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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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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桑的目光幽幽地停在凌琰的身上。
  凌琰心虚地低下头,踌躇着道:“太傅……”
  
  吴桑缓缓开口。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以信接人,天下信之;不以信接人,天下疑之。”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伪欺不可长,空虚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
  
  吴桑每诵读一句,凌琰的身体都颤抖一下。
  等到吴桑念完,凌琰已经跪了下来,哭着道:“太傅,太傅,琰儿知错了!。”
  
  吴桑轻声道:“臣一直以为小殿下个性纯良,守礼知义,臣只是想不到,想不到……”吴桑话语间含着心痛,带着失望。
  
  凌琰膝行几步,到了吴桑脚边,抽噎得语不成声道:“太傅,琰儿知错,琰儿真心悔改……”
  
  “不要叫臣太傅,殿下,臣只是一个司学。”吴桑的声音沉如夜色,道:“而且很快就不是了。”
  凌琰一愣,哭得更厉害,口中更是一叠认错。
  
  皇帝深深看一眼吴桑,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道:“吴桑,凌琰只是个孩子,是朕逼他的。如果他不给朕通风报信,朕……就将明妃关进冷宫。”
  
  凌琰带泪水的脸抬起,回头吃惊地看了一眼皇帝,又很快垂下眉目不做声。
  
  吴桑一听到皇帝的声音就已经皱起了双眉,听到皇帝的解释,胸膛更是急剧起伏着,斥责道:“他是你
  儿子,是你的皇子,我悉心教导他……,你怎么可以如此要挟他,让他违矩越规!”
  
  “那你让朕怎么办?”皇帝惨笑着,目光痴痴地看着吴桑,道:“朕想你每夜都想得发疯,想得五脏六腑都要发颤,想得全身每一处骨头都疼,你若再不让朕看一眼……”
  
  皇帝的眼睛集上一层水雾,又仰头向上逼回,道:“朕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
  
  “那陛下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吴桑的声音嘶哑暗沉,;偏偏听着格外尖锐,道:“你知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这一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你不要管我,不要看我,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吴桑的声音被皇帝猝然而至的吻堵住了。
  皇帝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那些伤人的、无情的话,他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在吴桑恢复记忆之时,他觉得心再痛也不过如此了。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心还可以更痛,痛到你无法开口去形容这种痛。
  




☆、第 46 章

  吴桑先是睁大眼睛愣住,随后是剧烈的反抗,扑棱得厉害。
  
  皇帝只把人搂住,发了疯的去吻他。
  无处宣泄的感情在心中化成一种狂妄地叫喊,别再让他走了!不能再让他走了!
  
  口腔中已经有了血腥的味道,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不是不疼的。
  皇帝浑然不觉,只紧紧地搂着,用尽力气把人按在自己的怀里,把头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手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有光芒一晃,皇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背上,鲜红的血液已经涌了出来。
  
  皇帝吃惊地看着吴桑,愣愣地看着,喃喃道:“吴桑,你……”
  
  吴桑乘机后退几步,手中的匕首抵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面色如金,唇白如纸,喘着气道:“你别过来!”
  
  吴桑手中的刀,刃口很薄,闪着雪亮的光,一看就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皇帝嘴巴张了张,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不过去,你把刀先放下。”
  
  吴桑摇头,身子靠着门框,素雅宁静的眸子几乎泛红,紧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戒备地绷着身体,狠狠地道:“我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再把我关起来!你休想再靠近我!”
  
  皇帝觉得绝望了。
  当吴桑周身散发出如此明显的恨意以及那种难以名状的悲戚时,皇帝觉得跌入了谷底,连上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桑不带刀,至少没有恢复记忆前的他是从来不带刀的。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会带上刀,原因不言而喻。
  
  皇帝一直都知道自己过去犯下的那些事对吴桑伤害极深,但是也一直都停留在意识里。
  当吴桑以如此深重的恨意,近乎崩溃的脆弱和恐惧出现时,皇帝才真正感受到。
  原来吴桑恨他,同时也怕他。
  
  “吴桑,我不靠近你,你先把刀放下。”
  
  吴桑坚决摇头,仿佛自己一放松,就成了被撕咬殆尽的猎物。
  手中的刀子仍旧抵着心口的位置道:“你休想再靠近我!你休想把我锁起来!你休想再控制我!”喃喃地重复着。
  
  此刻的吴桑和那段时间被魇住的齐湉重叠,是同样的惶恐无依,同样的手足无措,却偏生倔强。
  
  皇帝强压着胸口的恐惧和焦虑,不徐不疾地道:“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也不会把你锁起来,更不想再控制你。你把刀先放下,好不好?”
  
  “不,你休想,你休想。”一直在念叨的吴桑声音一顿,喉咙里响了几声,凄厉地道:“凌载,你这个恶魔,你这个畜生!你害死了我娘,你害死了奉宁,而我还竟然……还竟然……我恨你!我恨你!”
  
  吴桑情绪复杂得几乎失控,浓重的自弃情绪更胜。
  
  握着刀子的手在微微颤抖,颤抖得让皇帝觉得那雪白的光芒就要没入吴桑的胸膛。
  
  晶莹的液体从吴桑的脸庞滚过,一颗又一颗,如同带着刺的滚球,从皇帝的心头滚过,又来回碾压。
  
  皇帝已经无法去追究吴桑那自弃的情绪背后的缘由,那里可能是自己获取极致幸福的根源,却也是吴桑神伤痛苦的祸源。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很多年后的凌琰在回忆起这一幕时,他清晰地记得太傅脸上滚下来的泪水,一颗又一颗,仿佛流不尽一般。
  
  良久才是皇帝的声音响起:“吴桑,从今日起,朕发誓绝对不会再看你一眼,也绝对不会过问你的任何事情。朕若违背誓言,你可以马上离开,离开这皇宫,离开这京城,朕绝不拦你,也不会去找你。”
  
  凌琰跪在地上看着皇帝离去。
  记忆中这是唯一一次父王抛下太傅主动离开。
  父王出门时,身子明显一歪,头低了低,脚步却还是坚定地走出去。
  
  只有秋风中,隐约传来压抑着的低咳声。
  




☆、第 47 章

  父王身体抱恙。
  但是他依旧每次廷议、朝议,批阅奏折。
  只是太医每日都会在乾华殿出入,太监们总是提着药盒,端着药碗小心入殿。
  
  父王染恙,身为皇子的我去探视时,只见太医院的院首宗薄明跪在地上,哆嗦着道:“陛下,静养才是正道……”
  父王挥挥手让他下去。
  
  我走近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浓稠的汤药以及散乱着的奏章。
  父王看到我表情很平静,带些冷淡,只问了几句关于我的起居琐事,就让我下去。
  
  我一边告退,一边想,父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与我谈话时,偶尔会有些失神,眼睛停落在某个角落,看起来孤独寂寥。
  
  这样的神情,让我想起太傅。
  偶尔在我诵书的时候,太傅也是这样,眼眸定在某处,静静沉思,忧郁深寂,似乎任谁都无法靠近,走进他的世界。
  每当这时,我都会假装背不出来,开口去唤他。
  
  起初还有一些官员来找太傅。
  
  比如兵部尚书方博明。
  他总是喜欢迂回,无意中提起,又不着痕迹地收场。
  只有一次,他和太傅谈起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以及后来的被原谅。
  那样的他看起来很真实,没有那层让我讨厌的光华。
  
  辅国公孟元之也来过。
  他每次来,脸色都很凝重,不过他都会慈善地摸我脑袋。
  我对自己的身世略有所知,知道自己是被辅国公搭救下来了,所以对他格外尊重。他来,太傅总是要起身相迎,离开时又是相送到门口。
  辅国公总是看着太傅惋惜的摇头,然后是低低的说话,我竖起耳朵也听不怎么真切。
  
  最后一次来的是太医院的院首宗薄明。
  他一进来就跪下,拉着太傅的衣角,说得痛哭流涕。
  宗太医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别人说他是极怕父王的,可是在父王生病时,他又是最冒死相谏的人。
  
  当宗太医被侍从强行拉走的时候,太傅站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一动都不动。
  
  我看着太傅的身影,莫名的想起曾经读过的诗: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太傅是在为谁风露立中宵呢?又与谁缠绵思尽抽残茧?
  
  我问太傅,太傅说这是一首艳词,叫我以后少读。
  
  宗薄明来的事情惊动了父王,父王一道圣谕下来,措词极为严厉。
  从那时开始,就再也没有大臣来找太傅了。
  除了礼部的张毅和护领宋恕之外。
  
  我不喜欢宋恕,他总是看着太傅笑,笑得我很不舒服。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张毅。他偷偷地给我带宫外好吃的糕点,还给我讲笑话。
  
  每次我听得哈哈笑时,太傅嘴角只牵起一个淡淡的笑意,似乎只是为了应景。
  
  其实父王是冤枉的。
  他没有拿明妃要挟过我。
  虽然当时是他要求我这么做的,但是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他不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让他能够喜欢我一点。
  
  经过那天之后,父王果然没有再来看过太傅,也从未问过太傅的任何事情。
  在我为数不多的请安中,父王都很冷漠。
  一次.我为了讨他欢心,故意透出一些太傅的小细节,父王淡淡地开口打断我的话,让我以后少来他这里。
  
  太傅对我很好,好到宋恕都嫉妒。
  我虽小,但是直觉十分敏锐,太傅不在的场合,宋恕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同面对敌人一般,恨不得把我撕碎。
  可是我不怕,因为他顾及太傅,不敢惹恼他。
  
  太傅对我很严格,对自己也很苛刻。
  他绝不允许我对学习有一天的偷懒 ,也绝不允许自己对司学有一天的懈怠。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的是,只要对上他那温润剔透的眼眸,贪玩的天性就会自动隐退,因为其实我和宋恕一样,不敢让他失望。
  也因此幼年的强记,我后来博得了明经擢秀、声高洛下的美名。
  
  一年到头,只有清明节那天,太傅不会入宫陪我。
  他说他要去祭扫他的母亲。
  
  我觉得我将自己一生的眼泪都在那天流尽了。
  在以后很久的岁月里,甚至到临终,我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那天,我不知道是为何,一贯掩饰情绪的冷漠都无法维系下去了。
  我只是哭,只是哭,像是一个女人。
  心中似乎奔腾着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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