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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握住龙椅前的镀金龙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宋卿,余晖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出乎意料,他竟会对这种不伦之事如此冒火。
龙颜震怒,宋默如也担待不起。他神色中闪过一丝仓皇,亟亟下跪道:“圣上莫听得他胡言乱语。余晖与余相关系朝中人人皆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怎么会顾忌爹爹的颜面,我还听他说他巴不得自己爹爹名声扫地。”
“默如,你还当真了解我。”我摸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努力邪笑着对上他话。只要宋默如再刺激我一下,我只怕就会全线崩溃。
圣上的脸愈发的黑沉,他仍迫着宋默如回答:“余晖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默如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抽一下。
“既然他不愿提及,那我就替他回答好了。草民句句属实,想必雕花楼里的紫砚姑娘也是清楚来龙去脉的。”我猛地蹲身下去,全然无视后背崩裂的伤口,细致地抚上宋默如干净柔滑的黑发。
宋默如凝噎,他骤然抬起脸侧望着我,这是今天唯一一次他正眼看我。依旧是那张让我魂不守舍的隽秀脸庞,他紧紧地抿住下唇,似是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些什么,那样凄厉的眼神都能将我的心揉碎。只可惜他晚了一步,我那颗心早就千疮百孔,黑血直流。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宋默如一把推开我,大力叩首。那一声声都传荡在整个大殿。
我歪坐在他的一旁,撑着手臂痛苦地看着他。明明是已经恨之入骨了,看见他这么作践自己,我实在是恨不起来了。宋默如对自己毫不客气,那架势要把自己生生磕晕过去。我还想扯个笑出来,脸却不受控制。我拼尽一身力气骗自己,还是觉得整个身子被掏空了。
没错他才是最绝情的人,骗得我一世真情。
直到龙颜一声怒吼,我才回过神来。
“余晖你怎么了?!”
我孱弱一笑,指着宋默如道:“什么怎么了?不应该问问宋大人有没有事吗?”宋默如停了片刻,仍接着磕头,他那张秀气的脸都扭作乱麻,额前红得一片模糊。他没有管我,可是我那时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对他置之不理,“皇上欺君之罪要死得有多难看?草民……”
话还说完,圣上就从龙椅上奔了下来,丝毫没有寻日里的坐怀不乱。他单膝触底,与我四目相对,伸手在我背后的地上探了一把,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圣上手上一片殷殷红血,我不以为意地望了一眼,随即又看向身旁渐渐僵直的宋默如。我在等着他偏头看我一眼,可他却没有。
他背着我严声说,“皇上,方才余晖都自己认了。臣当真没有骗你。”
“是,我骂你昏庸无道,我骂你是扶不起的烂泥,我骂你都是因为你活该。你没爹没娘的我看着开心,谁让我有爹还不宠我。”我的脸色刷白,冷汗直下,说句话都要顿上一会儿。第一回指责当今最大的人,我竟也脱口就是。
圣上的眼神犀利如刃,他弓起掌心,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掌,“贱畜!”
颊边浓郁的血腥气,这本就是我的血。好,好得很。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别让我爹爹晓得,就说我暴毙在皇城里了吧,我不想给他丢人了。”话一出口,我轻松了不少。本来准备和宋默如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却一败涂地。
我闭上眼,横躺在大殿中央,听候发落。
“默如啊,有一段话在雕花楼的时候我就想说给你听了。”
一旁的人静默着,也不知听到了没。
我的声音依旧轻软,“我都是要服刑的人,不如你就遂了我的愿吧,听我说完。”
我不等他回复,自言自语说开道:“你和我说过,你一人零落,残花败柳的迟早有一天也会被风不知道刮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会再记得你。那时,我便想和你说,我就学庄周梦蝶,我化身一只戏蝶,天涯海角追着你,你到沧海,我便去,你到桑田,我也去,我们永生永世作伴可好?”
我隐约听到了啜泣的声音,但愿那只是我的幻象。因为我怕我舍不得走。
“这一切都罢了,还什么永生永世,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圣上隔了许久,才问道:“宋卿,你说依据国法该怎么处置?”
又是一段默然,宋默如回道,一字一句:“皇上若是不信,还可以再问问雕花楼里的丝岚姑娘就好。”
丝岚这名字好熟,我无力地笑笑,这姑娘早就吊死在雕花楼里了,宋默如怎么还将她牵扯出来。
“宋大人是多久没有上过烟花之地了?”大殿里突然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他说,“卑职叩见皇上。”
我始终闭着眼,不管不顾接下来的情节。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身后之事可以不必多想。
“皇上,不必求证了,草民全认了。”我淡淡然地说了一句,可没人理睬。
宋默如的声音却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在我听来坚定不移:“有什么问题吗?”
“丝岚早就上吊作古了,去哪儿和她求证?!”那人咄咄逼人,竟是替我开路的,“皇上,卑职觉得宋大人所说尚有疑云,单凭丝岚这点臣就敢断定他是诓人!”
我困倦至极,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还想要说上一句,实在撑不过去就昏厥在了大殿上。后续什么,真的一无所知。
醒来后,便发觉自己是回到了府上,捡回一条狗命。
我吃力地撑直身子,背后层层叠叠,上满了膏药。
“你醒了?”王匡也来瞧我了,他自在悠闲地嗑着瓜子问道。
我脑子昏昏沉沉,开口就问道:“宋默如怎么样了?”
“嚯,你还不知道啊,那小子本来是要发配的,后来圣上念他曾经忠心,让他去个边远小城当个挂名县令。就昨个,刚启程。”王匡舔着指尖云片糕的残渣,样子很是舒心。
那时的我,简简单单“哦”了一声,就挺了身睡下了,不小心压到了背上的伤口,也不再觉得痛了。
“药膏疗效不错吧,御赐的。”王匡咂着嘴嘟了一声。
那时的来龙去脉就是这些,我也不曾知道最后出来的那个大臣是谁。至离别,我都再未见过宋默如一眼,即便他让我魂牵梦萦。
难道是该断了?
可能吧。
这件事颇长,等我细细回想完的时候,阿布已经被拖出去了。
“动手了没?”我举起茶杯,闻着新沏的雀舌。自从经历了那档子事情后,我便愈来愈冷。
阿虫不似从前的嘴碎,他也有些怕了,“禀少爷,现在还在庭院里跪着呢。”
“没想到他这么出息,连叫都不叫一声。”我从椅子上坐起,吩咐道:“陪我去庭院里瞧瞧究竟。”
阿布跪在地上,他淡色的长衫红了一片。
我过去给了他一脚,阿布由于刚受过刑,浑身无力,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不留心蹭到后背的伤,瞬间瞳孔放大,血色尽散。也不知这阿布是怎么想的,他匆匆爬起,又跪好在地上。
我嗤笑一声,大步背过身去。衣袖随我而动,猛地抽了阿布一巴掌。
“既然你这么逞强,那么也不必用什么金创药了。”
阿布答道:“多谢少爷。”
我微微侧首,凌驾于他人之上:“要是恨就直说。”
“少爷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无以为报了,小的不敢再多要什么了。”
阿布这些话我早就听过无数,可是他言之恳切,还是让我小小地感慨了一把。
“少爷,刚刚有人说,”我见阿虫又打发了一个下人,亟亟跑到我跟前低声说,“宋大人又送东西来了。”
我机械地点了下头,心却猛然加速。
三年,每年的腊八前后宋默如都会送来一份礼物。之前是玉器和名人字画,都对不上我口味,我也只是随手将它们扔到某个角落里去,可偏偏时时刻刻都记着放在了那个犄角,总是要不经意地绕去那里,然后再看上一眼。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直到我让阿虫处理掉那两件东西,让我再也无迹可寻。
“走,随我去看看。”我转了个侧身,向跪在地上的阿布也吩咐道:“你也一同来吧,毕竟是我的贴身随从。”
阿布不明前后,他费力地站起,跪的久了,直起身来也是颤颤巍巍的。
“少爷,今年是这个。”阿虫恭敬地抬到我面前。
一株落得快尽了的红梅,只剩了零星几片残花。上面绑了一张字条——红梅醉倚枝头歌,犹记树下昔人影。
“拿去丢了吧。”我扫过一眼就随手往地上一抛,叮嘱阿布道:“记住不论你识不识字,现在都是看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阿虫屈在我身旁,警惕地听我说完一字一句。他并不清楚我同宋默如之间的前尘往事,唯一的一次照面可能就是那次红梅树下,但他却本能地觉得他非善类。每每听他说起“宋大人”三字时,都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苦大仇深模样。
见我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阿虫登时放松不少,废话上一句道:“少爷,还是按从前的法子无需回礼?”
我只是轻声地应了。自能从大殿里活着回来时,我茅塞顿开了不少。宋默如是注定要翻过去的一页,纵使这页上你流过多少泪,为它肝肠寸断,只要过去了,那就是得忘记的。
一个人没心没肺,才能无苦无忧。
蓦地,我话锋一转,随口相问:“阿虫,你觉得我近些年来如何?”
阿虫愣了顷刻,随即搔首憨笑不止,“少爷就是少爷,待阿虫还是和以往那般的好。”
我似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语。习惯性地按住心口那片位置,我不禁苦笑连连。习焉不察,也是阿虫呆在我身边久了,也难为他发觉我作何改变。
头顶上被接连砸得钝钝的,我抽出一只手来探,掌心也被滋润一番。
年关将至,注定雨恨云愁。
“干净冬至邋遢年,今年看来要不停歇了,回屋吧。”我伫立细雨烟云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阿虫踮着脚用他的宽袖替我遮雨,模样甚是滑稽,“少爷,今早王公子请你去他府上一叙。如今落雨了,还去吗?”
我快步躲到回廊处,分明是想要躲雨,却又拣了一处呛雨的美人靠上坐下。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我遥望碧青色的天,已被缱绻难离的碎雨渐染得恍恍惚惚。
“去啊,为何不去。”我摸摸一头青丝,将湿不湿的感觉爬满了整只手。
除了王匡,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寻谁人。府上是呆不下去的了,偌大的宰相府,形形j□j的家仆侍从,置身其中却还是让我觉得孤苦伶仃。王匡纵是无趣到让我作呕,也比起我一人深埋于形只影单的好。
午时,骤雨已停。我换了身新衣去王府。
轻裘宝马,香车美人。我与他共处一处,无非就是这么点事情。
“余晖你近来好大的架子,三延四请地你才肯过来。”王匡在正厅的门前逗着他新买来的八哥,斜睨我一眼,轻浮又放荡。
我嗤了一声,越过他直接进了厅里。
“你这人,最近越来越不讲兄弟情谊了,怎么好端端地看不见我似的。”王匡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叉腰,站在朱门前手舞足蹈活似泼猴。
我觑了一眼,无动于衷。
手边的方桌上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