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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自己只是窝在沙发里一动没动,但大脑却是像日夜不息地运转了几十年般疲累,像脑门被草原上缓慢踏过的奶牛踩中,像哥斯拉在头顶一边喷火一边跳舞。沉得像灌了铅。潜意识把从前莫筱筠在人前和自己装得相亲相爱犹如亲姐妹,人后把自己当成菲佣老妈子使唤的情景,统统不留余地地调校出来,像深夜频道播放的那些无声的黑白电影,多么的老旧,多么的怀古,多么的震撼。
那是一段无从否认,无从逃避,深深弥留在大脑的烙印。
——她为什么会成了高明权的助理?为什么好吃懒做的莫筱筠可以成为艺人高明权的助理和他的女朋友?
莫筱筠可是有天赐的演技啊,否则从前怎么能让别人从表面看起来我们是一对友好的姐妹?
至于黎华和席若云,无可置否的,黎华刚才把自己压下的那一个动作,彻底出卖了当初自己第一天到片场席若云脸上无辜的表情——
自己家那档子比墨汁还黑、比麻花还乱的事,怎么可能和他脱得了关系?
******
我走出包厢来到外面的时候,酒馆里除了我和王瑞恩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走到门口,隔着酒馆的玻璃门,看到和自己身上同一品牌的小礼服的莫筱筠满身是奶油和巧克力浆地抽泣着依偎在高明权的怀里,高明权像一个好好先生一样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让她看起来像温室里的花朵,像一个娇弱的公主。
席若云穿着露肩的礼服站在微凉的夜里,歉意地笑着把高明权和莫筱筠目送上车,黎华绅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席若云的身上。
她们都像一个公主。
因为身旁有疼爱她们的人。
其实公主未必生来就娇贵,只是因为有了疼爱她的人,让她一瞬间就成为众人眼里高贵的公主。
其实乞丐未必生来就卑微,只是因为失去了在意他的人,让他一瞬间就成为众人眼里的过街老鼠。
心里的妒忌和怨毒呼啸着翻涌而过。仿佛深海里高卷的巨浪,想要吞噬世间的所有,也包括了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莫筱筠。
我妒忌,我怨恨,我憎恶,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总有那么一个念头,是她,抢走了所谓的爸爸,是她的怂恿,才会有今天这样无家可归的自己。
她获得了幸福,反衬着一无所有的自己。
我推开门走到酒馆外,莫筱筠和高明权的车子刚刚驶出,我看见莫筱筠在微微回头看向我们所有人的那一刻的神情,充满了挑衅,充满了胜利的骄傲。
她圆满了,她成功了,她用华丽的外衣遮去了丑陋的内衣,成为了高明权怀里的天之骄女,成为了众人眼里落魄而惹人怜惜的公主,让我,彻底地成为了肮脏的乞丐。
我麻木地移动着四肢走到黎华面前,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总之,是极为扭曲的。
“黎华,你是认识莫筱筠的吧?”
黎华没有理我,他身旁的席若云垂帘看了我一眼,然后黎华拍了拍她僵硬的脊背,让她先进酒馆。
席若云提起裙摆优雅地重新走了进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的一回首,她的眼里,有我读不懂的味道。
又或者是我从来都没有懂过这一群仿若生活在异世界的人。
“你,是认识莫筱筠的。”我又重复了一次,只不过不再带着疑问。
还有什么疑问,还需要什么疑问,如果他说不认识,那么他一定是用了虚伪的回答。如果他承认,那也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黎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眯起眼睛,琥珀色的双眸像鬼魅一样燃亮起来,他抖动樱花一般的唇瓣,说:“方若绮,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幼稚么?”
幼稚?
什么是幼稚?
我哪里幼稚?
我哪方面幼稚?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们这些一直隐瞒着事实的人解释,何为幼稚!
难道说,骗子还有什么真诚的由衷么?
我压抑着怒火抬头和黎华对视。
他的眼里平静无波,和我仿佛要迸发出火光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果你说的那个莫筱筠,是高明权的女朋友,那么我刚刚已经认识了。但是,如果你说的莫筱筠,是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千千万万中的其中一个,那么是你太看得起我,我的社交圈还那么广阔——”黎华用着没有起伏的音调说。
我笑着打断他,过于激动导致我的全身都在颤抖,“你是在掩饰什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最好冷静一下。”黎华转身想走回酒馆。
我冲着他的背影失控地大吼起来,“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讨厌这种像被人埋在地底,头顶被人踩过,却不知道到底是谁给的一脚的感觉。讨厌这种像被人折磨得千疮百孔,血泪纵横,却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的感觉。
我所谓的父亲莫名其妙给了我一个锋利而决绝的背影,用看似委婉实则强硬的语气将我扫地出门。
我所谓的姐姐像疯子一样凌乱着头发轮圆了胳膊甩了我一巴掌,叫我滚,说我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
而你,黎华,你在我即将踏入狼狈的那个夜里,你给了我一个复杂而冰冷的眼神,你拥着席若云擦过我的身旁,连带着那些未知的、复杂的、冰冷的秘密,擦过了我的世界。
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想要一个真相,连这样,都不可以吗?!
黎华把手放上酒馆玻璃门的把手上,没有回头,夜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起,他的美就宛如翩翩欲飞的蝶,带着剧毒的粉末,在空气里舞动——
我甚至可以穿透他的后脑勺,看见他冷漠的脸,微启的唇,眯起的眼。
“幼稚。”
这是在这一夜里,黎华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在充斥着意外、欢喜和惆怅的世界里度过了这个没有切蛋糕,没有唱生日歌,没有燃起蜡烛的王瑞恩的生日派对。
身后的马路上的车灯忽明忽暗地闪着。
头顶上由一大早的骄阳到现在深夜披着星月。
我隔着玻璃门看向酒馆里面,手指骨被捏得发痛——
席若云正拿着拖把清理地上蛋糕的奶油污渍,黎华微笑地给席若云递过清洁用品。
沙发里的马智文仍然不问世事地睡得昏天暗地,林妮雯温柔地抚摸他因呼吸而平缓起伏的背部。
我和他们仅是隔着一道玻璃门,却像是呆在了两个极端的世界里。
我看得见他们,听得到他们,却摸不到他们,更加读不懂他们犹如潘多拉魔盒般的内心。
席若云站在酒馆里面朝我招手,让我进去,她的脸还是那般的不染尘埃,美得像一幅水墨的画卷——
可是此时,我看见她的脸,恶心的想吐。
像是看见了发臭的泥潭,看见了腐烂的肉体。
一直翻涌到喉咙的恶心。
……
“席若云,那天晚上在民歌餐厅……”
“嗯?”
“你和店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那天晚上我只是和黎华碰巧路过,进去喝了两杯而已。”
“那你身上的伤……”
“哦,你说那个啊,那晚不小心撞碎了花瓶,玻璃割伤了手臂,所以才会那么狼狈。”
……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别用那么美好的笑容面对我,别用那么亲昵的声音让我唤你姐。
席若云,你就和黎华那昙花一现般的真面目一样,虚幻得让我无法判别究竟是否存在。
你们都想欺瞒我。找不到理由地欺瞒我。但却又为何,让我来到了这里,在触碰到你们的世界的瞬间里,又迅速地抽身离开?
第70章 第七十章
太多的太多,掩埋了所有。——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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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有太多的无言以对,有太多的难以启齿,有太多的无从说起,有太多的荒诞悖论,有太多的争锋相对,有太多的谎言阴谋,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真的,太多太多。
我们都在这样构成复杂的世界里,捧着自己的理由,想要他人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走,想要去控制他人,想要他人成为自己的俘虏,想要达成目标,想要赢,于是产生了过于偏激的理由和想法。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殊不知,在别人的眼里,兴许只是一个幼稚的小孩。
而方若绮,在这一刻,就是一个幼稚的小孩。
她苦苦追溯着那一个被我被席若云埋藏的秘密,追溯着一个即使知道了也不可能改变历史的秘密。所以我说,她幼稚。
既然已经过去,又为何还要苦苦追寻?
把高明权和莫筱筠送上车后,我随席若云的后脚回到了十九号酒馆,把方若绮一个人留在外面。
在这个圈子里,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去挖掘,有太多的真相不能被知道,如果硬是抓着真相不放手,最终伤的,还是自己。
席若云从清洁用品室里拿出一把拖把,清理满地的奶油。我帮她把沉重的水桶提过去,放在她的脚边,她拿着拖把抬起头,对我笑。
我看着她那张极为标致而温和的面容,想起她刚才一撒手把蛋糕全数抛在莫筱筠身上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每个人,都有恶毒的时候。
当自己想要守护的领地受到侵犯,当自己的禁地被人踏足,那么那个名为恶毒的面具,就会从黑暗中极速地崛起,覆盖了原本的面目,把狰狞在空气里张开,击退对手。
所谓的恶毒,也不过是自卫的一种。
“若绮跟你说了什么?”席若云把缀在耳边的碎发撩上去,淡淡地问。
“还能说什么,刚才在包厢里听到莫筱筠自我介绍的时候,如果我没有拦着,估计你的酒馆已经上演六国大封相了吧。”
“谢谢。”席若云抬头看我。
“别谢那么早,我拦她,她自然是察觉出了我拦她的理由,否则她刚才也不会特地出来。”
“……”
“其实就算她知道你是她姐姐又怎样,她不一定会排斥你。”
“不要!”席若云愕然地提高了声调,然后即刻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马智文和林妮雯,沉声对我说:“不管她会不会排斥我,如果让她知道她有这样一个踏进过演艺圈的姐姐,你觉得,我还能用什么理由去阻止她进演艺圈吗?”席若云咬着唇,一脸悔恨,“只怪我,不是个好榜样。”
我轻叹,“你就不怕她恨你?”
席若云苦笑,“恨就恨吧,总比她日后和我一样后悔的强。”
后悔吗。
若云,你果然还是后悔的。
爬上了席棱那样恶心的男人的床,为了钱,为了名利,为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你越是打压,越是反弹得厉害?”我问。
席若云笑了,“华,你在说你自己么?”
“不是,我在说方若绮。”
席若云怔住。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站在酒馆外面的方若绮。
因为看见过方若绮拼命在读剧本的模样,看见过她被古芊菁打压后一抓住机会就想要反击的模样,看见过她眼底的不甘和野心流露出怨毒的模样,才更加的确定,方若绮是一个极具韧度的弹簧。
越是向她施压,待到无法控制的时候,越是反弹得厉害。
而到了那个时候,局面,也许是我也无法控制的。
我和席若云都各有所思有所顾虑,她是从一个姐姐的角度去考虑方若绮的未来,而我是作为一个演艺圈前辈的角度,我们的看法不同,观点不同,出发点更是不同,所以根本找不到可以融合的地方。
方若绮颔首推门进来,额前的刘海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