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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我来得甚巧。若是晚上几日,只怕这里便宅院空空了。”
谢绿筱心中一动,问道:“不知公子是回去哪里?”
“自然是颍州了。如今越朝和真烈开了互市,这边茶叶打点完毕,便需去那里了。”
“颍州?那岂不是过了淮水,已到了真烈的汴京路?”
袁思博颔首道:“是。”
“公子是哪里人?”
他答得甚是坦荡:“本是越人。自朝廷南渡后,全家留在了北边。如今来往做些生意。”
谢绿筱亦听闻过有些巨贾在两国间做茶马生意,是双方朝廷默许的,对于他这样的身份倒也不甚惊讶,只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已将她带到了□院。绕过一个半坡,恰好瞧得见孤山脚下西湖,而环绕这半坡的是百余株老梅。
此时梅花已尽数开放,濛濛的湿冷雾气中,遒劲枝条间,这无数点红梅仿佛一朵朵小而烈的火焰,将人的目光灼得洌艳。而这花的背景,便是素淡的泠泠西湖水。
两相映衬,湖水融花之艳丽,而花朵吸水之润泽。
确是无双美景。
谢绿筱微笑道:“想不到这里还有这般奇绝之处。”
袁思博笑道:“确实。”
“北边的风光……和临安,恐怕大不一样吧?”
袁思博看她一眼,似是想了想,才道:“自然各有各的好处。”
谢绿筱只觉得自己抑郁了半日的心情终于渐渐被旁的事物转开了兴致,她目光停留在眼前如斯美景上,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以至于袁思博唤她都不曾知晓。
“袁公子……你们去颍州,是要经过庐州的吧?”
袁思博想了想,方道:“虽不经过,可是需穿过淮南西路,离庐州极近。”
她“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慢道:“多谢你款待,我该走了。”
袁思博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目光中滑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应道:“我送你出去。”
走至庭院的时候,有下人拿了一包物事,走到袁思博身边道:“公子,这些也需带回去么?”
谢绿筱扫了一眼,那包袱里全是些零碎玩意儿:异色影花扇,异巧香袋儿,木枥香数珠,乃至染红绿牙梳,无一不精巧可爱,却都是女子用物。
她听见袁思博道:“都收在一起吧,明日一起带走。”想是带回去给家中女眷的,谢绿筱转开目光,听到袁思博对自己道:“出来一趟,总会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去。”
谢绿筱点头道:“是啊,临安城的夜市中小玩意儿最是巧致了,别处买不到。”
一直到了门外,道别之后,谢绿筱上了马,走了几步,却重又回头道:“袁公子,你们明日何时出城?”
袁思博薄唇轻抿道:“大约交四更。”顿了顿,若有若无的强调,“在这孤山下出发。”
“如此……”谢绿筱勒转马头,笑道,“后会有期了。”
而眼看着她的身影消逝在山道尽头,袁思博唇畔温文的笑容便像是这即将落下的夕阳一般,慢慢的消失了。
这个年轻公子,褪去了俊美和温和的掩饰,眸中一闪而逝的光亮,如同淬沥过后的钩戟,锋锐难当。
遇袭
谢绿筱回到谢府,恰好遇上谢嘉明从外边回来。门口遇到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目光也不望向兄长,将马交付给家仆,便往里走。
若是往日,谢嘉明必然责问她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可这一次,他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画屏奔出来,先叫了声小姐,又对谢嘉明低声说了句什么,谢绿筱清清楚楚听到兄长冷淡而不甚耐烦的说了句“随她去”。
她心中大怒,也不回头,就喊道:“画屏!”
画屏随着她回去,一边道:“小姐……”
她又忽然不耐烦道:“没事。你去说一声,我在外边吃了回来,晚膳不用了。”
她一个人回房,倒头便睡,亦没有人敢来吵她。
到了夜半时分,谢绿筱终于坐起来,披了衣服,悄无声息的开始收整东西。理上一会,她便顿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她将往日间攒下的一些会子捏在手里,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窗外婢女们碎碎的脚步声:“公子从相府宴饮回来了,赶紧去煮醒酒汤……”
手中的纸张无意间被捏得皱起,谢绿筱忽然十分想念近一年未见的父亲,此刻,想必他正在淮南吧……陈大哥……大概已经在庐州了。
此时依然是正月,四更未到,天色墨沉,只有数颗星子烁烁闪耀。
孤山下,数匹骏马时不时打着响鼻,从鼻间喷出白色的雾气来。一道隽长的人影立在其中,而随从的侍卫都默不作声。
杜言看了看天色,上前几步道:“大人,该出发了。”
那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再等等。”
杜言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默默退下了。
未几,有马匹从临安城方向奔来,待至孤山脚下,那人勒住马身,翻身下马,笑道:“袁公子,幸好你还未走。”
袁思博挑眉望向来人,似是有些惊奇:“谢姑娘?”
“我欲北去寻访亲人,不知可否与袁公子搭伴前行?”她着了男装,微一躬身行礼。
袁思博唇角掠起细微不可见的笑,想了想,道:“自然可以。”
交四更,陷入沉睡中的临安城,却又被四周秀丽山峰上寺观的鸣钟声惊醒。山上鸣钟声一响,就有人手中打着铁板和木鱼儿,大街小巷,开始沿街报晓。
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睡意的男人走过谢绿筱身边的时候,“邦”的敲了敲铁板,又喊道:“天色晴明”。
谢绿筱忽然想起若是在家中,大哥此刻便要起来了。或是准备朝议,或是要赶去办公。风雨霜雪,日日如此。可如今他夜夜笙歌,便是去了朝廷,又还有多少精力做事呢?她手指抓紧了缰绳,有些涩然的低头想着,目光一掠,却看见自己身侧的袁思博,竟然也是一脸怔忡的样子,目光复杂难言。
街上已有人开始卖早市点心。
他们即将要北出艮山门,谢绿筱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家街边小铺上。店家正架起一口大锅,搅着锅内的米粥,热气腾腾。她多看了几眼,袁思博便发现了,勒了马道:“谢姑娘,不如在这里用些点心再走?”
谢绿筱还没说话,却是杜言策马走在袁思博身边,开口道:“公子……”
袁思博并没有理会,翻身下马,在小摊前坐了下来,道:“店家,来几碗粥。”
谢绿筱坐在他身侧,而几个随从则默默的坐了另一桌。
“这儿的五味肉粥很好喝……”谢绿筱用勺子轻轻的搅着稠实的粥面,“不过只有冬日才有。到了夏天,大家就改喝豆子粥了。”
袁思博饶有兴趣:“是么?”
她笑笑,目光落在几匹马上,并不见有大宗货物的车队。
袁思博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笑道:“我此行前来,只是选定茶园,商定价格。待到清明前,茶叶采摘上市,便可运去淮北了。”
谢绿筱“哦”了一声,又道:“袁公子,为何你选在正月前后出行?待到来年,看准了茶叶再直接买回去,岂不更好?”
袁思博知道她会有此一问,道:“姑娘不是生意人,知道这些也无妨。今年冬日,真烈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酷寒。牲畜冻死无数。往日两国之间,大都是茶马互换。可今年,用以交换的马匹数量若是骤少,只怕要茶贱马贵了。这市场将有剧变,我不亲自过来瞧瞧,实在不放心。”
他说得十分坦白,谢绿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便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知姑娘北上,是为了寻访什么亲人?”
谢绿筱低头看看热气渐消的肉粥,忽然没什么胃口了。她是打算去找陈昀,或许还能在那边遇到爹爹——可那些也不过是借口。她只是不愿在临安呆下去了而已。想起这些,她便回道:“我父亲。”
袁思博眸色倏然沉了数分,黑眸黝黝,不知是望向她,还是她身后的街道,缓缓道:“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往北行了数里,回望已再也瞧不见锦绣繁华的都城,谢绿筱忽然惊觉,这是她这十六年来,头一次真真正正的离开了临安。虽然父亲一直告诉她,他们的故都是在淮水北边的开封府。当日东京梦华的繁盛,丝毫不逊于此刻的临安。那些家国大志虽然铭记心间,可她生于临安,长于临安,浸润在骨子里的,依然是江南清丽的风景。这一离开,依然有些惆怅。
袁思博已将他们的路程告诉了她。出了临安府,先到建康,再折而往西北,便是庐州。到了庐州城外,他们还将往北,过淮河,回到真烈境内。而她可以在庐州城内留下来,去寻亲人。
以往那些地名,不过是书册中一个个字符,如今被她催着马一一踏过,让她觉得十分新鲜。 这一路说不上有多辛苦,因为袁思博的随从将一切都打点得甚是妥当。只是路赶得甚急,一次谢绿筱便无意间听到杜言说了一句:“……二月二十日之前……否则便有些仓促了……”
那日行路途中,她便催马赶在袁思博身侧,道:“袁兄,过了建康府,离淮南西路便不远了吧?”
一旁杜言答道:“此处是在淮南东路,下午便能到滁州,此去庐州,不过数日路程。”
这一路上,袁思博对谢绿筱极好。但是杜言却一直十分冷肃,这次难得开口,仿佛颇为欣慰的样子,听得谢绿筱微微一愣。
袁思博目光轻轻一扫杜言,杜言心底一惊,察觉自己插话略有不妥,便勒了马,落在了后头。
袁思博在临安城大雪纷飞那一日认得谢绿筱的时候,便知道她并非一般的官宦小姐。性子并不柔弱,处处透着直爽可爱。这一路行来,常常催马走上整日,她亦从不说什么。他侧头问道:“姑娘去了庐州,有何打算?”
谢绿筱倒是不担心庐州,反正陈昀总在那里。这几日她一直琢磨着,反正已经偷偷出来了,想必大哥已然震怒,若是一到庐州,陈大哥必然将自己送回家,那么再要如此这般出来一趟,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悠悠催着马望向远方,答非所问道:“滁州,便是醉翁亭所在吧?”她纤细的身躯在马上坐得笔直,小巧的下颌轻轻抬着,黑亮的眸子烁烁生光,露出小小的向往与好奇。
袁思博凝眸注视她良久,道:“是啊。”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滁州位于淮南东路,他们转而往西,预备在天黑之前赶至淮南西路。
谢绿筱记起《醉翁亭记》第一句,“环滁皆山也”,抬头一望,果然如此。这里的山色并不像临安那样碧翠碧翠的,像是被人泼染上了淡淡一层墨,色泽有些深,又有些沉。许是冬日未逝,春日的明媚尚未到来,行走在山路中,有几分浸润的寒意。
杜言抬头看看前边袁思博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大人带上了一个陌生女子,行事固然添上了不便,就连行程也一再的放缓。否则此刻,他们早已回到了汴京路,而不是这般还在山中晃荡。
他又抬头看看天色,好没来由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担忧。或许这些担忧只是来自于直觉,又或许是来自于这沉下去的天色。他不禁将马催得快了一些,低声对袁思博道:“公子,还是快些赶路吧。”
绕过这清流关,便出了淮南东路。眼看天□黑,袁思博点头道:“也好。”
一行人正欲快马加鞭,忽然杜言翻身下马,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皱眉道:“后边似乎也有马队。”
谢绿筱看出人人面容紧肃,问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