笔下闪动着醉人的光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马做的卢,弓如霹雳,分不清是杀红了眼,还是醉红了眼……
这种光景美个屁!
我恹恹的想着,越发的不明白以缘麒的个性,如何能眼睁睁任这种草菅人命之事在自己眼皮下发生!
在我当年那充满少女情怀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会站在灼灼梅树下撑伞惜花的少年,会因为怕伤了我的手,将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