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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怎样,只是挖出你的心来瞧瞧,还有多少是红的。”
“你挖了出来,还能好好地放回去吗?”林俊南跟他耍赖。
“我可不知道。”谢晓风淡淡瞧着他,笑得有些调皮,分明是在揶揄他,“不如试一试,兴许能好好地放回去呢。”
林俊南强笑道:“还是不要试吧。”见谢晓风摇头,不由得心慌,什么也顾不得了,气急败坏地叫,“你……你就会欺负我!他对你不好,你有气,却往我身上撒!”
谢晓风眼中蓦地一寒,望着他道:“你说什么?”
林俊南本是要豁出去了,被谢晓风这么一瞪,积威之下,那怯意又蹭地窜了上来,转而陪笑,“我不曾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观察谢晓风脸色,见那铁青之色一层层地染上来,知道捅了马蜂窝,心里暗暗叫苦,索性两眼一闭,往谢晓风身上一猴,伤心地叫道:“被你欺负成这样,我也不要活了!你……你杀了我吧!”
谢晓风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不动声色地看了林俊南一眼,缓缓抽出短剑,沿着他脖颈轻轻一划,一条淡淡的红线就现了出来。林俊南听到了剑锋出鞘的声音,却不想他会真的下手,痛叫一声跳了出去,捂着脖子瞪住谢晓风,满脸的委屈和伤心:“你……你对我这么狠?”
“你是真不想活了?”谢晓风弹了弹压在林俊南颈子上的剑锋,剑身微震,发出一声细吟。
林俊南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耍狠,只得忍了满腹的辛酸委曲道:“我说玩笑的,想我林俊南青春年少,大好年华,死了多可惜啊,我自己倒也罢了,只是我爹爹妈妈只我这一个儿子,我要是死了,谁给他们养老送终呢?”
谢晓风懒得听他胡扯,转身就走,却被林俊南一把扯住袖子。
谢晓风微有些疑惑地看了林俊南一眼。他知道这人虽有几分色胆,却是个怕疼怕死的,往常在他手底下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是要老实个一天半天的,似今日这般不知进退着实有些奇怪。
林俊南犹豫了好一会儿,方道:“别的都是混话,只有一句真话说给你听。——褚连城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被他逛了去。”
谢晓风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作声不得。
林俊南道:“我承认,他是有本事,以一人之力联结褚林几家制衡荣王,将诺大一个辅政大臣压制得无法翻身,换来了朝廷几年的安稳。可那是拿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不说别的,他手里原来有个叫梦隐的男孩子,也算是个得宠的,他花了多少心思去爱惜,前年去通州走了一趟,回来时那孩子就不见了……别人都不提,我却知道,那一定是送了给邓通。”林俊南忽然打了个寒战,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之色,“邓通……谁不知道邓通有毛病,手底下折磨死的男孩子少数也有一打了……亏梦隐跟了他那么些年,他竟狠得下心……”说到最后,林俊南的眼睛竟然红了。
他说得情动,谢晓风眼光变幻了几次,却渐渐淡下来。林俊南摸不透他心思,心里不禁生出些寒意来。
谢晓风沉思片刻,忽道:“你说的那个梦隐……是,他的男宠?”
林俊南隐隐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点头。
谢晓风似是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褚连城对我好,只是要利用我?或者也像对那个梦隐一样,拿我去做些肮脏的生意?”
林俊南摇头:“你不比梦隐,你武功好,可利用之处更大。”
谢晓风望着他,似笑非笑,“你撒谎跟吃饭一样,叫我如何信你?”
林俊南举起手掌,肃容道:“这一回保证不骗你!我这一次要是再说瞎话,就叫我断子绝孙。”
谢晓风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老实说,我一个字也不信你。”林俊南心头一震,听见谢晓风一字字道:“你胆敢在我面前说我结义兄长的坏话,不如……我现在就叫你断子绝孙。”他翻脸比掀书还快,眼光一寒,手腕随即下压,剑尖朝着林俊南下体撩了去,林俊南吓得魂不附体,惨叫一声转身就逃,却忘了背后是墙,顿时撞得头破血流。
谢晓风拿剑脊在他臀上拍了一记,喝道:“转过身来。”
林俊南章鱼般贴在墙上,冷汗一颗颗从额上滴下来,颤声道:“我不。”
“那由不得你。”
林俊南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他此来本是另有安排和计划,一时心热,满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这时一看要崩,后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在盘算脱身之计,突然觉得有硬物从后面插进股间,这一吓才真叫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双手拼命向后面抓去,杀猪般嚎起来:“你不信就算啦!就算没有吧,就算他是好人吧!小谢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在你面前说他坏话了!”
谢晓风哼了一声,那正往里挤的硬物便停住了。
林俊南微舒了一口气,转而又想:我大清早儿地跑来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我所谓而来呢?越想越委屈,眼泪就下来了,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心灰意冷,半晌转过身子,倚在墙上望着谢晓风,眼里犹含着泪,嘿嘿地笑起来,“小谢。这世上只我一个坏人是不是?”
谢晓风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凄凉的神色,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林俊南望着他道:“我就算不好吧,可曾真的把你往死里害过?难道我在你身上竟没半分好处?虽说我拿了你的暖玉灵脂,可在赵家集你中了毒不能动,救你的是谁?我要真是坏到极点,那日只需要来个不理会,岂不就永绝后患了。”
“后来我诳你喝下了泻药的粥。可你也想想你是怎么待我的。在这洛阳城里第一回碰面,我只道是见了故人,正高兴来着,你上来就掐住我脖子,几乎要把我掐死。小谢,我是个人,不是石头,我也会生气,吃了亏也想要报复一下。你在我面前真是聪明,一下子就识破了我的诡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下了药的粥灌进了我肚子里。可后来怎样呢?发现你中了寒毒,我可曾借机报复?不惜自损、运功助你疗伤的又是谁?”
“再后来,在这梅庄里,荣王府的人要杀你,叫着‘刀下留人’,心甘情愿交出暖玉灵脂的又是谁?再往后,明知道于己无益,明知你看他不起、视之如粪土,却巴巴地要以纯阳内力助你疗伤的又是谁?”
他神色里是少有的诚挚,声音也是少有的凄楚,一句一问地将这篇话说来,谢晓风也不由得哑然。刹那间,从赵家集到开封再到洛阳,那些曾经的纠缠一幕幕都逼到眼前来。林俊南的顽劣尽在里面,是再也抹煞不去的,可那些温柔、那些危难关头的关切却也不是假的。谢晓风觉得茫然——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于他,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前看林俊南不好,便连那些好都是不好了,如今细细推想,只觉这人变化多端,既不是好人,也不像坏人,竟拿不出个标准来品评他。
谢晓风心里兜兜转转,思量不定,林俊南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吓,里衣都湿透了,这时被风一吹,直吹了个透心儿凉,不由打了几个寒颤。谢晓风默默看了他一眼,起身往里屋走,一会儿功夫拿了个斗篷出来,伸手递到他面前。林俊南不由得一愕,忘了接,只是呆呆地望着谢晓风出神。
谢晓风把披风往他身上一抛,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积雪不作声。
林俊南这才如梦初醒,忙将斗篷裹在身上。默默打量谢晓风,见他收了满脸的戾色,形容间是说不出的倦怠,眉梢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孤寒寂寞。林俊南心肠向来软,一心的怨气刹那都雪逝冰消,转而又可怜谢晓风,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终究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谢晓风低声道:“我……”只说了一个字便即止住,咬着唇,抓着窗框,眉峰微微蹙着,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他在林俊南面前向来行事果决,出手狠辣,似这般犹豫不决实在少见,林俊南也不由觉得诡异,却不敢逼问。
“欠你的,我还。”良久,谢晓风吐出一句轻语。林俊南微有些诧异,忽见谢晓风眼皮微微一抬,异样平静的目光掠过来,声音越发的轻,而坚定,“你救过三次,我许你三件事——只要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那一种平静背后透着说不出的倦,仿佛随时要抛下一切撒手而去。林俊南心头一阵颤粟,望着他,却答非所指,“我知道自己不好,以后我都改了。”
谢晓风微一怔,似是要笑,终于没能笑出来,半晌垂下了眼睛,淡漠地说:“你改不改,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俊南对他话里的冷淡恍若未觉,着了魔一般,只管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说:“卓青说我是个大孩子我还不服气。现在想我以前所作作为,一味的胡闹,不是孩子是什么?可从今日起,我决心要改了。再不像从前那么轻浮孟浪了。”
谢晓风转过脸去,将头抵在窗框上,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缓缓地沁出了一滴泪珠,“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我会走的,我这就走,不会在这儿碍着你们。我本不该来,是我自己胡涂。”
林俊南一时情热,一句话脱口而出,“天涯海角,我陪你去。”
谢晓风哈的一笑,蓦地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林俊南,似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嗄声道:“谁要你陪!”
这一刹那,他又恢复了骄傲的神气——那个不可一世的、光彩照人的谢晓风!
林俊南心里莫名地欢喜,忍不住握了他的手道:“你就是要这样才好。趾高气扬的,高高在上的,好象什么都伤不了你似的。”
他声音微颤,显然心情激动。谢晓风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微微的眩惑,停了片刻,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放在桌子上的剑——萦萦绕绕,辗转反侧了多少天,此时心意一决,反而觉得安然,只是那一种刺心的长痛,要多久多久的时间的流逝才能掩埋?
林俊南知道他此时一走当真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个斜步跨到他前面,抓住他的手腕道:“这么走,你也甘心?”察觉谢晓风微微一挣,连忙更用力地抓住他,仿佛抓在手里的是什么性命攸关的要物,掌心都几乎要渗出汗来,“你说许我三件事,只要我说,无论什么事你都答应——刚刚说过的话,你可不许耍赖。”
“第一件事,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林俊南道。谢晓风微微一怔,已被林俊南拖着走出门去。
小丫头们见惯了谢晓风和林俊南的不和,向来是任他们翻了天都不予理会。刚才那个丫头避难而出,正站在廊下和另一个小丫头说话,忽见他二人出来,都觉得奇怪,连忙迎上来,林俊南略搪塞了两句,拉了谢晓风忙忙而去。
几天功夫,梅花开得越发地盛了,在屋子里都能嗅见那缕寒香,如今走进梅林里,更觉幽香扑鼻,令人精神都为之一震。
转过一片斜坡,隐隐看见绯云中露出一角青灰。
走到近前,原来是一座青砖小院,黑漆的门上落了一把大锁。
那锁怎能拦得住他们?林俊南挽了谢晓风的手自墙头飘然而入。院子不大,略点缀了几株老梅,开得如火如荼,只是积雪过膝,渺无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