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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平时不把日记放身上的时候,就会搁在柜里最底层的角落。他自以为藏放这里绝不会被麦伦发现,因为麦伦很少入厨房。可惜百密一疏,早在某日他使唤麦伦去厨房拿水杯时,被麦伦无意间发现,却没说破,一直装傻到现在。
回到起居室里,在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刻,亮起一盏桌头灯,阅读另一个时间写就的文字。
镇长被杀后,娜塔莉的日记中断了起码一年以上的时间。在那之后的记述语气开始变得暧昧莫名,完全像是做梦者的呓语。
X月X日,所有人都来问我那天发生的事。我说我全忘了,我必须忘了,我不能对保罗、或是任何人说出真正的实情。
为什么?娜塔莉,为什么不说?
那秘密我知道就好,这样,保罗会永远害怕他、怨恨他。
对,只有我跟他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有我、与他、共享秘密。
不说也好,因为,保罗再怎么恨自己,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之后的日记,内容凌凌乱乱,一、两年才记上那么一条,比如说小孩出生、上学了之类的。很快翻到几十年后的一页记述,仔细看了,竟是在保罗死亡的前一天。
X月X日,我等到这一天,终于可以问了。
我问,为什么当年他会狠心开枪,不给那人说任何话的机会?
他说,他嫉妒那个人,当年轻易把我的心给夺去。
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保罗早知道了?原来外表诚实敦厚的他,也能将不安的情绪隐藏得那么深,深到不让自己与娜塔莉发现。
「到最后,是我被你摆了一道。」对墙上照片里的人说。
娜塔莉的日记还没完结。
……保罗不知道,我更嫉妒着他。
因为能占有那个人全副注意力的,是他,不是我。
握着日记的手微微颤抖。
娜塔莉并不知道,她也被自己深深嫉妒着。
嫉妒她身为女人、身为凡人、能顺理成章陪在他身边,一起历经生命的旅程,老病都在一起,连死后,都能葬在同一个墓穴里。
「我嫉妒你、更羡慕你……」然后想起欧文说过的话,突然间恍然大悟。
「没错,彼此嫉妒着彼此——」
淡去的字迹酸涩了眼睛,他抬手,抹掉眼角湿湿的水痕,其实,连这泪水也是过期了的。
由他人左右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一件悲哀的事。七十年是一道断层,当他沉眠于这断层且无知无觉的时候,别人已经过完一生。唯有日记里遗留的断垣残壁,给他一些线索,告知那些人生命中的起承转合、或是快不快乐。
然后,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日期当是日记主人在世的最后一年。
如果当时,我义无反顾跟了他去……
叹气。真傻啊,娜塔莉,如此一来,三个人都会痛苦。
所以、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几颗子弹斩断所有连结,该在一起的就在一起,他自己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寂寞状态。
都已经寂寞了几百年,再多寂寞个七十年,并不算什么。
披了他深色的薄外套,熄灯后走出屋外,夜色浓黑,正适合魔鬼出没。
◇
被警方怀疑为凶杀案第一现场的墓园,相关的现场搜证早已完成,封锁黄线因此被拆解。九点钟以后,看热闹的人逐渐前来,将静谧的场所变成了喧闹的舞台。
从神父发表「恶人泰德死后化身为吸血鬼来骚扰善人」的言论之后,镇里沸沸扬扬,都说若不早日驱逐恶灵,泰德会一直回来攻击人。这两天甚至传出有镇民看见泰德骑着他的钉齿耙在天上飞来飞去,仿佛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猎物。
紧张与惶惑升温到了一种程度,若是再不处理,后果只怕难以收拾。虽说将已经下葬的尸体给重新挖出来曝光并非好事,当地警方却也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此事发生。
或许这事闹得大了,本郡大报社甚至开了采访车前来报导,汽车、货车、机车由四面八方前来,警方不得不派出大批人手来维持现场秩序。
火把、照明灯让夜空如同白昼,携带圣像与十字架的神父已经前来。两个月前下葬的农夫泰德的墓穴已经挖开,执事及帮忙的人手合力抬开棺盖,里头躺着老农夫。
经过了两个月,他的身体完好无损,眼睛半闭,头发指甲都与活人无异,肌肉依然坚实,肩与肘的关节仍灵活。有执事大胆去按压那黑胡须上的脸颊,凹下去了,可一旦移开手指又恢复原状,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是如此。
「看看他的牙齿跟指甲,我发誓,比下葬前还长,果然是吸血鬼!」专门处理丧葬业务的人这么说。
现场镇民臆测的声音,开始如黄蜂嗡嗡回荡:「果然是吸血鬼、泰德成了吸血鬼……」
欧文也在那群人之中看好戏,知道人死后的肌肉会收缩,造成藏于内的头发和指甲等显露在外,才因此有了比死前还长的错觉。
泰德的尸体随着棺木被拉了上来,神父举起削尖的白杨木刺入尸体胸腔左侧,微白的液体随血喷发出来。
神父舞着带耶稣像的十字架,驱魔咒被大声念出:「走吧!阴险丑恶的魔鬼,回到地狱去,那才是你所居之处!美德的敌人,神的敌人,莫再回头来骚扰神的子民!」
十字架扔进棺木,祝祷过的圣水往泰德身上泼洒时,尸体的衣服及灰白肌肤冒起缕缕白烟,哧哧声响传出,只一会儿尸身开始起火燃烧,看热闹的镇民全都吓得倒退,手在胸前画出神圣的十字,盼望恶灵不缠身。
「咦,姑且不论是真是假,这场驱魔真有点儿意思,你说对吧?」欧文对身边的迪克说。
「你比驱魔仪式更有意思,欧文?席维尔。」迪克也说。
「不可以爱上我,警官,我心已有所属。」欧文假作大惊失色。
「喔,那个人。今天你没带他来是正确的,那样纤细的人不该无辜承受莫须有的指责。」迪克一想到那个人,眉飞色舞。
「当然、当然。」欧文点头首肯。
熊熊燃烧的火焰前,神父翻开圣经念述其中句子:「神说:你们要心意坚定,不可吃血,因为血是生命……」
墓园外,高大的老橡树上,葳蕤枝叶遮掩住里头纤细的魅影。
「因为血是生命……没错,神偶尔也会说句实话。」
嘲弄的、调侃的不敬语言照例出自银发男人之口。倚在枝干上,透过尖细的树叶看墓园里那一幕,喧闹嘈杂声被橡树叶隔绝掉大半,听来像是开水滚了之后的咕噜冒泡声。
静静看,不置可否,如魔鬼完成恶作剧之后,躲在暗处欣赏人们的反应。即使他并非闹剧的始作俑者,但是他脱不了干系。当人们渐渐散去,他讶异地发现,欧文牵着脚踏车与迪克在墓园阴影处喁喁细语,似乎正谈着好玩的事。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在那两人之间发生吗?
麦伦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结果,望着神父与执事等收拾现场残局,要将烧成灰的吸血鬼给埋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再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滞留的人全都离开。
他没发现自己只注意着欧文的背影。
◇
当墓园真正沉入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风更急了,吼吼的哀嚎是死者的抗议,抗议入土了,也无法真正安宁,必须为活人的信仰而奉献牺牲。
麦伦跃下了树,动作轻巧如同夜里隐藏的魔怪,未扬起一颗尘埃、未发出一丝声响,快速踱入一小时前还热闹如市集的墓园里。
夜里,他的眼睛如同野兽之瞳烨然,一排排墓碑逐个看去,找着熟悉的名字。
「你们睡在哪里?这里人太多,弄得我眼花撩乱……」
耐心地找,终于看见了两块碑、一左一右的依偎,保罗与娜塔莉?席维尔。他呆立,风撩乱银色的长发,心也乱,碑上的字化成两个人影,在他脑海里青春依然。
「七十年不见,你们还记得我是谁吧?我来看你们了。」奇妙言语迸开于微开微扬的唇角:「吉恩?特伦森,你们的故友。」書香門第論壇
呼呼风声一下诡异了,似有千万妖魔聚集于墓园外的漆黑空间里,在他道出自己曾经是谁时,朦胧的薄雾被消失七十年的名字给劈开。
吉恩?特伦森根本不是麦伦的叔公,他就是麦伦本人,从七十年前的时空一步跨到了现代。
雅致手指轻轻画过墓碑上凿出的字体,一笔连着一笔,从保罗到娜塔莉,然后是两人的姓。如此一来,就像是再度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斟酌着,该跟保罗说些什么?
「关于娜塔莉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她……你别恨我、我也不恨你了,我们和好吧……对,这样赖皮又一厢情愿的话,是你曾孙子欧文教我的……」
静待了半晌,想着,封土之下,保罗到底听不听得到他的话。
那么,娜塔莉呢?
「娜塔莉,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微笑:「我的世界不若你想象的美好……那里充斥的不是爱情与玫瑰,而是一滩无法掀起涟漪的死水……
「所以、就算我想,我也不能带你去。我不能剥夺你生老病死的权利,那是神赐给你们的礼物,那才是神的恩宠。」
虽是这么说,又有些不舍,他知道,只要自己要求,少女一定甘愿焚尽全身来成为爱情的燔祭,就算被熔岩般的热情给烙下伤痕,也不惧。
他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情。
但是,往另一方面想,爱情是一朵盛开的花,若能在花朵最美丽的时刻投入冰里,完美的记忆便会永留她心中,再也不会凋谢。
很好,这样很好、莫怨啊少女,收拢起所有的甜美,结出丰盛的果实给后代,也是另一种完美的结局。
陪着丈夫、陪着子女……
胸口闷了起来,扭转不了世事的无力感挤缩着心脏,愈压愈紧、愈压愈疼,痛楚因此又在心中迅速发芽,往上伸展,蓝若天空与海洋的眼因此落下雨露。
凄怆的情绪说来就来,正如佩格?泡勒所言,有种感觉持续不坠,就是悲伤。
若是当初没爱上就好了,吉恩也就只是保罗与娜塔莉人生的过客之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被孤伶伶抛弃在这里。
「醒来……跟我说说话也好啊……」
额头贴上那两人的墓碑,假装正与他们轻轻相拥,却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的假想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们两人再也不会说话,也不可能回来。
低声啜泣,任泪水滴入墓前的杂草之上,再滑落入土里。就让泪水伪装成露水钻入土中,接近他们两人也好。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如何才能碰触到那两人。
或者真的碰触不到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会到神的身边。而自己,永远上不得天堂。
因为,他是魔鬼。
◇
当泪水泛滥过头,身心都会有被净化的错觉。这么哭过一阵之后,麦伦终于觉得舒畅了些,然后决定了。
离开、离开这小镇。
不用回湖畔的家收拾行李,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去向欧文或是迪克道别,他们不过是擦肩的过客。
「再见。」对长眠的两人道别。
趁着这样深浓的夜色,能走多远是多远。累了,以他轻易能让人颠倒神魂的外型,随时能有搭便车的机会。
抹掉脸上还残余的水珠,他站起身,窸窣的脚步声从墓园深处缓慢接近。
明明所有人在数小时前都已离开,除了麦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