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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连城也未在意,微笑着将眉毛轻轻一扬,雍容中顿时透出一股豪气来,“就凭蜀中七狼能有多大能耐?我没事儿,你别听江湖上的那些传闻。”
谢晓风轻声道:“他们的锥心拳很厉害。”
“我可是也很厉害的。”褚连城微笑,“你剑法太高了,我不和你比,但放眼中原江湖,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谢晓风又沉默了片刻,道:“你没有事,我便放心了。”想了想,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素帛包裹,“给你。”
“什么东西?”褚连城却不接。
“药。”
“不是说了没事吗?”褚连城有些哭笑不得。
谢晓风道:“顺手,就带了来。”
褚连城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手掌大小的石盒,揭开盖子,只觉幽香扑鼻,奇道:“这是什么药?”谢晓风刚要说出“暖玉灵脂”四个字,眼光一闪,瞥见盒子里的东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子顿时僵住了。
石乳般的“暖玉灵脂”不见了,盒子里一片玫红的膏汁,透着阵阵异香。
谢晓风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盒子里的膏汁隐约像是玫瑰膏,褚连城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也约略能猜出些影儿,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这倒是一样有趣的东西,我收下了。我的伤真没事,你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一团脚步声迅速响近,中间乱纷纷地夹杂着几声低语:“少夫人别急……慢点……”
“小谢,你在这儿等我。”褚连城起身往外走,容色镇定,脚步却已有些微浮。
谢晓风没来由得紧张,跟着也站了起来。褚连城还没走到门口,一群人已经簇拥着一名少妇打扮的女子提着口长剑走了进来。她的妆已卸了,素面不施脂粉,但容色秀丽绝伦,却自有一种照人的艳光。这时颊上挂了两行珠泪,盈盈站在那儿,仿佛是枝带露的海裳花。
褚连城看着不好,连忙迎上去。那女子脚下一错,避过褚连城,长剑疾刺谢晓风胸口。谢晓风下意识地就要闪,褚连城已抢先抓住那女子的手,“若兰,你别急。”
“你放手!我不管他是谁,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杀了他我再自杀。”女子满面急怒,说着已哭起来,“我也不知道小南怎么得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是我们林家只这么一条根儿,他再不好,还不至于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死在这儿,我怎么跟我爹娘交待!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褚连城也微微一惊,眼光射向跟在后面的仆妇,“究竟是什么情形?”
仆妇跪了一地,都不敢抬头,当前的一个低声道:“小少爷眼睛紧闭,脸也青了,鼻子里也没气儿了,摇也摇不醒。”
林若兰听到这里,再也掌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连褚连城也不由变了脸色,连忙伸手揽住她,“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肚子里的孩子。
谢晓风听得身子一震,脸色更加惨白。
林若兰怒道:“我自己都不活了,我谁也不顾。”
“你呀……”褚连城叹息,略一思忖,“你别慌,我现在就赔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南给你——福安,你去小少爷房里,就说她姐姐气急攻心,吐了血,人已昏迷不醒。”
一名小厮答应一声,退出房去。林若兰听得糊涂,不知他这是什么用意。不大一会儿,忽然听见一片乱轰轰的动静,一人扯着嗓子叫:“姐——我没事儿,你别急,我吓你呢!”那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正迅速近了来。
门霍地被推开,闯进来一人,鞋子也没穿,衣襟敞开着,本是急得如要发狂,看见林若兰好端端站在那儿,顿时张大了嘴。
林若兰岂不知他那性子,只是一时情急乱了分寸,眼看着这番光景已明白过来,气得身子乱颤,抢过去,狠命戳了他一指,“你……你这个短命的……”说到一半,又勾起无限心事,不由得抓着他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林俊南又是下跪,又是赌咒,又是拿些诙谐的说辞逗林若兰,再加上褚连城在一旁温言安慰,总算是止了泪。林若兰这边刚安抚下去,林俊南又跳了起来,指住谢晓风说:“姐,姐夫!他快把我打死了,你们得给我出气!”
谢晓风木头人一般晾了半天,心里一片纷乱,见林俊南没事,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松动了一下,但那一种窒息般的压抑却越加地重了,正出神,忽觉一只手指几乎要戳到鼻子上来,不由得抬起了眼睛。
林俊南与他目光一撞,不禁呆了一下。谢晓风给他的感觉向来是冷酷的、冷漠的,除了赵家集的那个夜晚,这是谢晓风第二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绝望到极致的萧索。他见谢晓风一次便要挨一次打,本是憋了一肚子气,想着今日在自己的地盘上一定要好好地讨回这笔帐,正在志得意满,这时,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褚连城无奈,“你们两个呀,真是一对冤家。”转而向林若兰道,“闹了半天,还没做介绍。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谢吗?一年前那次去天山,差点死在那儿,要不是他我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了。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小兄弟——谢晓风。”
林若兰这才细细打量谢晓风,面上微红,福了福,“原来是谢公子……我,我今日太无礼了。”
谢晓风不惯交际,怔怔地不知该如何答礼。
林俊南听说谢晓风和褚连城还有这段交情,就知今日讨不到什么好了,嘟囔道:“喂,我说,我脖子都快断了……”见没人理自己,越发急了,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好啦好啦!本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喂,姓谢的,你给我倒个歉就拉倒。不过嘛,要有诚意一点儿……”
林若兰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说句话罢,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俊南几乎要委屈死,“我脖子快断了,真的快断了!”被林若兰又狠狠戳了一指才算老实下来,愤愤地抱着头不作声。
林若兰叹道:“他就是这个德性,谢公子不要在意。”
谢晓风面上凉凉的,看不出什么颜色来,好一会儿,嘴角微牵,似是笑了笑,声音透着缥缈,“你没事就好,我……这就走了。”
林俊南奇道:“这么倒歉也太没诚意了吧?”
褚连城却知那句“没事就好”是对他说的,一把握住谢晓风的手,“你就这么走了?”这么一握才惊觉他手冷得厉害。谢晓风微颤了一下,转头望着褚连城,眼中有迷茫之色,仿佛在说:不这么走了,还能怎样?
褚连城道:“留下来住几天,好不好?”
他目光深湛,格外给人一种殷切情深的感觉。四目相接,谢晓风心潮起伏,一抹浓重的哀感缓缓地浮起来,将他淹没,拒绝的话就缠绕在嘴边,却说不出口,良久,不知不知地就应了一个“好”字,话一出口,只觉一颗心荡悠悠地也跟着吐了出去,腔子里空落落地只是难受。
见他答应了,褚连城心里高兴,命人送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又连声吩咐拿好酒来,要给谢晓风接风。林若兰不肯回房休息,定要敬谢晓风一杯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褚连城知她人虽温柔,脾气却执拗,也只得由她。
林若兰满斟了杯酒,双手捧到谢晓风面前,“谢公子对我夫婿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一杯薄酒,略表寸心。”
谢晓风听不懂那些文诌诌的话,但也约略知道她是谢他救了褚连城,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接了,闷着头一饮而尽。
林俊南深觉被人冷落,心里不快,转身要开溜,林若兰时刻注意着他,唤道:“你且站住。”林俊南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无奈站住。林若兰道:“你过来。”他无奈,只得走过去,问:“做什么?”
林若兰道:“你今儿个才到这儿,论理我不该说你,别的话咱们且留着明日说。不管你是怎么得罪了谢公子,你给谢公子倒杯酒赔个礼,谢公子胸怀宽广,自然不跟你计较,你日后见了谢公子也不许再闹别扭。”
林俊南顿时急了,“我没有招惹他……”忽见林若兰沉了脸,知道她身子骨儿弱,又兼怀着身孕,不敢招惹她生气,只得委委屈屈倒了一杯酒端到谢晓风面前,横眉怒目地双手捧过去。
“有这么赔礼的么?”林若兰问。
林俊南无奈,只得一揖到地,双手将酒杯高高举着,“谢公子,我行事孟浪,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宥则个。”
褚连城也劝解:“他是个孩子脾气,小谢你也不要和他计较了吧?”看着谢晓风接了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揽了林若兰的肩柔声安慰,“小南年纪还小,日后成了亲有人管着,自然就好了。你也不用太过忧虑,男孩子嘛,总是淘气些的。”
谢晓风闻言瞥了林俊南一眼,林俊南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看他,偏过头去,东一张西一望,假装看墙上挂的古画,却听林若兰叹道:“他这样的性子,谁家女孩儿嫁了他都是个辱没。”连忙回过头来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姐,我听你的话,改了好多,一路上不知道有多乖呢。”
林若兰嗤的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把冯伯叫进来。”林俊南一听这个,顿时就蔫了。外面答应一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老仆,抢上来磕头,林若兰命人拦住,淡淡道:“冯伯,你是我们林家的老人了,爹爹让你跟着他来洛阳,你倒是说说你这管家怎么做的,他这一路上是个什么情形?”
林俊南站在林若兰身后,急得杀鸡抹脖子地冲冯管家使眼色。冯管家却连头也不抬,耷拉着眼皮一板一眼地说:“回禀小姐,我不知道。”此言一出,林俊南气得险些晕过去,一厅的人却都禁不住偷笑起来。林若兰恨得牙痒痒,回身推了林俊南一把,待要数说他几句,唇齿微动,眼睛又红了。
冯管家抬起眼皮瞧了瞧,见情形不好,垂下眼皮接道:“少爷说我老年纪大了,叫我多休息,我不肯,他顾惜我,就也不乱跑,每日坐在马车上,我坐的是另一辆马车,他究竟是在马车里做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林若兰不信:“他那性子能乖乖坐马车?”
冯管家道:“我也奇怪呢,有一回问公子怎么就转了性儿呢,小姐猜公子怎么说?”
林若兰不由得问:“他怎么说?”
“公子说:‘咱们家这位大小姐从来不信我的话,自然要找你问话,我大不了忍几天,省得你去磨牙。’”他捏着嗓子学林俊南说话,惟妙惟肖,逗得林若兰不禁微微一笑,嗔道:“冯伯,你可别和他串通一气到我面前扯谎。”
冯管家脸一沉,“小姐,我从七岁跟着太爷,看着老爷、小姐、少爷长大,要是少爷不学好,我却撒谎,那不是害少爷吗?害少爷,就是害林家,我人老了,心却不糊涂。”
这一番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林若兰便有些信了,但看看林俊南,总又觉得不太像,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只觉心灰意冷。褚连城又劝慰了一番,命人送她回房休息,林俊南也跟着下去了。他们一走,房中顿时冷清下来。
“夜也快尽了,我看也不要睡了,咱们就坐在这儿叙叙旧……”褚连城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