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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弟弟抬头看了看天,陛下在他心中是如同神祗一般的人物,俊毅高大,贵不可言。
即使每次去侍寝他都要痛得厉害,即使皇帝眼中大部分都是轻蔑。
但是他仍然贪恋皇帝在某一刻的柔情,柔得像水,似乎把你捧到手心里,还担心自己的手不够软,不够暖。
那一刻的柔情如同黑暗中的一把火焰,引得飞蛾愿意为之焚身浴火。
☆、第 31 章
吴桑从接到奉令到正式任职还有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主要是用来教新晋官的进士进退之礼,教授基本上都是由上一任官员来负责完成的。
吴桑的上一任门下省左侍郎是一个年纪颇大,略带迂腐的老人儿。
吴桑报到的第一天,就被拉着去背参议纪要了。
门下省中侍上午刚刚从陛下处回来,就问身边的人,新上任的左侍郎是否来报到了。
一听说左侍郎正在学进退之礼,心中暗道不妙,赶紧起身去找。
终于在侍院东南角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一老一少。
看到中侍慌慌张张的闯进来,老侍郎和新侍郎赶紧起身去迎接,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中侍听到吴桑刚刚开始背参议纪要,有些发白的脸才恢复了点血色,对老侍郎道,吴桑不用学习进退之礼,只需要将司掌职责流程告诉他就行。
老侍郎据理力争,进退之礼是君臣礼仪之根本,不可不学,中侍也毫不退让,虽然说不出什么理由,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老侍郎不得不退步。
中侍临出门前还不放心,担心这个老侍郎阴奉阳违,悄悄对一旁的侍官交代,一旦发现老头要教新侍郎进退之礼,务必要赶紧知会他。
清晨卯时,是门下省递送奏折的时辰。
皇帝早早就正襟危坐,眼睛盯着门外,热切的目光给一贯肃然的面容染上了难得的生气。
皇帝一直勤勉,除了在元封八年的那场大病之外,倒是从未发生过奏折堆积之事。虽然如此,但是日日批,月月批,年年批奏折,对皇帝来说,这奏折就如同吃饭喝水,毫无新意了。
一大早起来,这么候着奏折送来的还是头一遭。内侍都被皇帝差去殿外瞧了好几次。
门下省左侍郎身着青色盘领官袖袍,头发高高束起,面如玉冠,一双妙目波光潋滟,神采四溢。
吴桑快步入殿,道:“臣吴桑拜见皇帝陛下。”
“起来吧。”皇帝心跳得厉害,面上却是和颜悦色。
跟随吴桑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侍从,捧着一叠叠的奏章。
吴桑从他们的手中接过奏章,小心的摆放到皇帝案几的一侧,又站直了身子,从袖中取出简略,道:“陛下,臣昨日共收奏折102份,其中奏事折35份、奏安折20份、谢恩折18份,贺折8份……”
吴桑低头诵读,露出一段米色的颈项。
皇帝记得,以前在宫中,最喜欢他披着头发,穿着宽大的衣袍,觉得那样的他如墨水画一般,看起来萧疏有致、烟云清旷,怎么都是让人看不腻的。
如今看他整衣束带,一丝不苟,纯熟舒徐,声音朗朗,很有几分干练人臣的味道,看着也让人着迷,不由生出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慨。
吴桑把简略折好,收回袖中,低头恭敬的道:“陛下,臣禀报完毕。”
“朕知道了。”皇帝收回视线,点点头。
一旁的内侍笑盈盈地道:“吴大人稍坐,匀奴才们一点时间把奏折清点一下。”
虽然上一任的侍郎没有告诉吴桑还有清点一环,不过吴桑觉得内侍说的有理,也便点头坐了下来。
“早膳用过了吗?”皇帝关心道。
吴桑赶紧起身,道:“回陛下,已经用过了。”
“哦。”皇帝的声音有点失落,又问道:“那能否陪朕再用一些?”
君王都发出邀请了,臣子哪有拒绝的道理,吴桑点头道:“臣遵命。”
“把早膳端进来吧。”
皇帝刚一发话,侍从便鱼贯而入,摆桌子的,上菜的,布食具的,看起来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帝王用膳,自然是大家都候着他,哪有让他候着的道理。吴桑想着,便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合理。
吴桑一落座,皇帝就起身拿起银勺去舀粥,舀好了端到吴桑的面前,笑眯眯地道:“快吃。”
吴桑看着皇帝起身去舀粥,心中还嘀咕,这内侍怎么都这么不伶俐,还要陛下亲自动手,却想不到皇帝舀好了竟然是端给自己的。
吴桑惊得赶紧站了起来,双手去接,道:“吴桑惶恐,陛下……”
“趁热吃。”皇帝似乎对自己亲执汤羹这点事情毫不在意,只催促吴桑快吃。
吴桑第一次上任,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所以出门时早饭也只有吃了一点,肚子并不饱。
从殿外一路过来又冷,端着热腾腾的粥,吃了两口,只觉得饱满香甜,齿颊留香,忍不住问:“陛下,这是什么粥?”
皇帝正看着他吃,一听到他发问,就嘴角翘了翘,带上了几分得意,道:“紫米牛乳粥。你……你若喜欢吃,朕每天都让他们备着。”
吴桑摇头,刚想说不用,却发现皇帝面前的食具都是空空的,顿时生出几分羞赧,起身道:“陛下,臣给您布餐。”
“不用。”皇帝伸手去拦他的手,又在他的手背上顿一顿,道:“没事,你吃你的。”
皇帝一个手势,那些内侍赶紧上前布餐。
皇帝一边佯装吃饭,一边注意着身边人的举动。
依然如同以前那样,吴桑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喝粥。
只是以前的他漠然、抗拒,甚至不吃皇帝布的餐,虽然是对坐而食,但是如果可以,他是宁愿独食的。
此刻的吴桑,虽然皇帝感觉到他不够放松,但是那只是在君王面前的恭谨,并不是厌恶。这般面容温润,神态自然的坐在自己身边吃饭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皇帝轻轻的舒出一口气,只觉苍天怜悯,能够再给他这个机会。
刚用完早膳,吴桑便问身侧的内侍是否已经清点完毕。
皇帝嘴角带着一抹温煦地笑意,道:“吴桑还有事情?”
吴桑点头,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毛巾擦手,道:“昨夜正好是我师兄当值,本来约好早上我送完奏折就和他一起出宫的。现在估计他等了好一会了……”
皇帝仁德,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道:“那你先去吧,不要让你师兄等急了。”
吴桑拜了拜,谢了恩,就起身走了。
吴桑一走,殿内的暖意就被他带走了。
内侍们过来收拾膳食的盘子。
皇帝开口,道:“都下去吧。”
内侍都是极懂眼色的,知道皇帝在吴桑面前装大方,现在心口正憋着一口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撒到自己头上,一听到皇帝发问,就都蹑手蹑脚的出门了。
皇帝心里自然是难受的,他一大早的起来,早膳都没有用,就等着吴桑过来一起用。
巴巴地把人等来了,结果吴桑却这么急急着就要走,完全无视他的用心。
虽然吴桑没有学过进退之礼,但是与君主同席,君主尚未起身,臣子怎可离席。这基本的道理,皇帝相信吴桑是懂的。
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在吴桑的心中,这个师兄比他这个君王重要太多,以致他宁可破坏臣子之仪,也不愿让他师兄等着。
还好,总算是见到人了,毕竟是和他同坐同食。
皇帝叹口气,起身坐在吴桑坐过的位置上,手放在吴桑用过的毛巾上,又端起吴桑用过的粉彩过枝福寿碗。
这碗是双碗,与自己用的是一对。吴桑自然是不知道,这双碗是只有帝、后才能享有的尊荣。
皇帝看了看这福寿碗上形态优美的枝枝蔓蔓,又细细的摩挲了一把,端起碗就往自己的唇边凑了凑。
吴桑觉得奇怪,为什么同僚对皇帝陛下是如此敬畏不已,战战兢兢,深怕一步不慎,就被陛下责罚。明明陛下知人待士,体恤臣下,宽德之至,不是苛刻冷酷之君啊。
比如前几日一个臣工的奏折迟了,导致吴桑发生了延缓。与吴桑交好的几位臣工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右侍郎还偷偷给他塞了一副软膝盖,说是备着无患。弄得吴桑本来不大紧张的心绪也惶惶然。结果皇帝陛下见到他,却只问是否外面大雪路不好走,避而不言延误之事,还留他下来喝了热姜汤。
再比如那天吴桑陪着陛下用早膳,吴桑不过随口自言自语了一句,菜式太多,无从下手。结果第二天过去的时候,桌上的膳食就清减了不少。
于是吴桑觉得陛下不仅仁德,而且也善于采纳谏言。
正是因为如此,吴桑的心中却惴惴不安,觉得陛下对他以德御才,言笑晏晏,自己却反而对陛下有所欺瞒。
几日来,当陛下带着笑意,将信任的目光投在吴桑身上时,吴桑几乎是不自觉地回避。
一日在惯例的交接工作完成之后。
吴桑突然跪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一愣,道;“吴桑,你有何事起来说吧。”
吴桑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说:“陛下容臣先把事情说完。”
吴桑这么严肃的大架势,皇帝看得心里一紧,又联想到他这几日的目光总是避着自己,第一反应就是他不是要辞官吧。
想到这一点,皇帝就不敢让吴桑奏了,想了想,还是先迂回战术。
“吴桑,门下省左侍郎做得还适应吗?”
吴桑点头,道:“臣忝居左侍郎,诸事上心,唯恐圣意不悦。“
“朕自然是满意的。”皇帝急急开口,又顾左右,道:“那你可有什么地方不顺意?”
“同僚对臣很好。”吴桑一顿,又接着道:“陛下对臣也很好。”
照说,听到这句话,皇帝要乐的,可是皇帝现在可没有心思乐,他还真怕吴桑给他来一个先抑后扬。
“哦。”皇帝点了点头,又寻思着道:“那——”
“陛下!”吴桑抬头,正色道:“陛下,能不能容臣先说完。”
吴桑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安和歉疚,道:“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欺君的确是大罪,可是皇帝一听和辞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心也放下来了,只道:“你说吧。”
“臣并不是安澜郡西阳乡人士……臣是在元封八年被师父从沽闽江里救起的。臣自醒了之后,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师娘说沽闵江一带多珍贵草药,我可能是采草药时不慎失足跌落。后来进京赶考填履表,要填户籍,臣就随师父户籍,填了西阳乡。那日宴席上陛下突然发问,左右都是朝廷大臣,吴桑不想惹人注目,就应了下来。其实臣是哪里人,臣自己也不知道……”吴桑一口气把压在心头的话说完,神情黯然,静等着皇帝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