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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端起那碗迷魂茶,筱雁大口大口咽着,眼泪落在碗里,转眼就化了。
——这一世,请让我和他生在平凡百姓家吧,只要能够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够了。
筱雁过桥前,在心中如此呐喊。
**********
他又醒了过来,这次,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那双清冽的眼睛正温和地凝视着他,他想唤他,却发现喊出的只是一声响亮的哭声。
命运弄人,他出生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二十出头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刚刚成了一场战事的陪葬品,他一个人流落到这里,拣到了被逃亡的父母遗弃的他。
“太好了,那孩子还活着,太好了……”那个人见他哭了,欣喜地对身边的人说。
“哎呀,这年头,自己都顾不得了,你还拣个累赘回来做什么啊?”
“可……这么小的孩子,我不忍心啊……”他轻轻叹着气,然后带他走上逃亡的路。
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民不聊生,每个人要养活自己已经很困难,不要说那个人还要拉扯个半大的孩子。
白天,那个人在别人家里当教书先生,晚上回来还要种田、种菜。他经常在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屋后借着月光翻地里的土。
孩子长得快,吃的、穿的、用的都要白花花的银子。他日夜拼命地干活,还是只能勒紧腰带过窘迫的日子。
可是人穷志不短,那个人时时不忘教诲他,做人要有出息,要胸怀大志。
“男儿应志在四方,你往后长大了,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知道吗?”空闲时,那个人总这么说。
可他不以为然,有志气能当饭吃吗?能让爹过上好日子吗?
那个人微微笑了,说:“等你有一天学业有成,爹就算砸锅买铁都会让你上京赴考的。”
“如果雁儿考上了呢?爹能过上好日子吗?”他天真地问。
“能吧。”那个人望着窗外穿梭的燕子,若有所思。自己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放弃了儿时的梦想。而今,希望雁儿能一偿自己当年的心愿吧。
那个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此后,更是耗尽心力养育他。
当他终于长大成人,背着行囊准备上京赴考时,那个人已经过早地染上了一头白发。
“爹,你等我回来,等我中了状元,一定用八人大轿,从村口一直敲锣打鼓来接你。”少年自信满满地说。
那个人不由失笑:“又不是来接你媳妇,哪用得着大轿抬啊,再说我也不习惯热闹,只要你记得爹在这里等你消息就好了。”
他走的时候,隔了很远,回头还看到那个人在村口望着他,苍苍的白发在风里像散乱的苇草。
他忽然一阵心酸,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之后,再也不敢回头。
他自此发下誓愿,不能获取功名,荣归故里,绝不回来见他。
可惜那功名岂是如此容易考取的,天下才子如过江之鲫,何况他在京城无亲无故,又无权贵撑腰。就算有真才实学,在那种黑暗的官场中,又有几个能脱颖而出?
第一年,他失败了。
咬咬牙,他又重读了三年,这一次,依旧名落孙山。
黄榜贴出的那天晚上,他绝望地徘徊在护城河畔,望着下面黑乎乎的河水。
京城如此繁华,却不是他可以立足的地方,他还是怀念乡下那个家。
有那个人温和的笑容和熟悉的味道,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简陋的木房子。
就当他在生死间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传来扑嗵一声,有人落水了。
他顾不得脱下鞋子就跳到冰冷的河水中,把那人给救了上来。
有时,命运就是这般奇妙,他救起的是当朝宰相的宝贝女儿。那天刚好乘船出来游玩,因为追逐一条被风吹落的手绢而失足落水。
因缘际会,也成就了一段良缘。
之后,在岳父的推荐下,他第三次考试终于中了,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当他在恢宏的大殿上听封时,那一霎,不禁潸然泪下。
爹,雁儿终于考取功名了,现在可以回去接你了。你要等我,千万要等我回来啊。
那个人却没能看到他光耀乡里的一刻,他的八人大轿,他的大队人马,他的娇妻美眷,只迎来了一座孤坟。
原来,他走了不久,那个人就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挨了两三个月,终是撒手人寰。临去前,还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他在坟前洒了一把又一把纸钱,神情呆滞,口里不断念叨着两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轮回中,这次错过的是时间。
********
黑龙般横亘在弱水上的奈何桥,依旧张着大口迎着他。
筱雁惨然一笑,再次踏上这座通往现世的桥。
“看,今年他又来了。”
“一定又是来找他皇兄的,唉,可怜啊,真是冤孽……”
他听到桥上有人小声嘀咕,他没有理会,再次径直走到老婆婆面前。
“婆婆,请给我一碗迷魂茶。”他平静地说。
“哎呀,又是你啊,年轻人,你还不死心吗?”婆婆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如果可以死心就好了,但是,我就是不能。
他痛苦地望望天,又看看桥下永不停息的河水,然后接过了婆婆递过来的迷魂茶。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想,一口气灌下了那碗茶之后,把碗远远投进了弱水中。
黄泉之下,只见他苍凉远去的背影。
身后,落下一声苍老的叹息……
*********
他又一次从梦里醒过来,四周静悄悄的。空荡荡的宫殿中,轻纱被夜风吹得翻飞不已,如同鬼魅。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不知仍身在梦中,还是已经到了现世。
皇兄呢?他一想到无桢,便倏地惊醒了。
匆匆披上长袍,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无桢的寝宫早已熄了灯火,他在门外拍得震天响。
“皇兄,皇兄,皇兄——”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叫喊几近凄厉。
惶恐的宫人跑来开门,迎面看见他因惊慌而发青的脸色,还有眼中几乎可称作哀恸的神情。“太子殿下……”他愣了一下:“你叫我太子殿下,我这是?”
“是啊,殿下您三天前已经被御封为太子了。”宫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脸不明就里的筱雁。忽然想到了什么,筱雁一抬手推开宫人,冲了进去。深广的前厅,幽长的回廊,还有风中静寂的花园……
月色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染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仿佛可以看见晶莹的露珠,一颗颗凝在上面。筱雁心中掠过一阵莫名的刺痛。
这一次,能赶得上吗?眼前,无桢的寝殿似乎在视线中越来越遥远。
终于撞开无桢寝殿的门,筱雁三两步扑到床前,伸手刷地一声扯开纱帐,月光一下子洒到床前,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被褥整齐地叠在上面。
还是来晚了么?筱雁无力地坐倒在床前,揪着头发痛苦万分,悔恨的泪水沿着脸颊不住地流。
为什么,我总是差了那么一步,轮回中拼命地追赶,还是抓不住他,想要的幸福,每次都消失在咫尺之遥……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筱雁用力锤着床板,仰天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轻轻地,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雁儿,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筱雁一惊,震愕地回头,月光下,那个人披着件白色长袍,就在他身后温和地笑着,手里掌着一盏灯。
“皇兄!”他扑了过去,紧紧抱住那个人。温热的身躯,柔软的触感,还有他在夜风中有些冰凉的唇……
这次,真的赶上了?
他想大笑,他想大喊,不过,一切到了嘴边只化成一个缠绵的吻。
他流着眼泪一遍遍吻着,一遍遍感受着那个人的存在,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真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雁……”一头雾水的无桢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好容易才挣脱了他的怀抱。看着惊恐未定又喜形于色的皇弟,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做了恶梦了吗?刚才听你宫里的人说,你疯了似的从寝宫里跑出来,我吓坏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皇兄,你不是住在这的吗?怎么……”现在,筱雁才可以平静下来问道。
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无桢敲了他的脑袋一记道:“你呀,又是你说我的寝宫离得远,让我搬到你隔壁的寝殿里去的。”
原来,我不是在做梦,这次真的赶上了……
筱雁舒了口气,把头靠在他肩上,喃喃道:“皇兄,我方才做了个恶梦,吓死我了……”
“什么样的梦?”
“忘记了……”
“好了,乖乖去睡吧。”无桢笑着哄道。
“一起睡……”
“……”
无桢无奈地看着这个皇弟像糖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甩也甩不掉。最后,两个人只好一起挤在了那张床上。
“皇兄……”被窝里,筱雁抱着他低声说。
“嗯?”
“明天我们去看花灯吧……”
(全文完)
醉卧红尘番外 不堪回首的一日
“阿织……”
“嗯?”
“能否换一样补偿……”惯于发号施令的清冽嗓音此刻竟带着一丝颤音。
“莲,你当初应允了我什么?莫非现在想反悔?”
“不,不是的,我……”对方匆忙解释着,几乎涨红了脸,“只是堂堂水族之王,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有何不妥?”温和的声音如同拂过花间的清风,却带着难以抗拒的意志,“我觉得很赏心悦目呢,况且,我不说,谁还认得出你是九玄龙帝呢。”
“可我……”
“今日是我的生诞,莲你也不肯令我开心一点么?”轻轻的叹息似假还真,却让人心都揪起来了。
“噢……”懊恼而又无奈地,对方终于点了点头,脖子僵硬得象被人狠狠掐住似的。
……
笑眯眯地,芙蓉城的主人满意地端详着眼前的银发美人,雪白广袖和曳地的裙裾勾勒出一个高挑修长的侧影,因为羞恼而故意撇开去的脸颊染着淡淡的金色,柔和了眉宇间原本凛冽生威的气势。一枝亭亭的白荷立在窗前,含苞凝露,却因为窗子里的人而黯然失色。
真应该让那帮上仙瞧瞧,这天界第一美人的风姿。什么九天玄女,瑶池绝色都要靠边站哩。可惜千方百计,连哄带骗也才骗得他一日,还是千万般不情愿的。
摇头笑笑,浑然不觉自己恶劣的青衣仙人走上前,拉起他说:“我们走吧,难得芙蓉城这么热闹,我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我不要啊~~穿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见人啊……
一方兴趣盎然,一方欲哭无泪。
凡是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是有其根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