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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四坛已有两坛皆败,剩下的,是南坛殿後的最後一位参战者谢芙儿,还有未曾出场的顾长歌。谢芙儿走上竞试台时,是一脸清灿的笑容,可脸笑眼不笑,瞳眸之中可见一丝不敢松懈的谨慎。
「入峰五年,你竟能有如此成就,一一逼退辈分长於你的几位师兄姐,想必杜长老是十分欣慰了。」谢芙儿直率赞道,一把长剑反手折於背後熠熠生光,先礼後兵。
「废话少说。」尉迟律淡啐了一声。钟声敲响,他脚步刹那挪动,如他一贯锐利先攻的凌厉态势。
谢芙儿身姿清灵若燕,轻巧俯身避过,长剑一回,扫向尉迟律膝腿,他脚步一点、腾空跃过,在空中利剑直指她胸口,却给锐利一截,剑锋走势一偏。旋腕再进,剑锋扫过肋侧、肩窝、颈边,谢芙儿早明眼看出又是方才败了严略的一式惊虹,游刃有馀一一挡下,乍见他左肋空门,劲道一提、挈剑横斩──只见尉迟律身姿一变,由厉快一转悠柔,软身避过肋侧挥来长剑,顺势出击,竟从一式惊虹之中转化出逍遥九剑,飘逸悠忽,刹那削下谢芙儿飘起的一缕发,在肃杀的空气中散成丝丝乌黑,在两人交错来往的剑锋之间被削成碎段。
只见谢芙儿蓦地唇畔一勾、弯了眸眼,秀腕一旋,瞬间剑气一昂,宛若勾动天地气流,正是雪月峰第三重剑法初式御风七斩。
她长剑压上,击出清脆铿锵,在幽谷峻峰之间嗡嗡回响。剑气袭身而来,尉迟律顿觉手中长剑宛若被谢芙儿的拉引而去,他使力稳阵住手中长剑,力道却是被对方源源化去一般,随著谢芙儿一道剑光俐落指地──清昂铮然的银剑击地声,宣告尉迟律败阵。
尉迟律怔然了半晌,方鼻息重重一泄,认败。「……多谢师姐指教。」
「你虽败,可却是今日里最教我惊艳的人了,可惜我要的对手是顾长歌,不能让你阻挡丝毫。」谢芙儿清灿一笑,与尉迟律这个剑快力猛的大男人连过了几轮招,竟是一点喘都没有,反能谈笑如常。
「呿,就差一点!」尉迟律拎著剑,背过身後暗地呿了声,不是滋味,可随後却也让谢芙儿那番赞扬抹去了些许落败的失意。踏落地面时,抬眸却迎上了顾长歌一双温淡带笑的眉眼。
「律,你做得很好,教师兄骄傲。」他温润的唇角轻扬,宛若可以勾动天地清风,一贯淡漠的声嗓之中,好似多了几分真诚的赞许。
「这、这是当然了──」尉迟律起初几分不是滋味的面容,听得顾长歌如此说,好似一瞬开朗,遂扯出了一丝得意自矜的笑,拍著胸脯,「嘿嘿,瞧我替师兄省了多少气力!」
顾长歌只是淡淡一笑,便握著剑走上竞试台。尉迟律嘻笑神色一收,望著那抹衣白胜雪的身影,半冠墨发在风中飘扬,衣袂轻鼓出顾长歌一身飘逸绝尘、仙风道骨,宛若天上谪下之仙。
「今年又是我们俩了。」谢芙儿望著缓缓登上竞试台的顾长歌,悠然一笑。
「请指教了。」顾长歌从容而立,手中长剑指地、若他一贯的谦然。
竞钟一起,谢芙儿身轻剑快,化作一道灵蛇蜿蜒飞来,顾长歌身姿缥缈,教谢芙儿剑锋所到之处屡屡落空、更摸不清他身法,一袭仙白道袍,让顾长歌身影错落之间,宛若一抹悠忽的白影。
他一晃、一旋,便来到谢芙儿身後,竟是教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才惊觉闪过。
好快!谢芙儿心惊,完全忖度不出顾长歌在这五年内又成长了多少。尉迟律的快乃是挟著猛重力道,轨迹分明,可顾长歌的快,宛若一道飘渺仙风,四处皆在、又四处不在。她气息急促了起来,惶然望向四方,见了顾长歌的身影,便抡剑攻去、刺去、斩去──皆一一落了空。
猝不及防之间,银光袭来,直刺肩窝,她右肩一扭避去,趁近身时欲攻,却见顾长歌身影一翻,又消逝在她视线可及处。
顾长歌手中长剑的银白光芒,宛若与他身姿相融,化作一道道流风回雪,剑锋走势韬光养晦,轻柔而不张扬,宛若化入天风,若隐若现,教谢芙儿辨不出东南西北之际,剑便攻近身。
竞试台外一片绷紧的静默,众人屏气凝神,彷佛这一场交锋,慑去了所有人心神,剑起、剑落,皆让一颗颗心悬得老高。众人皆是望著两人剑势往来,唯独尉迟律,一双鹰隼般深遂的眸眼虽也是盯著台上竞试,却只牢牢锁著那一抹翩仙的雪白。他只看著顾长歌,欲看清他身姿忽快倏慢、剑势张弛,欲看清这个人,究竟深到何处。
缠战须臾,谢芙儿步法已然紊乱,只馀紧拧的眉间一股不服输的斗志驱策著她的剑,高提、下削,握剑的手开始出现细细的颤抖,只能勉力一一防下顾长歌悠扬轻盈的来剑,再无暇主导任何攻势──她也压根找不到顾长歌任何空门下手。
额角淌下的一滴汗落入谢芙儿眼眶中,酸酸涩涩。一眨眼,身侧顾长歌身影已失,俄顷,颈後一抹锐利的冷硬抵上──是顾长歌的剑。
手松剑落,谢芙儿吁出长长一口气。
「呵,我又败了……多谢指教。」她笑得有几分凄涩。可心底是震惊的,五年前她虽亦是败在顾长歌手下,可与他的差距并没有多少。两人在雪月峰同样度过五年,为何今日的他,像是早去到了自己此生到达不了的远处?就连他所用的剑法,自己一分一毫也辨识不出。
台下,迸出一阵如雷的掌声与欢呼。虽然这结果并不意外,可比试过程紧快得间不容发,论节奏、论武艺,皆是教众人瞠目结舌,精彩万分。
望著台上那一个分明胜了、面容却依旧淡漠得不起任何波澜的男子,眉眼低低,谦谦君子风,尉迟律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感动、一股景仰、一股骄傲──这样一个人,是他的师兄。
「承让了。」顾长歌收剑敛息,淡漠敬谢。谢芙儿只得落寞走下竞试台。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之间,天坛前、座席中央,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眸眼幽幽,肤白骨削,缓缓地、自座上起身。
☆、〈雪月歌〉44
顾长歌垂眸而立,一派谦隐淡然,即便武压全场,也勾不起他眼里嘴畔的半分笑意。
那白衣道人眉眼微弯,似笑似嘲,视线牢牢定在眼前这个让师长喜爱、同辈敬仰的大弟子身上,心里不知在琢磨著什麽,只有那双外露的眼眸如翦水般轻漪,便在如此毫无预兆的一刻,竟是半句话也不说,更是不待竞钟敲响,转瞬之间便见一道银芒刺目,在雪光下勾出一弧光影,直往顾长歌疾去,接著空中铮然一声,顾长歌已出了剑,互抡互击。
没有人看见白衣道人是何时提剑、剑从何来,待回过神来,便是银器霍霍交击的画面,两把剑好似化作一道道无形无体的光束,绕著两道仙白人影时快时慢、忽闪忽掠,乍看之下就似有一片银白之姿,翻飞交错,如风急吹的暴风雪,竟看不清是谁的影、是谁的剑,在眼前分散又重叠。
倘若刚才战胜谢芙儿那一战顾长歌不费力气便已得逞,那麽这一回他便是十二分的专注凝神,用著他所识的最高剑术心法在应付。
没有人目睹过掌门人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见识过掌门人的武功,有关他的一切皆是一个谜,就连顾长歌入门几近十载,也是首度得见掌门人出剑。这一出便是一鸣惊人,他的剑彷佛融入了身体般,每一招一式俱是随心所欲而满载威力,在他虚假难捉的身形动处之间,自四方八面挟势而至,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状,顾长歌竟阖上了眼,靠著听力辨识恍若无处不在的剑势,接著他陡然睁眼,仙影灵然闪掠,不知何时飞到唯一不见剑光的一处,也就是掌门人此时唯一的空门所在。
长剑一挽,破了掌门人的第一招。
顾长歌剑风突改,一如他平素飘渺隐然的仙姿,透著一股清冷之气,随剑身凛凛晕散,每一剑击恍若无有落点似地朝在掌门人刺去,在半空中轻点柔划,场外无人知他在做什麽,片刻只见掌门身形一凝,竟是穴道被制,虽掌门只消一瞬便运功冲了开,顾长歌依然由此得到了这短短一瞬的先机,愣是把掌门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攻势压住,将二人之距放回平手之势。
这短短五招,竟是深度处处、猛招连连的对手戏,愣是拖了一刻钟也未见停下。
顾长歌无法看清掌门人的功力究竟深到哪里,可他不知的是,掌门人也同样不知顾长歌的功力深到哪里,未来又将可到达哪里。
场外的众弟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看似紊乱却激烈的剑影吓了住。
掌门人剑法了得并不会让人特别意外,毕竟掌一代名家剑门,实力岂会是泛泛之辈,可他们的大师兄却仅是刚及弱冠的年轻後辈,委实让人不禁心头凛然,这顾长歌……到底强到一个怎麽样的程度?
蓦地里,两道本来紧缠著的白影霍地拉开,双剑齐落,相对而立。
五招过去,顾长歌未败,便是胜了。
众人心神恍惚犹在那交错不止的雪光剑影中久久未能回神,霎时间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以至於场地一片静哑,无人有所反应。
四位长老面面相覤,眼神无声交流著同一个信息,那是惊艳诧异。
掌门人静立著,那水柔眸目同样紧紧锁在眼前的顾长歌身上,眼神在沉寂了惊诧之後似是流转著一些别的意味,像探究、像深忖、像盘算,不放过每一寸般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後那如墨画般的眼微微弯了,不知面纱下是否在笑著。
「杜长老的得意弟子,果然非同一般。」阴阳难分的轻嗓自白纱後绕出,似一阵缥缈的风。
顾长歌面上依旧是淡漠一片,莫说胜了一众师弟妹,就连与掌门人打成五招平手也是荣辱不惊,彷佛事不关己而不生感觉。他听了掌门人一番赞语,清淡眉眼垂得更低,无有悲喜。
相比之下,适才看尉迟律一连败了泰半的竞试弟子,顾长歌的喜色还较真切明确。
「……掌门人谬赞了。」顾长歌不卑不亢地道,这话之於他非是场面话说说而已,他真心不喜在人前表现太过。
「是否谬赞,相信在座各位方才已看得清楚。你已然接了我五招,那今年竞试的头筹、便是你们北坛了。」掌门人腕下一旋、收了剑,翩然转身回到天坛前的上座。
此话一出,众人方後知後觉般地惊呼起来,无不欣喜欢庆,望向大师兄的目光更形景仰钦佩,彷佛在看著一尊越发遥不可及远不可触的天人。有这种感觉的,包括一直看著顾长歌的尉迟律,没来由地、他心中竟闪过一刹那快要远离那人的慌张,那情绪一飘而逝,甚至来不及感受探清就失落得无影无踪,彷佛那只是一时错觉,到最後自己也只馀一腔惊喜欢欣了。
「师兄,你今天可威风啦!」尉迟律第一个迎了上去,笑得好不骄傲得意。
顾长歌抬眸睇著师弟嘴角看起来总是顽皮的笑,听著那一声充满依赖性的师兄,本来无一分喜悦的脸上愣是遭到感染似地、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嘿,可是我替师兄打退了一堆人,帮著你嬴了这场竞试的。」尉迟律笑著抬了颚,像一个等待大人夸赞的孩子,期望著什麽似地靠近顾长歌的脸。
顾长歌不负所望,含笑启唇,「是,全是你的功劳。」
「当然是我的。」得到师兄的肯定,尉迟律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倔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