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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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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无人,方将那扇厚重的青铜门压开一道足可容身的隙缝,迅速闪身而入。
  到底是风雪翻飞,遮乱了视线,方让一道隐在暗处的身影,逃过了尉迟律有几分匆忙的视线。在他消失在铜门背後时,一抹雪灰色人影,自远方屋檐影下现身,顺著他的足痕俐落跟上,来到铜门之前,却不急著进入,只是将身子挨在铜门上,侧过了耳听著铜门里头的声响,一双低敛的眸眼之中流转著无人可见的锐芒,暗暗流露出他心中不为人知的盘算。
  铜门日夜受冻,细密如针的冰冷砭刺在那人耳上,可来人似是丝毫不觉,专心著试图听清尉迟律方踏入楼塔那道刻意压抑得细微难闻的脚步声。直到隔著铜门传来的步点闷响按著那人心中所期待的方位远去之後,他方悄悄压开了门,窜身而入。
  他身影挪动入塔的一刹那,苍凉的月光照见他掖藏的面容,下一瞬便让楼塔内的幽暗吞噬去。那人──竟是杜十方。
  七重楼塔顶上一扇小窗筛透入苍凉的月光,照清空气中飘摇的烟尘、幽幽盪盪,偶尔有几点雪沫落入,立即便让一室幽暗给吞噬去微弱的雪白。尉迟律入了塔後,就著极微弱的光线摸索著方向,依著记忆寻找印象之中掌门的房间所在。
  依杜十方所言,掌门晚间时分都在石室之中闭关打坐练功,此际应当不在房内。
  尉迟律沿著塔内最外环的廊道,来到阁楼,寻著了掌门所居之寝房,也是那日尉迟律无意经过、却听见其莫名痛苦呻吟之处。绷纸的木门透出一室幽暗无光,与屋外旷静廊道上的晦暗相互呼应。尉迟律战战兢兢,侧了脸将耳朵往门上倾贴,听见和那满室幽黑一致的寂静,方敢偷偷将木门压开一缝,见里头果真无有动静,迅速闪身而入。
  怕惊动人,尉迟律不敢燃上灯,就著黑暗,用一双手摸找起来,所幸入塔半晌,已稍稍适应了,那双鹰隼般的深邃眸眼,勉强能在幽黑之中视得朦胧轮廓。
  房顶上的小窗恰巧开在那面布满诡异经文的画墙对侧,透入的清白月光、染上了风雪的苍茫,幽幽映照出一幅幅透著檀木香气的壁画。尉迟律一幅幅掀起画纸,所见仍是自己所读不懂的梵字古文,唯独最後那幅画纸上的人身血蝎、以及「易骨经」题名,让他目光流连再三。
  尉迟律一双在黑暗之中透著不耐与焦虑的眸在那幅画上流连了半晌,只看见画上那个打坐练功之人,身上烙透出一只血蝎,仅在身躯两侧一一以细小黑字标示出各处肌骨之名:背梁、桡、髀、髌、琵琶、趺蹠等等,此外再无其馀讯息。
  尉迟律心中烦燥不耐,急欲索找出些什麽,转向墙边的书柜,上头叠摆著一本本武籍剑谱,他拿起一一翻过,皆是寻常雪月峰武学之笈、连他自己都看得熟烂。原先屏敛起的鼻息,也因著心里的烦躁而粗沉了几许。他一一抽起书册、又毫无所获地一一放回,正当他以为断了线索之际,蓦地,在那一排剑谱书册的背後,看见一叠皱乱的纸,被折得扁平,藏匿在书柜内侧贴墙之处。
  尉迟律心里一凛,探手一抽出,将那一叠折得齐整的纸摊开,是七张粗糙的米色宣纸折於一叠。上头,是凌乱潦草却依稀可以辨认的字迹,首张卷头处的文字便攫住了尉迟律的视线──「易骨经译文」。
  他鼻息一沉,赶紧接著读看下去。
  『易骨经,创於南疆地邙一派。骨者,为人能立於天地间之本、习武练艺之因,武者积其武学功底於骨脉之间。修习此经之人,由丹田练生异气、能通彻一身脉髓。修成者,施此异气於他人背梁骨上,顺走其任督二脉、肌穴筋骨,可掠其骨脉、掠其积累之功。骨脉受人所掠,底深者功力尽失,此生再不能动武;底浅者,身销命殒。心法记於此下……』
  身销命殒……尉迟律脑海之中登时轰然巨响,彷佛让狂风卷起击天白浪,一瞬空白了他的思绪。
  原来,掌门修习著的,是这麽邪门的经法;原来,掌门之所以知晓顾长歌一身奇骨之後、对他那样感兴趣,竟是因为,要夺他骨脉……
  底深者功力尽失,底浅者身销命殒……那字句彷佛幽夜之中徘徊的鬼魅、又如荒山里的魍魉,教尉迟律心口惊恐得彷佛要停止跳动一般。
  受了此功,顾长歌可能会死──不可以!连思及顾长歌可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都要教他心口阵阵发疼起来,搀和著惶恐,哪怕他只是让人削去一根寒毛,他都不要!
  纵使顾长歌功底深厚,他也绝不愿意看见,那一个长剑在手、便意气风发得教自己心折的人,一夕尽失他这些年努力习得的武艺,他可是顾长歌,可是雪月峰上一展身手便要惊煞众人的顾长歌,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不能让掌门接近顾长歌,不能……绝对不能!尉迟律心口慌乱成一团,在充斥了一室的幽黑夜色之中,他鼻息粗重而浊,努力要在脑海一片混乱之中思索出对策,这事他该如何?警告顾长歌?或是告诉杜十方?他素来最惜顾长歌之才,必不能坐视掌门如此妄为──
  「你在这里做什麽?!」蓦地,一道冷得好似足以冻凝空中雪沫的嗓音,锐利地剖开这一室幽黑,狠狠割破尉迟律的思绪,他惊惶望向声音来处──稀薄的月光洒落,照见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肤白骨削,嶙峋而立。
  雪纱外那一双如画般的眸眼,此际闪著深沉的凶光,落在尉迟律身上。


  ☆、〈雪月歌〉53

  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是一瞬间的死寂。
  稀薄月色透窗而入,暗黑中独有一簇蒙白圈束方方正正地投影落地,映出白衣道人的半边面容,而另一侧彻底蚀入暗夜,阴侧侧地盯著此刻房中的另一人。那双被月华镀上银光的妖异眉眼极冷,冷得阴森、冷得彷佛在看著一个死人。
  ──一个即将从这个世界永永远远消失的人。
  尉迟律不觉将手心中的宣纸攥紧,在静夜中折出纸皱之声。他心下不无惊惶,脸上却倔傲如常,无半点失态,却只有他听见自己慌乱的心律在一室诡谲的寂静中如鼓如雷,不断放大、加快回盪,好似随时都要跃出胸口,分不清是怒是惧,怒眼前人的阴谋、惧顾长歌的安危。
  掌门人的眼随著折纸声挪移到尉迟律攥著的七张宣纸,眼色如堕入冰川一般沁寒彻骨。
  接著,他的视线落在尉迟律身後一幅幅被掀开的画卷,咒语似的梵文在月华映衬下恍若魑魍留笔,钩拉出浓烈窒人的暗息。
  「──好个胆大的小男孩,敢闯本掌门人的屋、偷窥本掌门人的秘密,接下来,你待如何呢?」
  冷若寒霜的一语惊醒了尉迟律,深邃的恐慌逼切在记忆里被鲜明狠戾地勾拉上来,接著刚才混乱成一片的思绪在心中奔腾起来,璧画後人像图背脊上的蝎子血纹、译文中的一字一句如白马过陈般地在脑海中重覆浮掠──
  修成者……可掠其骨脉、掠其积累之功……
  骨脉受人所掠,底深者功力尽失,此生再不能动武……
  底浅者,身销命殒……
  那些只阅得一遍的文字,竟是深刻得彷佛烙入他骨子里血肉里般的深恶痛绝,他恼怒得红了目眦,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断以泄此心头恨。
  他待如何?他当然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最重要的师兄!那个人,自己护都护不及了,稍微不高兴了不满意了自己也得挂在心上,就算嘴上不服输心里早就要顺著他的意思讨好,满心眼都只看到他,纵然说过什麽不希望师兄武艺再精进下去的鬼话,实际上每一次见他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最藏不住骄傲的也是自己,这叫他如何想像忍受有朝一日被眼前之人蚀掠骨脉而命悬一线?
  光是如此想著,尉迟律的心就瞬地揪紧,多麽宁愿被盯上的自己、被掠骨脉的是自己!
  「这是拿来对付我师兄的?」纵然心中已有肯定答案,尉迟律仍是抱著残馀的一线希望作最後确认,高晃著手中的易骨经译文,横亘在两人剑拔别张的气氛之间让双方都看个清楚,开门见山地咄咄逼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掌门人幽幽地反问,语气里无有一丝东窗事发的慌张,反倒深沉著兴致盎然的阴狠意味,冷眼看著对方急怒攻心的激切模样,「你倒是紧张,早就听杜长老提到过顾长歌有一个很是疼爱的师弟,想必那便是你这小子了?哈,真是兄弟情深,你今天若折在这里,顾长歌也定然会为你伤心至极吧。」
  掌门人语气飘忽,声嗓如夜风盪漾,听得毫不真切,说到最後更是幽然一叹,宛若远空残月的哀悼,索索落落、缥缥缈缈。
  尉迟律此际心里其实是慌乱得紧,从掌门人面纱上一双妖谲眉眼压根看不出对方究竟要对自己作如何打算,反正那一定不是善意,身体恍若快一步体认到这一点,警惕戒备地竖起了汗毛,一滴湿濡冷不防地在颊际滑过,竟是冒了冷汗。他下意识把手搭上腰际的佩剑剑柄,随时蓄势待发。
  「你只管回答我,是也不是?」尉迟律眼色阴沉,几近固执倔拗。
  「你方才不已看得明明白白?你对本掌门兴师问罪,难不成你还想对付我?你以为你可以活著走出这道门麽?」掌门人话声幽徐,丝毫无有为自己辩解掩饰的打算,明摆著不把眼前的小弟子放在眼里。
  尉迟律狠狠咬牙,眼底有多怒恨内心就有多惶恐,脑中心中全是顾长歌那仙白淡漠的身影,彷佛就在眼前淡褪消散似地被逐分蚀吞,内心随即堵得快要窒息,强抑著激烈心痛般地攥了攥拳头,情不自禁地举步往房门的方向夺去──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本掌门会放任你带著这个秘密离开、好让你坏了本掌门的计划?」掌门人的讥讽满是讪然,话出之际掌风已然反手击出──
  尉迟律心里虽急,却是眼明手快,在闻得对方声里眼内的杀意之际,搭在剑柄的手就提上了剑,在稀淡月光下凭著风向准确地划去,剑气彷佛化成一下下凌厉掌劲,迎上掌门人的一掌,两股力道如冰火相撞,震出冲天之气,屋梁隐约抖落几许木梢,随著翻卷而起的风势在半空徐落。
  「……本掌门人记得你了,去年四方竞试时你的剑便已使得又快又狠,也算是个好料子,可惜了……」掌门人的声音被掌风馀劲震得断断续续,嘴上说著可惜,口吻却无一丝遗憾,至於何以可惜、意思在他眼底不可掩饰的杀意中不言而喻。
  话音未落,掌门人拔了剑,剑身如白蛇,在他身边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般地八面结界,被包围在中间的人无所循逃,这一招尉迟律在竞试时见过,顾长歌曾凭意辨位以一剑破之,可说到底尉迟律岂是掌门人的对手,顾长歌能破,不代表他也能解,解不了便只要被挨著打、在一招之内被灭於剑下──
  「你──身为掌门,今日却做出觊觎弟子奇骨、杀人灭口的龌龊事来?」尉迟律一面提剑将挡、一面咬牙切齿地怒骂,微抬的声量满是不可置信的强烈焦愤。
  掌门人武功本就高强,还求这奇骨做什?
  贪念陡生,在心底扎根,便成了魔。
  怎麽办……他该怎麽做才能活著走出这道门?倘若他今日就这样送了命,掌门人岂不是要得了逞、陷害他不惜一切保护的师兄?他自己是怎麽样都不要紧的,可师兄不同,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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