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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凌云的心里百感交集,目光一转,看见叶幽然以一双柔情万千的眼眸注视着墨以尘,心中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当墨以尘看见薛凌云时,他面色微讶,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向薛凌云和叶幽然作了揖,淡然入座。
叶幽然端起酒壶,各倒一杯玫瑰露,笑问:“狩猎好玩么?”
薛凌云和墨以尘对看一眼,想起昨天不欢而散的事,不禁心下狂澜。薛凌云举杯便喝,墨以尘含笑答道:“还好。”
叶幽然看到他们的反应,心知有异,却不再多问。他一击掌,立刻有数名家妓鱼贯而出,云鬟拥翠,粉妆玉琢,她们随乐声起舞,姿若仙子凌云,艳绝尘寰。
薛凌云和墨以尘对桌而坐,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目光相接,两人皆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远处舞态轻盈,他们这边却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宁静。
一曲舞罢,有家丁禀报:户部尚书孟观微大人
路经此地,忽逢骤雨,要求进府暂避。
叶幽然心里暗忖:怎么一个台风,把一个个贵客吹上门来了。
不过想归想,孟观微毕竟是叶轻霄的心腹,怠慢不得,所以他立刻吩咐家丁把孟观微请进来,并命人添了碗箸和酒杯。
少顷,便有一名撑着油纸伞的男子在家丁的带领下进入堂屋,待家丁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和半湿的大袍,他才作揖道:“在下路经此地,恰逢骤雨,只得进府叨拢,望叶大人见谅。”
语毕,他扫视在场数人,当他的目光落在薛凌云身上时,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讶,但瞬间便神色如常。
“孟大人正赶上热闹,请入座。”叶幽然起身相迎,为他斟了一杯玫瑰露。
此时,舞者已缓缓退下,一名手抱琵琶的女子款步而出,向他们欠了欠身,当她抬头的一刹那,除叶幽然之外,众人皆面露讶色,只因这名肌肤莹泽的女子竟与墨以尘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几分英气,添了几分娇艳,顾盼之间柔媚似水。
女子行过礼,便坐在椅子上弹起曲子来,曲调如行云流水,清新流畅,女子启珠喉,轻歌漫唱,余音袅袅。
但最让薛凌云和墨以尘惊讶的是:此歌名为《山盟海誓》,曲子乃当年薛凌云所谱,歌词乃墨以尘所写。
当歌词被歌者唱出的那一刻,薛凌云和墨以尘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眸中盈满沧桑。
在墨以尘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薛凌云正离京揖捕叛贼。当晚,墨以尘在凉亭中独酌,案上却摆了两只酒杯,杯中皆倒满酒。墨以尘端起其中一杯酒,淡笑着轻声说道:“凌云,这杯酒待你回来时再喝,我先饮为敬。”
语毕,他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忽地,箫声起,声音缠绵清越,如双燕凌霄,让人心生暖意。墨以尘蓦地起身,举目四望,看见一人在月下缓缓走近,那人手执玉箫,神情专注,正是薛凌云。
一曲罢,墨以尘命人取来笔墨,为此曲写词。月光洒落,如水银泻地,薛凌云倚立在亭柱上吹箫,墨以尘在案前挥毫,温情脉脉。
在为此歌提名字的时候,薛凌云提出两人各写一词,再把两个词合成歌的名字。于是他们各自背过身去,落笔挥毫,当他们拿着宣纸转过身来时,不禁一怔,薛凌云写的是山盟,墨以尘写的是海誓,两人竟不谋而合,遂取歌名为《山盟海誓》。
如今,歌依旧,人却已憔悴。翻回记忆中相惜相知的那幕,竟如烈火般灼痛着他们的心。
一曲唱罢,歌者抱着琵琶缓缓欠身,然后步至薛凌云面前,轻声问道:“小女子袖
舞,在三年前曾与薛公子有一面之缘,并向公子习得此歌,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墨以尘闻言,薄唇微抿,举杯喝下杯中之物,不再看薛凌云一眼。
薛凌云见状,心里一急,立刻说道:“我不记得曾教过姑娘此歌,姑娘是否记错了?”
“不,奴家绝不会记错。在三年前旭日帝的寿诞,奴家曾有幸进宫献艺,谁料那天染了风寒,御前失声,激怒龙颜,是薛公子为奴家说情,才免了一死。那晚……”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气,难免俗套地想到‘那晚以身相许’之类的情节,薛凌云看见众人的反应,不禁急如火烧油煎,冷声道:“那晚如何?”
袖舞一向善于观色,看见薛凌云的反应,不禁心下一沉,继续说道:“那晚众臣皆喝醉,有数人留宿于西值房,薛公子不胜酒力,与宰相大人一起留宿。奴家暗暗前来道谢,却见公子坐在树下弹琴,边弹边唱,声音低徊凄切,似在思念故人。奴家暗暗记下此歌,回房之后便立刻把曲子和歌词抄了起来,遂习得此歌。”
薛凌云闻言,暗松一口气,一看自己的手心,竟已渗满冷汗。转目望向墨以尘,只见他正和孟观微低声交谈,唇畔泛起温和的笑意。
袖舞见薛凌云的神色缓和下来,暗松一口气,继续说道:“奴家一直想报答薛公子的救命之恩,却苦无机会,今日有幸与薛公子重逢,若薛公子不嫌弃,奴家愿跟随在薛公子左右,一辈子侍奉薛公子。”
薛凌云正要拒绝,却看见袖舞忽地倾身向前,手撑半开,让他清晰看到掌中的玉佩,正是当天他送给墨以尘的订情信物。他的神色骤变,眼看袖舞行礼退了下去,他立刻回过神来,起身去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堂屋中。
叶幽然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薛大人纵是百炼钢,只怕也成绕指柔了。”
语毕,他轻轻按住墨以尘的手,说道:“若是我,却绝不会舍你而去。”
墨以尘不着痕迹地挣脱叶幽然的手,端起酒杯,含笑说道:“你真的以为薛凌云会与那家妓乱来?”
叶幽然一怔,反问道:“你怎知他不会?”
“他不会。”语毕,墨以尘喝下杯中的美酒,然而在他的眼眸中,却隐藏着淡淡的忧郁。虽然他相信薛凌云,却不愿意看见薛凌云和一名女子纠缠不休。
数杯烈酒下肠,墨以尘已有醉意,他放下酒杯,轻轻按住额角,想舒缓酒后的不适。叶幽然见状,不禁扶住墨以尘的双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
刚才喝多了,有点头痛。”墨以尘的双眸染上一层薄雾,脸庞也泛起淡淡的红晕,醉态稍露。此时叶幽然正扶住墨以尘的双肩,两人距离极近,墨以尘的气息里带着玫瑰露的酒香,不经意地喷在叶幽然脖子上,使他怦然心动。他柔声说道:“既然不胜酒力,你且先回房休息吧!我待会叫人给你煮醒酒汤,喝完会舒服些。”
孟观微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送你回客房吧!”
叶幽然正要反驳,却听见墨以尘说道:“有劳孟大人了。”
叶幽然暗暗瞪了孟观微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此时已有丫环候在门外,恭敬地为他们引路。
春雨犹寒,一阵冷风吹来,使墨以尘酒醒了大半。他们在走廊上慢步,看着漫天雨水,皆沉默不语。
直至来到客房门外,丫环行礼退下,墨以尘才淡笑着问道:“观微,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孟观微闻言微怔,却很快回过神来,如实答道:“秦王殿下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
墨以尘的笑容未变,却已心下微澜:“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说:玄机子的天书。”孟观微的表情古怪,暗暗注意着墨以尘的反应。身为传话者,连他本人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涵义。秦王殿下胸藏锦绣,他的心思自然不好猜。孟观微虽然是他的心腹,却往往不解其意。能猜中殿下心思的,只有墨以尘。
墨以尘闻言,心中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唇畔泛起释然的笑意。
玄机子乃旭日国宁丰朝的名将,相传在他临死前,曾把自己的所有兵法谋略写在一本书上,传于后世。他死后,众人为了争夺此书不择手段,一场闹剧过后,才知道那本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字: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孟观微不懂他的心思,不明白他在冲动之后渐渐弥漫心头的愧疚,叶轻霄却懂。看似简单的传话,却隐含了多少关切和体贴,他的心中顿时暖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孟观微看到墨以尘的反应,知道他已明白了话中之意,于是作揖告别。
墨以尘回以一礼,目送孟观微离去,直至那端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他才转身走进客房,放下锦帐,脱靴上榻。
那夜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上,他静静地听着雨声,久久无法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东越国里很多达官贵人都有养家妓的习惯,但家妓一般是卖艺不卖身的。
☆、巫山一刻
叶府的家妓全居住在偏院,袖舞退下去之后,便抱着琵琶绕过拐弯处,往偏院的方向步行。此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追出来的人是薛凌云,唇畔泛起一抹笑意,缓缓转身,说道:“请问公子有何事?”
薛凌云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请问袖舞姑娘的玉佩是哪里得来的?”
袖舞摊开手掌,露出玉佩的背面,正刻着‘薛凌云’三字。她嫣然一笑,说道:“三年前奴家曾看到薛公子腰系此玉佩。今年上元节过后,在当铺里意外发现了它,奴家翻到背面细看,果然看见薛公子的名字,于是买了回来。”
“这玉佩是我随身携带之物,在上元节的时候丢了,遍寻不着,袖舞姑娘可否卖给我?”薛凌云的语气诚恳,话声渐渐淡化在雨声中,影影绰绰。
袖舞闻言,嫣然一笑:“薛公子太客气了,公子曾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区区一片玉佩,何足挂齿?奴家收藏此玉佩,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归还薛公子。如今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语毕,袖舞把玉佩放到薛凌云手中,深深看了薛凌云一眼,叹息道:“奴家原想跟随薛公子一辈子,但今天看到此情此景,已知公子心意。素闻薛公子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只怕薛公子是心有所属吧!”
薛凌云把玉佩置于掌心,细细摩挲着,轻声答道:“你聪慧过人,总有一天会遇到一名懂得珍惜你的男子。”
袖舞欠了欠身,说道:“玉佩已归还薛公子,奴家心愿已了,望薛公子今后珍重。”
语毕,她抱着琵琶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中。
薛凌云收好玉佩,快步回到堂屋,里面却只剩下叶幽然一人,他心头一紧,向正在观舞的叶幽然问道:“以尘……其他人去了哪里?”
叶幽然看见薛凌云中途折返,心中讶异,他压住心中的疑惑,如实答道:“以尘身体不适,先回客房休息了。而孟大人已回府了。”
语毕,叶幽然以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薛凌云,将笑未笑地道:“美人在前,薛大人却无动于衷,果然是柳下惠。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你真的喜欢袖舞,我就把她让给你。现在看来,薛大人不会收下她。”
薛凌云立刻作揖婉拒:“感谢叶大人的好意,但我目前寄人篱下,只怕不能收下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歇了。”
叶幽然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然
后命丫环把薛凌云带到客房休息。在丫环行礼退下时,薛凌云忽然低声问道:“等等,请问墨以尘先生在哪一个房间?”
丫环粉袖一挥,指向对面的房间,答道:“墨先生就在这里