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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了,还不够吗?我一心要你安然,你为何还要执意这样伤害自己?!你是不是存心、要我一辈子痛苦!」
尉迟律望著那张不再淡漠的愤怒容颜,一时怔了。他以为,自己此生恨透顾长歌了、怨透顾长歌了,可是,原来只要知道他还是那样在乎自己、还是那样把自己放在心上纵容宠溺,一切,都可以因此烟消云散。
「你们二人这般惺惺相惜,那便一起下黄泉吧!」杜十方不由分说,怒红了眼,长剑一晃,凌厉直直攻去,欲致两人於死地。
随著杜十方抽剑之势,微微扯开了衣袖,露出腕间一片鲜艳的血蝎红印,掩在他平时过长的袖口之下。
「律,退开!」顾长歌夺过尉迟律手中长剑,将他往身後一推,千钧一发之际,硬接挡下杜十方逼来一招,两剑相击刹那,流灿银光逼目,剑上气劲震慑林间,震落枝梢残叶,飘飘摇摇落下。
「师父,长歌待你如恩师、如亲父,为何……你要这样对待我?」接下招式之际,顾长歌眸光对上杜十方的,一转哀戚。
原来,这便是自己入峰十馀年来孝长敬师得到的回报。顾长歌涩涩地笑,笑自己愚昧、笑自己无知,自己自始至终所深信的、原来才是假的。
然後那个人对自己付出的真,尽成了一场虚无,一蹉跎,就是七年。
☆、〈雪月歌〉67
「要问,下黄泉去问掌门吧!」杜十方杀红了眼,一收剑,便又连环猛攻,剑劲又凶又狠,招招直取顾长歌要害,顾长歌一路奔命至此,又经路上机关逼命,怎可能再是杜十方的对手,牢牢守了几招,便渐渐支绌、露出下风之态,快要跟不上杜十方的出招,蓦忽间,一时不察杜十方剑势走向──
「顾长歌!」尉迟律惊呼出声,望著那一剑贯过顾长歌肋侧,沾血的剑锋,自顾长歌背後,兀自滴下鲜血,心狠狠揪了起来,手无寸铁便冲上去袭击杜十方。
见尉迟律袭来,杜十方自顾长歌皮肉内、抽出剑转攻向尉迟律,锐利地长剑宛若一条凶猛腾蛇,在尉迟律双臂割划出数不清的伤痕。方才已受自己掌劲的尉迟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上没有兵器,杜十方心一横,剑势愈走愈快,寻得他心口空门时,剑锋锐利划去──
然,剑锋才抵上尉迟律心口,未及没入,只听得一道血肉划绽开来的裂声,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彷佛瞬间静止、轧然无声了,连林间簌簌摩娑的枝叶,都似让霜雪冻凝住。
方才稍稍息止的雪势,此际又开始绵密、窸窣地落,打在三人发顶上、肩上,让炽热的鲜血融化、消逝,再不见踪影。
前半生提拔之恩、师徒之情,至此,如那消融的雪花一般,尽数还归天地。
杜十方唰地苍白了脸色,好似一瞬间尽被抽光了血气,他颤著眸光,微微往下探看,看见一柄冷冷的剑锋,从自己胸前贯出,鲜血汩汩地顺著剑缘悬流而下,吞噬尽一簇簇落在剑上的白雪,只馀红艳,成了眼前唯一的颜色。
他颤巍巍地、撑著最後一抹气力,回过头、望向身後那一道仙白身影,墨发半冠,在风中衣袂翻飞,飞雪疏疏之间,是顾长歌哀戚的容颜。
「师父、谢谢你……谢谢你,把律、带到我的生命里。」不说道歉、不说愧悔,他跟杜十方,在这一剑之後,谁也不再欠谁。最後,唯要谢的,是他给的缘分。
杜十方僵著的痛楚脸色,成为他死去前最後一抹表情,慢慢地、颓去身子,倒卧在血泊之中,气绝、命绝。
他顾长歌,杀了自己的师父。自杜十方尸体上抽出长剑,顾长歌的手,剧烈颤著,这辈子,不曾那样握不牢剑过,心绪强烈恍惚之间,他看见尉迟律蹲下身,默默在杜十方尸身上翻找起来,未几,在他右襟之内,翻到一只如血一般鲜红的瓷瓶,格外眼熟。
「那是什麽?」他依稀印象,在七重楼塔内的药房中看过此物。
「这便是同命蛊的另一只,一只已经被下在你身上。」尉迟律轻描淡写地解释著。拿到了此物,他才能真真正正安心。
顾长歌望著那只血艳红瓶,对於杜十方、对於命运,已经无可唏嘘。他生命中剩下的,只有尉迟律了。
「你伤得重了,我带你下山医治。」顾长歌温声道。看到尉迟律唇畔残留的血丝,知道方才杜十方那掌,绝非只是轻伤。
「你不看看你自己,伤得比我还严重。」尉迟律踱到他身边,看著顾长歌用手掌强押著肋侧伤处,鲜血不断自指缝间冒流而出,杜十方那一剑,虽不中要害,却是贯体而过。
「那,我扶你、你扶我。」顾长歌的双唇苍白得好似让霜雪夺尽颜色,语一落,身躯便再撑持不住一般,一个松懈、任自己重重靠在尉迟律身上。
「你这是占我便宜吧?」看著顾长歌颓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尉迟律扶住他,感受到他沉甸甸的体重落在肩上,七年来在空虚中漂泊,自此终於踏实。可嘴上,仍是不肯饶放地轻嗤。
顾长歌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爱恨起落、聚散离合,终於,又可以与他一起并肩偕行。
可命运,又怎会这般轻易地、便予人幸福?往往要得到宁静、便得先走入风雨;要得到幸福、便得先忍受痛楚。
一阵杂沓的脚步,自远而近,闯入这一方、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空间。
朱天凤与巫沧海,领著一批弟子,寻至此处,惊见杜十方之尸,惊愕大呼。「杜长老?!」
可看清後、更令两人震慑的,是那把染著杜十方鲜血的长剑,正握在顾长歌手中,「顾长歌你──」
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轻易置信,那个素来最是尊师敬上的顾长歌,正与早该被处决了的刺客并肩偕行,而且,杀了杜十方──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他可是顾长歌、雪月峰上下众弟子最敬重的顾长歌──
「没错……是我杀的。」顾长歌轻认,嗓音早让痛楚剥夺尽气力。他不逃避也不否认,因为杜十方,确实为自己所杀。
「顾长歌你──杜长老平时那样厚爱你,你竟苟合叛徒,弑师逆上?!」朱天凤又惊又怒地斥责。
表面上看来,许是真的,可是背後的因由太曲折,而他们二人已是伤痕累累,虚弱得再无气力去辩解,也再无气力去一一说服多疑的人心。
只见顾长歌凑近尉迟律耳畔,戚戚一笑,声轻气柔:「律,你还有力气吗?」
「──当然。」尉迟律也扯出一笑,却揉杂著心口伤处的痛楚。他弯下身,拾起了脚边那把杜十方松落的长剑。
他要与他并肩,一起、杀出重围。
众人看见两人握起了长剑,也纷纷抽剑出鞘,凝神戒备了起来,一排刀剑晃亮,蓄势待发。只见尉迟律神态反倒转一派慵懒,将手上握著的血红瓷瓶凑近唇齿边,咬开了瓶塞──
「你们这两个弑师逆上的孽徒!竟不知悔改,来人啊,拿下这两人,拿不得,便杀无赦!」朱天凤亦抽出自己的长剑,盛怒下令。
只见尉迟律喉颈一仰,将瓷瓶内的另一只同命蛊卵一口咽下。
「顾长歌,此战,你我同命了。你死、我死。」
☆、〈雪月歌〉68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顾长歌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好似注满了热流几欲溢出,望向尉迟律的淡柔眉眼怔然中有著浓浓的痛心,若不是此情此境,他真想无奈又怜惜地责备师弟对自己的固执。
这七年间尉迟律为他做的种种牺牲,那分量、压得顾长歌快要承受不住。
那样被一个人当作生命般敬爱的情,他该如何去还?
还不了,只能用更多更多的爱来填满那个人为自己失去的所有。
顾长歌自知对不起雪月峰一众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长老後辈,昔日同门恩情如今刀剑相报,他走到这一步无疑是背叛了那些真诚敬他信他之人,就像抛弃了否定了他前半生所付出的一切,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无有一丝後悔。他做不到对得起这世上所有对他好的人,只能选择不辜负那个他最不想辜负的人。
「今日一切,逼不得已,长歌有愧於雪月峰,此战必与我师弟尉迟律同进退、同生死。剑里刀下,长歌绝不留情,诸位长老、师弟妹也不必有所顾忌。」顾长歌抬起哀戚仙容,淡漠眸目里在一泓唏嘘中沉凝著一股坚定,似有一烁烁清光、直眩人目──
「从现在起,我顾长歌再不是雪月峰之弟子,恩怨两清。」话毕,顾长歌举剑一落,左边袍袖被狠狠割下一截,一袂银白、随著飞雪飘窜卷到风雪中,往遥远他方的天涯掩埋消逝。
断袍,绝义。
雪月峰予他的、欠他的,於此尽成尘烟。
今後,剑刃相对,互不相负。
风雪翻卷狂动,蓦地隔去了两方视线,将昔日恩情抹得乾净冷清。
当日尉迟律背著弑掌门、伤恩师的重罪被逐出师门,如今既知那是因著自己的缘故,顾长歌便不能让他孑然独去,他如何、自己便当如何,绝不再负他。
「一失足、千古恨。为了一个不成材的叛徒,也把自己弄得众叛亲离,顾长歌,你怎会如此糊涂?」巫沧海长叹一声,叹息中带著深深失望。
顾长歌摇了摇头,眼底却浮上一丝极浅的苦笑,没有人懂他何以摇头、何以微笑。
「巫长老何必与他们多话?哼,弑师叛门,泯灭天良!今日不擒杀这两个孽徒,我朱天凤如何对得住杜长老!弟子们,眼前此人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兄,通通给我出剑!」朱天凤大怒,看到顾长歌竟敢破门出教更是怒不可遏,长剑首先刺出,狠厉招势直取其害。
朱天凤长剑一来,尉迟律的剑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以不可想像的速度重重击挡,疾厉力狠。
要论狠论厉,尉迟律就算不是最强的,也是其中的表表者。
顾长歌在尉迟律出剑之际便有了反应,剑如灵蛇,一如以往缥缈深度,却无了他一贯的从容,以二对一之态相助於师弟。巫沧海见状,岂能让朱天凤孤身作战,逐即举剑动身,格开了顾长歌精炼的剑,与此同时,弟子们再也不敢怠慢,咬牙迎了上去,很快便形成了顾长歌和尉迟律两人以寡敌众的下风情势。
银芒如浪,铿声不绝,山林中在刹那间充斥著无数剑光血影,覆掩在漫天雪沫中,晃亮相辉。
两人身上不消多久就添了皮肉血伤,疏疏细细地点红了一身衣袍。
其实他们的武功比之七年前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尉迟律剑中凌厉走势再不见当日年少气盛的疏漏,将一手快剑练得成熟无比威力十足,剑起剑落间揉合了许多不知哪里学来的古怪招式,很是令人招架不住,早可作高手论之;而顾长歌更不消说了,七年前便已冠绝四坛,这七年间少了尉迟律在身边,更是专心一意於武艺之上,以从前几倍的速度进步,早在三年前杜十方便再无可教之物了,他也就独自研习至今无人可达的雪月峰第六重心法,一身武学修为就算是四方长老也未必是对手。
以上是以正常场合论,然而此时他们身上各负重伤,剑速、力度均不比平时,又被众人围攻,势单力薄本就於他们不利,越是久战越见疲态,身上所负之剑伤也就越多。
可十馀年的功力岂可小觑,纵然剑慢了、力小了,仍有一定的威力在,他们身上有多少伤,迎战的师弟妹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