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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并未掌灯,图兰看不清杪筠的表情,对方又没有先表示的意思,他只好无奈的开口:“是你支走白玛的?”
“我只是抄了一段醉花阴,要走的是他自己。”
“那么你来这里,究竟是有什么事?”
杪筠微微一笑:“当然是道歉。平日里你不见人,我只好出此下下策。”
图兰有些疑惑:“可我并不记得你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有的。”杪筠终于卸下了笑容。没有了往日温柔的感觉,现在他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病入膏肓一般。“我要为我之前逼迫你的行为道歉。现在我已经想通,也不再固执的为了维持景阳的江山,而使更多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权力了。”
“为什么?”图兰有些惊愕,他万万没想到,之前态度那么强硬的杪筠转变会如此之大。
“世代的变迁,朝代的更迭,都是再正常不过……景阳去了十余年,我又还有多少个十余年来守护他的天下呢?何况他想得到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王权,而是我站在他身边的合理身份。我们遇见彼此,就已不忘来世上一遭,又何必再为这世俗所累,忘了初心呢?”
图兰愣了愣,又道:“那接下来……”
“我会带着那只小猫游历山川湖海,感谢你善意的谎言,即使明知是假,我也愿溺于其中。”
去地府看到先帝魂灵转世的过程,怕是几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图兰当时也没想欺骗杪筠,只是不堪他那忧伤的神情,万万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那只猫儿反而成为了杪筠活下去的精神支撑。
杪筠站起身,温柔的抚着图兰的脸颊,他身上清香的气息很好闻,让人无比安心。
“到此为止了……我真感觉你与我的经历太像,只希望你们不要重蹈我与景阳的覆辙,没有了我的阻碍,你要是爱他,便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玖〕伤别离
哈伦进了京城,客套的应付着各路官员的谄媚,虽然从未见过这般繁华的城市,但一心系在图兰身上的他哪儿有心情去欣赏,恨不得立刻飞入宫墙,将深爱的弟弟带回久违的家。
景炎君亲自出城迎接,两个国家的君王,无需多言,鹰般锐利的眼神交碰,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一路无话,耳畔只能听到撒花百姓的欢呼雀跃。人们只能看到表面上的祥和,有谁能看到平静下的波澜呢?
想到前因后果,都是因为那倾国倾城之人呢?
图兰一大早起来,便被白玛从上到下打理的整整齐齐,为遮掩住憔悴的脸色,还特意涂抹了胭脂水粉。只可惜,那道伤疤破坏了这幅美貌,不然与当初他入宫时的美艳是别无二致的。
门外有宫女跪在地上,双手奉着黄金面具,想必也是景炎君准备的。
即使用料再怎么贵重,雕刻再怎么精美,也是无法取代这已经变得丑陋的容颜的。
景炎……还是不够了解他的性子,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王爷,还是戴着吧,要是让可汗看到了,肯定要生气的。”
“戴了面具反而更能引起兄长的注意,如果他追问,我又该如何作答呢?”
白玛不得不承认,图兰说的是对的,毕竟与哈伦兄弟一场,图兰对哈伦的了解,自然要比自己深,而现在他知道图兰的心情不错,而且有往好的趋势发展,他就已经该烧高香,把这位小王爷当祖宗一样供上,自然是百依百顺,随图兰开心了。
从未央宫,到皇宫外院正门的路上,都有跪在两侧俯首的宫女,她们身后站着威严且一丝不苟的御林军,绕是当初图兰进京时,也没有这样的场景。
果然和亲与迎接他国君主的礼仪是不同的,他身为大漠的王族,能见识到如此繁华的城市与盛大的场景,也是不枉此生了。
“王爷,当初我们是以和亲的阵容进入这皇宫的,现在却要以男子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这样真的合适么?”白玛有些担心的看着四周目光呆滞的御林军,暗暗有一种预感,他们离开也绝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那就是景炎的事了,我与兄长怎样来到他的地界,就要毫发无伤的怎样回去。”
白玛深叹一口气,自家主子这性子,除了能够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男人,也没人能宠的他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就这样离开,他敢用性命担保,图兰绝对是舍不得的,虽然这口怒气始终咽不下,但是至少说明他心里还是爱着景炎君的,只要还剩一口气,有生之年,是绝对还会回到这片赋予了他们美好回忆的土地上的。
近了……近了……
皇宫外城的大门近了,距离他要离开的时候也近了。他与景炎君的距离近了,却离分别之时,也近了……
皇宫的门大敞着,图兰已经隐约能看到御马而来的两人的身影,不知是即将见到兄长哈伦的激动,还是对于离开景炎君的不舍。
图兰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紧紧握拳,也只能轻微缓解,事实上,他的不安是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只是这位还不成熟的小王爷还不知不觉,谁又能多嘴说些什么呢?
“王爷,上马吧。”白玛牵着缰绳,将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拉到图兰面前,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做好了让图兰踩着自己上马的架势。
图兰哪里忍心踩他,这么长时间来,如果没有白玛在这深宫中处处护他周全,想必现在哈伦见到的,只是一捧灰土了。
图兰撩起下摆,一步跨上马背,动作牵扯过大,这让他的下腹一阵疼痛。还好转瞬即逝,不然又要节外生枝的惹麻烦。
白玛见图兰这般,早就感动的热泪盈眶,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巴掌拍在马臀,那黑马便似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图兰感觉自己的心境并没有变化,可当那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之时,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
“兄长!”图兰终于将这已经一年多没有说出的称呼喊了出来,马背上的颠簸引发的疼痛,他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一般,他只想快些投入那温暖的怀抱,大哭一场,再沉沉睡去。
想想这几个月来,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也真是幸福。
哈伦早在看到图兰破碎的容颜与憔悴的神情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火了,立刻策马上前,伸手将弟弟腾空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用下巴摩擦着弟弟柔软的秀发,紧紧搂着弟弟,不愿放手:
“好了图兰,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有兄长……”
明明有些一肚子的苦水,刚刚还泪流满面,这会儿图兰躺到哈伦的怀里,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伤心到了极点,就是像现在这样吧……
图兰呆滞的表情让哈伦心里一痛,将温柔而有热度的吻印在弟弟的额头上,换来的,也只是一个憔悴的笑容:
“哥,我想回家……”
这是图兰第一次叫哈伦“哥”,不再是以往疏远的“王兄”和“兄长”,这一次,他是真的没再把自己当做王族,只是个普通的,需要亲人关爱的可怜人。
哈伦的喉结上下滚动,哽咽了许久,才带着颤音开口:“好……回家。”
一句“回家”,包含了多少在外游子艰辛的泪水,与家人最深的眷念。
图兰把头埋在哈伦的胸口,贪婪的索取着兄长的温暖,直到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颊上。
哈伦在哭。
图兰不知道那泪水中究竟凝结了哈伦怎样的感情,但他何德何能,这些君临天下的男人们,都曾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现给他。
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卸下自己的重担呢?他明明才是最需要安抚的那个人……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我自己划的伤口,怪不得他们。”
图兰没有心情说,哈伦又怎么好问,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回了大漠,他就不会再受苦,不愿回想也罢。
景炎君已经御马走到了二人身侧,无视了来自哈伦饱含怒意的目光,伸手将一块玉佩挂在了图兰的颈上。
即使隔着几层薄衫,图兰也好像能感受到那玉传来的热感,温润的感觉,能够暖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景炎君没再回首,双膝微屈轻夹马腹,孤寂的身影在斜阳下显得十分落寞。
图兰的心一痛,下意识的想下马去追,却被哈伦抱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
“他让你遍体鳞伤,别因为一点悔过之心而宽恕他,他会得寸进尺的伤害你!”
哈伦不明白,景炎君究竟是怎样蛊惑了图兰的心,竟能让他那个向来不驯的弟弟这么死心塌地的跟随?
景炎君远去的背影让图兰感到了片刻的绝望,他竟然就这样毫无留恋的走了,连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景炎!我……”
余下的话语全部隐没在了风中,耳畔能听到的,只有北风悲鸣的声音。
景炎君的脚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减慢,图兰只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真情,到了现在都不愿回头看最后一眼自己这凄惨的模样。
只有静默在两侧的宫女和御林军能清楚的看到皇帝脸上的泪痕……
若是不爱,又怎会因不愿说出道别的话,不想看到他的泪水而决绝离开……
若是不爱,又怎会忍痛让他离去……
若是不爱,又何苦为补偿他而让自己鲜血淋漓……
……
宫内轻烟弥漫,深夜的死寂被滴水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诡异,粗重的喘息也让人不敢靠近这没有掌灯的长乐宫。
杪筠心痛的用沾了药的棉布擦拭着景炎君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外翻伤口中的灰尘却无法清除,一声悠长的叹息:“炎儿,你何苦呢……”
盘腿坐在榻上,微合双眼的景炎君显然是在强忍疼痛,表面上的平静却更让人心痛,只是那会为他痛的死去活来的人,已经走了……
“早知今天会心碎,又何必让他走呢?”
“我若是不让他走,那我们便终生没有缓和的余地。”
杪筠再次叹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身居高位,你别无选择,也别太后悔了。”
“后悔?”景炎君突然睁开了眼,眼中跳跃的光彩,仿佛即将夺眶而出一般:“不,我虽然心痛,可是一丝一毫都不后悔。”
杪筠默然,他真是越来越读不懂这个孩子的心了……
“我……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是朕唯一承认的皇后在临行前为朕下的任务。”
景炎君站起身,望向大漠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朕要在有生之年,整修内政,开拓疆土,修建粮仓,开万顷良田,做一个配得上那爱民如子的美人的明君!”
……
作者有话要说:
☆、〔肆拾〕旧人归
图兰自回到了哈伦身边后,就被喂了安神汤,一直睡着,有兄长在身边陪着,也格外安心。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太阳再次升起,刚一睁眼,便是哈伦那张英俊的脸,眼中满溢着的温柔,也唤起了图兰内心需要亲情的血缘联系。忍了这么久,图兰终于哭了出来,像是受伤小鹿的哀鸣一般,而哈伦除了安抚的抱着图兰,什么也做不了。
本来他心中对哈伦不听他的话,而将自己弄成这惨不忍睹的样子就有埋怨,可当真的看到弟弟泪流满面的残容,他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